抽象派作者 作品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一往无前

天还未亮,定边周围的麓川营寨就已经冒出了滚滚炊烟,

一道道白色的烟柱出现在朦朦胧胧的黑暗中,

给夜晚的清冷徒增了一抹温暖。

很快,当麓川营寨出现炊烟之后,

不过一刻钟,定边城内也出现了滚滚炊烟,大明军伍同样在生火造饭。

在战事中,天还未亮的炊烟本就意味着战事开启,

现在麓川匆匆忙忙来到定边,

还不等安稳一日就要展开攻伐,

这个速度极快,但大明也并非没有预料。

此时,定边府衙内,

京军所属的三个指挥使都已到达此地,

分别是龙虎卫邓志忠,江淮卫赵安峰,以及与陆云逸发生过冲突的和阳卫林士安。

另外还有洪福卫的沐晟,以及定边城的城守谷景程。

一众大人分立两侧,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在他们各自身后,站在准备奋笔疾书的军中文书。

此次商讨而出的诸多军令,都以最快的速度下发。

这是军中的规矩,一旦开战,

不论是传令兵还是文书都要全力以赴,

若是耽误了讯息以及军令传递,轻而易举就会被军法处置。

即便在场的一些文书身经百战,见识过诸多大场面,

但定边城被围,还是让他们心中多了几分阴霾。

一同列席的还有定边城中的几位大人。

同样,这种阴霾也出现在几位大人心中。

龙虎卫指挥使邓志忠脸色凝重,沉声开口:

“陆将军走时,曾将定边的军务交给老夫,并直言思伦法有九成可能会来攻打定边,

现在,陆将军所言证实,我等也做了诸多准备,但还不够。”

话音落下,在场之人气氛凝重,

不少人将眸光投向了此刻正捂着胸口的林士安。

林士安与初出茅庐的陆将军在来时的路上起了冲突,被一脚踹断了胸口肋骨。

现在,莫名其妙成了其麾下战将,

即便陆将军如今不在这里,还是让人心中古怪。

林士安静静坐在那里,表情平静,

对于周遭投过来的视线毫不在乎,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邓志忠只是简单地看了他一眼,便迅速将此事从心中掠过,

从军之人,起冲突才是正常的,

若是和和气气的,还叫战将吗?

深吸了一口气,邓志忠沉声开口:

“现在,我等面对麓川攻伐,只有据守一条路,

因为敌军人数太多,我等骑兵无法安置在城外,这也导致了我等只能死守,

相比于以往的守城,此次要艰难得多,

希望诸位将领克服困难,不惜代价,将麓川兵阻拦在外。”

说完,邓志忠轻轻挥了挥手,

站在一旁的文书就将手里拿的册子放了下去。

“此番守城事关重大,一旦定边遭陷,

整个大理局势就会崩坏,还请诸位上心。

册子上记录的是城内的一些粮草军械储备,

以及此行战事中应该做的事,还有一些粗浅的情报讯息。”

一众大人连忙将册子打开,仔细翻看。

当看清上面的粮草储备以及军械储备后,能明显感觉屋内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赵安峰长出了一口气,转而看向定边城守古景程:

“古大人,军中有这么多军资,

昨日我问你还神神秘秘的,搞得本将还以为城内缺粮缺兵。”

古景程是一名年近五十的老者,此刻嘿嘿笑了起来:

“赵将军,这些都是秘密从各处调来的军资粮草,

邓将军吩咐了,不能向外泄露。”

赵安峰脸色凝重下来,轻轻点了点头,眉宇间出现了一些煞气:

“昨日本将已经抓了十多个军中细作,

既然思伦法将目光放在了定边,城内还不知要有多少细作。”

邓志忠轻轻点了点头:

“这也是本将担忧之事,在接下来的战事中,

尤其是四方城门,一定要派心腹看守,

本将说句难听的话,

一些外族人以及土司人,能让其上城墙就上城墙,

不要参与粮草军械运输以及看护城门之事,水源也要让他们远离。”

说话时,邓志忠看向了古景程以及沐晟,

二人手下都是云南兵,难免有些土司之人。

古景程脸色凝重:

“邓大人还请放心,我部麾下的军卒自从麓川战事开始,

已经筛查了四遍,剩下的军卒都是忠实可靠之辈,

不过,既然邓大人不放心,

就让其处在四方城墙下,做一些军械准备方面的事务,

就算是出了问题,也能及时发现。”

邓志忠听后轻轻点了点头,“那就辛苦古大人了。”

“邓大人说笑了,都是为了守城,自当竭尽全力!”

邓志忠点了点头,转而看向沐晟。

沐晟沉声开口:

“邓大人放心,我部麾下的外族人已经尽数安排在一线对敌,

南城墙两个侧门一个正门,

守将都是父亲以往的旧部,忠诚不用怀疑。”

如此,屋内气氛又轻松了一些,

战事临近,临阵磨枪提升战力是痴心妄想,

只能尽量查缺补漏,少犯错。

至少,在座的都是军中精锐,已经将能预防之事做到了极致。

等到一众将领将手中文书看完,

邓志忠将所有人的神情收于眼底,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在犹豫是否要将前军斥候部传回来的情报告知他们。

众人看到了他眼中的犹豫,

但并没有出声劝说,只是静静等在那里。

过了没一会儿,邓志忠心中便闪过决断,沉声开口:

“本将还要与诸位说一件事,是三日前陆将军送回来的军报文书。”

在场之人面露诧异,纷纷将眸子投了过来,

他们都知道陆云逸率军去往景东。

起初认为是要去堵住思伦法后路,

但现在...得知陆云逸早就知道麓川将要来进攻定边的消息后,

前军斥候部的动向就有些耐人寻味。

邓志忠沉声开口:

“陆将军此番前去景东,一是为了堵住思伦法的后路,

若是确定他一心扎在楚雄,

那我等也要出城对敌,去抢占礼杜江东岸。

但现在,思伦法来了大理,那陆将军的军务也随之改变,

他会在景东不惜代价拖住麓川后方的大军,让他们无法驰援定边。”

“什么?”古景程眼睛猛地瞪大,发出了一声惊呼,

“邓大人,若是没记错的话,

陆将军走时只带了五千精锐还有三千战马,

而麓川营寨在我们的探查中,

至少有人十万,其中战兵五万,

这,如何阻?”

此话一出,不论是林士安还是赵安峰,瞳孔都骤然收缩!

他们是军中宿将,自问有几分本事,

但想要凭借五千战兵就阻拦十倍于己的敌人,

难于登天,他们也没有自大到如此程度。

林士安脸色来回变幻,最后狠狠一咬牙,还是沉声开口:

“麓川包围中,北面投入的兵力最少,营寨也尚未修筑完全,

我部骑兵可以拼死一搏,冲出包围,

给陆将军送信,让其从景东撤回,游弋在大理之外,充当我等在外牵制之兵。”

坐在他身旁的赵安峰眉头微挑,

将脑袋转了过去,面露诧异。

此言无异于是给陆云逸从景东撤回来找一个理由,

毕竟,守城之道,死守是最笨的法子。

沐晟也将眸子投了过来,原本紧绷的神情舒缓了一些,

对于林士安此人印象有些改观,

至少在大是大非上,没有错。

邓志忠缓缓摇头:

“这也正是本将要与尔等所说,

陆云逸在送回来的文书中写明,

敌军任寨至少十三万六千人,其中战兵过半。”

什么?

屋内原本缓和的气氛在刹那间凝固,

若是这六七万战兵来到定边,

会对战局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他们心里都清楚。

甚至,思伦法有了如此战兵,就可以分兵,

一只手围困定边,另一只手深入大理。

如今大理境内有多么空虚,林士安与赵安峰是最清楚之人,

毕竟,他们就是从大理内抽调而来。

“所以,陆将军在信上直言,

他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拦敌军合流,以作牵制。”

“砰!”

林士安一巴掌拍在了一旁木桌上,发出一声怒吼:

“不自量力!”

“如此多的精锐骑兵与战马,哪能这般用?”

“骑兵阻敌,亏他想得出来!”

这一次,房间内没有人再出言附和,

不论是骑兵还是步兵,只身阻拦此等军阵,

这等勇气,他们没有。

邓志忠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摆了手: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也只有骑兵能周转一二,

至于损失...只要定边不丢,什么损失都可以承担。

沐侯爷所属的精锐已经在楚雄动了,

相信过不了几日就会将楚雄的一众麓川兵尽数清理,

到了那时,就轮到我等对麓川前后夹击了。”

屋内几位定边官员面露一丝笑容,

觉得总算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但屋中将领却知道,若是楚雄的兵真的来了,而那时定边又没有被攻破,

那思伦法只有一个撤退方向,那便是撤回景东。

到了那时,前军斥候部同样是死路一条。

富丽堂皇的屋子似乎因为此事而变得充满死寂,

就连透过窗棂挤进来的阳光都无法驱散。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陡然传来了悠长的号角声!

几位眼神空洞的将领刹那间变得锋芒锐利,猛地站起身,

邓志忠看向众人,迅速开口:

“诸位,四方城墙就拜托诸位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守住!”

咔!

邓志忠猛地抬起手臂,在身前用力抱拳,甲胄碰撞之声随之响起。

下一刻,齐刷刷的碰撞声同样响了起来,

一众将领在拱手抱拳后,迅速离开了府衙,

不一会儿,外面的街道就响起了马蹄声,

所有人都向着自己的防务而去!

......

此时此刻,围绕着定边城的麓川大军缓缓有了动作,

原本死寂无声的营寨似乎在号角声响起的刹那间,变得繁忙紧促,

无数细小且复杂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使得空气中多了几分喧嚣。

让人一听便心生厌烦!

定边城的东侧城墙是能最直观感受到麓川营寨变化的地方,

原本密密麻麻的营寨防御工事已经被尽数撤开,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坦途,

数之不尽的军卒就如蚂蚁一般从军帐内涌出,

开始向着坦途靠近,汇聚!

一队队的甲士军卒迅速形成一个又一个的方阵!

步卒、骑兵、攻城兵、攻城器械等诸多战阵分列有序,层层递进,

在真正的攻城队伍前方,还有一些衣衫褴褛的仆从兵,

他们是老挝司、缅甸司以及天竺人!

而在最前方,是一些衣衫完好,只是有些脏污的大明百姓,

他们此刻双手被束缚,背后被长刀顶住,一点点地向前挪动。

隔着很远,邓志忠都能看到他们脸上的慌张,

似乎还能听到阵阵哭声以及救命声!

邓志忠将千里镜从眼前拿了下来,有些苦涩地摇了摇头,

有了千里镜,对于敌情能够轻易掌控不假,

但一些战事中的凄惨场景,也纷纷呈入眼底。

尤其是战事结束后,在没有千里镜之前,

纵然能看到一地血污,但终究有限。

而有了千里镜后,只需要站在高处,

就能将整个战场一览无余,这也使得原本一些心志坚韧的将领需要军医进行心理安抚。

或许连他们都没有想到,战场的全貌居然如此残酷。

而现在,城墙上的诸多将领再一次看到了人间悲苦,

那些百姓应当是思伦法从楚雄劫掠而来,不知有多少,

他们此刻挡在战阵最前方,目的不言而喻。

就是让明人杀明人!

邓志忠脸色迅速恢复了平静,沉声下令:

“弓弩火铳准备!”

“一百步齐射!”

唰唰唰——

城墙上原本的安静死寂刹那间被打破,

齐刷刷的声音响了起来,成百上千名军卒举起了手中的兵器!

眼神冷冽,蓄势待发!

天空被战争的阴霾笼罩,风声中夹杂着不安与绝望。

四方城墙,此刻都有百姓在慢慢靠近!

他们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眼中满是恐惧与无助。

他们被粗糙的绳索捆绑着,相互依偎却又不得不前行,

每一步都走的颤颤巍巍,都如同踏在刀尖之上。

孩子们的哭声穿透了压抑的空气,稚嫩的声音中满是求生渴望与恐惧。

老人们蹒跚着,体力不支,偶尔跌倒,

却只能被身后的士兵粗暴地拽起,继续迈动步子。

“老天爷啊,救救我们吧?”

一位年迈妇人泣不成声,声音沙哑,泪水在她布满灰尘的脸上划出一道道痕迹。

“孩子,别怕,娘保护你。”

一位年轻的母亲紧紧抱着怀中瑟瑟发抖的孩子,

尽管自己的眼神中也满是惊慌,

但她尽力用颤抖的声音给予孩子一丝安慰。

“我们不是军卒...为什么要我们去送死?”

一个青年男子大声呼喊着,

他的声音中带着不甘与愤怒,

但随即被身旁的一名士兵狠狠一脚踹倒在地,嘴角渗出血丝。

他双目圆瞪,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反抗。

一把长刀没有阻碍的穿透了他的胸膛,

而后猛地拔出,让他的身体都微微颤了颤。

他没有死,他看着渐渐远去的队伍,发出低吟,断断续续:

“做鬼...也要杀了你们。”

哭喊声、哀求声交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悲伤气息。

百姓们相互搀扶,

试图在绝望中寻找一丝温暖与力量,

但现实却如同冰冷的铁链,紧紧束缚着他们的命运。

前方城墙在一点点靠近,距离他们身死也越来越近。

城墙上,诸多军卒严阵以待,

但当他们看到这一幕,不少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同情、愤怒。

然而,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这里是战场。

百步的距离眨眼而到。

令旗猛地举起,传令兵发出一声大吼:

“齐射——”

风,带着肃杀之气,

穿梭在战旗猎猎之间,发出阵阵呼啸。

战鼓雷动,每一声都震颤着战士们紧绷的心弦。

刹那间,万箭齐发,

如同干云蔽日,遮天蔽日。

弓弩手们稳如磐石,眼神坚毅,

手指轻轻一松,箭矢便化作一道道银色闪电,划破长空,直击敌阵。

空气中弥漫着箭矢划破空气的嗖嗖声,以及重重刺入血肉的清脆声。

火枪兵的身影在硝烟中若隐若现,

他们手持火铳,动作娴熟而迅速。

随着“砰、砰”的巨响,火铳喷吐出炽热火焰,

如同愤怒的火龙,吞噬着前方的一切。

子弹从城墙滑落,重重落入敌阵,带起一片片血花与哀嚎。

在这片被肃杀笼罩的大地上,

‘敌人’的身影在箭雨与火铳齐射下逐渐变得稀疏。

战场上,哀嚎与怒吼交织,绝望与恐惧蔓延。

邓志忠手拿千里镜,冷漠地看着敌阵,

硕大云梯以及攻城塔此刻在缓缓靠近,在人群之中隐藏着冲车。

见此情形,邓志忠眉头微皱,麓川破城的念想比他想的还要决然!

第一日就将攻城器械推了出来,

而且,邓志忠心中隐隐带着愤怒,眼前的云梯,

底部装有轮子移动,梯身可以折叠或伸缩以调整高度,且造型庞大。

军卒可以通过云梯攀爬城墙,与守城军卒进行近身战斗。

作为京军,邓志忠知道,这是只有大明才有的新式云梯。

研制而出不过十年,现在居然出现在了麓川。

邓志忠发出一声大骂: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随着攻城器械出现,原本略带安静的天地陡然间炸响起了惊雷,

杀——

无边无际的蚂蚁从敌军战阵中冲出,向着立在大地中央的定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