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派作者 作品

第三百五十四章 先登!先登!

定边城南城墙,

这里的攻势相比于其他三面城墙,要激烈严酷得多。

只因这里的地势最为平坦,能够安放更多的攻城器械,

浩浩荡荡的人海之中,

不仅有云梯、投石车、冲车,还有硕大无比的攻城塔!

见到攻城塔出现的一刹那,南方城墙上,

面容冷峻的沐晟就猛地瞪大眼睛,随即破口大骂!

“狗娘养的,吃里爬外!”

攻城塔是一种颇为庞大的攻城器械,就如移动在大地上的房子,有多层,

底层用于装载军卒和攻城器械,上层则设有防护设施和攻击平台。

攻城塔可以靠近城墙,使军卒能够在高处与守城军卒对抗,并通过塔上的门或桥梁直接进入城墙内部。

是明军中少有的攻城大杀器!

建造所需的工艺以及材料,在大明都是绝密,

七年前,明军就是靠着此等攻城器械,将北元人从云南赶走。

如今居然出现在了麓川军阵之中。

看着攻城塔缓缓而来,沐晟年轻的脸颊轻轻抽动,心中愤怒到了极点。

他也算是明白了父亲所说的,大明的敌人在外更在内。

如今,就是例子!

若是没有如此多的攻城器械,

沐晟可以断言,以如今定边城内士气正盛,守上几个月不费力气。

不用几个月,能守十天,麓川就要灰溜溜的滚蛋。

但现在,因为这些攻城器械的出现,让原本必胜的战场多了一些变数。

沐晟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发出一声大喊:

“全军迎敌。”

“等待攻城塔靠近,上[猛火油柜],将它烧烂!”

“是!”传令兵大喊一声,飞快跑开。

不多时,几十名军卒抬着猛火油柜冲出了城楼,将其架在城墙的孔洞之上!

猛火油柜上方是喷枪,下方是方形的盒子用来装载火油,

等到敌军靠近,就可以凭借拉动喷管尾部的拉拴,使火油被吸入喷管,在喷管口放置火药点燃,向前推动喷管的拉拴,

使管中火油向前喷出,并在出口处被点燃,从而发出火焰。

在大明军中,用来焚烧敌军的攻城器械。

而攻城塔移动缓慢,基座是铁架,

但上层大多是木架,只要染上火油,顷刻间就能将攻城塔焚毁!

嗖嗖嗖——

随着敌军距离的拉近,天空中密集的箭矢开始争相齐射,

从上而下的流星与自上而下的箭矢在空中相互碰撞,互相激射!

“盾!”

作为沐晟副将的槐乔木是此次战事的前线指挥,

见此情形,他发出一声大喊!

原本蹲伏在城墙根的诸多军卒眼中顿时闪过狠辣,

猛地直起身,将手中的长盾牌插在城墙凹槽的缝隙中!

还有一些举着远遁的军卒在人群中飞速走动,

迅速在军卒头顶完成了防护,

而原本站立的军卒也在刹那间蹲下,护住头顶!

一波箭矢过后,槐乔木一挥令旗,

“隐!”

咔咔咔——

碰撞之声响了起来,原本遮天蔽日的盾牌刹那间消失不见,

而明军也快速来到城墙的缝隙中,

对着下方毫不吝啬的齐射箭矢,火铳的发射声也接连响起!

战场上充斥着喊杀声与军令,让人听不真切。

尽管明军已经毫不吝啬激射攻击手段,

但奈何,麓川兵马人数太多,

如蚂蚁一般的大军终究还是抵达了城墙位置!

云梯缓缓展开,即便下方已经尸横遍地,

仍然有麓川军卒早早等在一侧,等待云梯就位,就准备向上攀登,寻求那登先之功!

不论是在大明还是麓川又或者是草原,

承担攻城任务的,往往都是最精锐的军卒,

他们穿最好的甲胄,拿最好的长刀,吃最好的饭食,拿最多的银钱!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攻城时的一搏!

可能军中已经在他们身上花了不下百两银钱,花费了数年时间,

但真到了云梯上,可能不用三息就会被箭矢射穿,被金汁感染,

先前培养刹那间损失一空。

但,先登兵就是如此,

花费成千上万两银钱博一个登上城墙,站稳脚跟的机会!

此时此刻,麓川亦是如此,

执行先登任务的是麓川铁刃军,

人数不过千,将领的名字就叫思铁刃,

乃是国主思伦法的外戚,在麓川扩张中,两次获得先登之功!

思铁刃,此刻站在攻城塔下,

身披一袭闪烁着冷冽寒光的黑铁盔甲,其上雕刻着繁复而神秘的麓川图腾。

双眼锐利如鹰,紧盯着前方那固若金汤的定边城,

嘴角勾起一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决!

这一次,他誓要再次拿下先登之功。

随着一声低沉的号角响起,

铁刃军如同被唤醒的猛兽,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与力量,向着定边城疾驰而去。

他们的甲胄在阳光下闪耀着冷峻的金属光泽,

每一块甲片都经过精心打造,轻便坚固。

既能抵御明军的箭矢,又能保证行动灵活。

长刀出鞘,寒光四射,

每一把都经过无数次锤炼,锋利无比。

当铁刃军接近城墙时,

思刃铁没有任何犹豫,发出一声大吼:

“弟兄们,今日我们试一试明军的胆量!”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道抓钩已经飞了出去,直直地冲入天空,

而后紧紧地扣在定边的城砖之上,发出喀拉一声轻响!

与此同时,后方的麓川兵已经展开了激射,箭矢标枪射出的频次更为紧密!

此举是为了掩护第一批铁刃军!

铁刃军也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展开了攻势。

他们百余人身手矫健,双手戴着充满倒刺的手套,迅速攀爬,宛如一道道黑色的闪电。

明军的箭雨如蝗虫般密集,但铁刃军却仿佛浑然不惧,

他们的甲胄在箭矢的撞击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如同战鼓,激励着每一位军卒!

一根绳索上有三名军卒,

最上方的军卒甲胄最厚,速度也最快,丝毫不吝啬体力,

他的作用就是给身后的二人阻拦箭雨,

给后方的军卒创造机会,让他们有体力登上城墙,展开厮杀!

而就在这时,沐晟将脑袋伸了出来,

发现了铁刃军的攻势,他回头发出大喊:

“滚木!礌石!给我砸下去!!”

不过十息!

攀爬到一半的铁刃军陡然发现头顶的天黑了,

作为先登军,此等情形他们再熟悉不过!

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猛地低下头,他处在最上方的位置,喊道:

“二弟,儿子,冲上去!!”

其身下的二人都与他有几分相似,

一人三十余岁,一人二十余岁!

尽管他们早就有所预料,

甚至对这一天没有丝毫意外,已经在心中规劝自己了无数次。

“先登军总是要死的。”

但现在,真正面临这一幕,他们还是忍不住地悲伤。

年轻人与中年人紧抿嘴唇,眼睛湿润,

死死抓住绳索,不让自己掉下去!

而最上方,也是最苍老的那名铁刃军,

此刻已经用力将脑袋抵在肩膀之下,同时将肩膀展开,用力驼着背!

脸上没有害怕,没有可惜,

只有一丝淡淡的释然,以及职责已尽的畅快。

厚重充满湿润的滚木落下,重重砸在了他的后背之上,

脊柱断裂的清脆声音在整个南城墙的半空齐声响起!

十几根绳子之上,所有头兵都遭遇了此等事。

用力驼着的背再也无法直起,整个人像是被折叠了一般,挂在半空中,

大口大口的鲜血喷吐而出,滴落在下方抬头看来的军卒脸上。

或许是亲族,或许是朋友,又或许是兄弟。

总之,在这一刻,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手掌渐渐失去力气知觉,眼前的世界开始倒转模糊,身体掉落,重重摔在地上,就像是十几团蜷缩的烂肉。

“冲!”

思铁刃眸光闪烁,发出军令!

三人攀爬由此变成了二人攀爬,

军务也在这一刻完成了交替,最后的先登机会只能由最年轻之人完成。

这时,一直摇摇晃晃,

行动缓慢的攻城塔终于抵达城下,

努力地撞在城墙上,发出了咚的一声巨响!

攻城塔抵达,思铁刃再也没有犹豫,

他手持长刀,身先士卒的登了上去!

行进间,他的视线瞥向了跟随而来的诸多弟兄,

平静的眼眸中终于出现了丝丝波动,很快收敛于无形!

攻城塔顶点的麓川军卒已经开始与城墙上的明军交锋,

弩箭长弓贴着脸颊齐射,即便是擦到一丝丝血肉,

也会将表面的皮肤划开,造成皮开肉绽的伤势,恐怖异常。

长刀挥砍之间,一道道伤口出现,更是可怕万分,

残肢断臂开始在高处掉落,

一同掉落的还有饮恨当场的军卒。

三座攻城塔,此刻就像是下雨一般,

不停地掉落着尸体,啪嗒啪嗒的,不能引起任何波澜!

只因,在此刻的战场上,死人才是永恒不变的基调。

在冲锋中而死,又或者在城头上而死,并没有区别。

唯有战胜者,死的才有价值。

城墙之上,源源不断的军卒涌向三座攻城塔,

他们手中的长刀已经换成了长枪,不时地捅刺而出!

每一次都能造成血花喷溅,尸体掉落,惨叫声连连!

终于,铁刃军的军卒终于抵达了最上方!

坚硬的甲胄与长刀总是与众不同,

刚一出现,沐晟与槐乔木便已经意识到了,

眼前这些军卒是麓川的先登军!

沐晟眼中闪过一丝凶厉,没有任何犹豫,发出大喊:

“火!!!”

声音下达,早就蓄势待发的军卒狠狠一咬牙,

用力拉动猛火油柜的拉栓,另一名军卒在喷口点火!

同时发出大喊:“后撤!!!”

军卒们眼中闪过冷冽,迅速后退!

铁刃军身影密布,他们紧握兵器,

准备发起对这座固若金汤的定边城发出今日第一次冲锋!

然而,就在这决胜一刻,

一阵低沉而猛烈的轰鸣突然划破了战场的喧嚣。

他们眼中闪过一丝愕然。

城头之上,一排排猛火油柜如同沉睡的火龙被猛然唤醒,

漆黑的油液顺着油管喷出,而后被前方的火苗点燃,

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划出一道道致命弧线,

精准无误地倾泻在攻城塔及上面密集的铁刃军阵中。

刹那间,空气凝固,紧接着,是火焰腾起的轰鸣与爆裂。

火油化作熊熊烈焰,吞噬了一切。

攻城塔的上半部分瞬间被包裹在一片火海之中,

木质的结构在高温下迅速扭曲、崩塌,火舌肆虐,

如同地狱之门大开,无情地吞噬性命!

铁刃军们在火海中挣扎,

他们原本厚重的盔甲在高温下变得滚烫,

皮肤被火焰舔舐得皮开肉绽!

即便他们有着铁人一般的意志,

但他们还是忍不住地叫喊出声!

当第一声响起时,就如奔腾的烈马无法停下,

绝望的呼喊与痛苦的嘶鸣交织在一起,响在定边城的南城墙!

思铁刃被火焰灼烧,身体上上下下剧痛无比,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但他没有吼叫,

而是用力迈出一步,发出一声嘶吼:

“啊啊啊啊!”

“给我过去!”

脸颊的狰狞致使一块块皮肉掉了下来,

思铁刃一步迈上了城墙!

攻城塔最终在一片火海与浓烟中轰然倒塌,

带着无数麓川先登军未竟的梦想与生命,一同沉下城墙。

.....

随着三座攻城塔的倒塌,

原本嘈杂充满喊杀声的南城墙似乎在刹那间陷入了安静。

沐晟步伐平缓地走在城墙之上,

最后在攻城塔倒塌的地方停住脚步。

他看向城墙凸起处的一个漆黑脚印,陷入沉默。

四周重新恢复的喊杀声也无法冲入他的耳廓,

他站在城墙上,静静看着下方倒塌的三处废墟,

依稀能看到一个个烧焦的人形。

城下的麓川军似乎有一些呆愣,

对于攻城塔的轰然倒塌,他们也没有预料到。

他们抬起头,看着那依旧残存着些许火苗的油管,眼中闪过浓浓的恐惧。

明军,总是那么的固若金汤,

他们的军械总是那么出人意料。

....

整个军阵后方,麓川前线指挥哈尼阿雅平静地看着眼前一幕,

即便是铁刃军的消亡,又或者是攻城塔的倒塌,

他眼中的平静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嘴唇稍稍抿了抿。

稍稍瘦弱的身躯与周遭亲卫健硕的体魄格格不入,却给人一种擎天之感。

周遭不知多少蓄势待发的军卒回头看向他,

当看到他平静的脸庞时,

一颗躁动不安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心中有了些底气。

“继续攻城,金背军顶上。”

清脆的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息怒。

但随着声音落下,整个军阵就如平静的湖面被丢下了一块石子,

波纹阵阵扩散,像是活了过来。

甲胄碰撞声与凌乱肃杀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一队队披坚执锐的军卒上前,

无视了眼前的尸横遍野,继续攻城!

云梯被重新推了上去,

攻城塔也重新在军阵中出现,开始缓缓朝着前方的定边城墙而去。

冲天的箭矢向着城墙冲去,城墙上也重新挥洒下羽箭。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像是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整个战场变化的,也只有那愈发斑驳的城墙,以及堆满城墙根的尸体。

....

战场之上,每一分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但即便如此,时间的脚步也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停歇。

天空中的太阳从东边滑到了西边,

从早晨的炽热太阳,变成了如今橙红色的火球,染红了天空与云彩。

但它无论如何也染不红鲜血垂落的定边城墙,

以及四周那已经成了血肉磨盘的大地。

这里的红是猩红,即便在微风轻拂下有所暗淡,

但也不是天空中太阳能够睥睨。

残阳似火,定边城的战士还在延续,

厮杀声似乎永不停止,依旧如早晨那般热烈,急切!

东城墙与南城墙是战事最为激烈之地,

攻城塔已经烧毁了十余座,

麓川的几个先登军也尽数陨灭在攻城之中。

地面上密集堆积的尸体令人作呕,

刀兵随处散落,甲胄染血,带着难闻的恶臭味。

城墙之上,沐晟原本白皙年轻的脸孔此刻也变了模样,

像是肤色黝黑的小老头,

只有嘴中的牙齿以及明亮的眸子能够认清这是一张脸!

他手中长刀不停挥砍,

用力将城墙上最后一个冥顽不灵的麓川军砍杀,身旁的亲卫用力一踹!

那人张牙舞爪地跌落城墙。

沐晟手拄长刀,剧烈地喘息起来,如同风箱便滞涩...

天色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漆黑,

撤军的有悠扬号角声在定边城四方回荡,向远处飘零。

沐晟心中一直坚持的一股气在此刻呼了出来,

坚硬如铁的双腿在此刻变得发软,猛然坐在地上。

如他一般的,还有守城的诸多军卒,

众人面面相觑,看不真切,

“呵呵...”

沐晟轻笑一声,笑声慢慢扩散。

不知为何,周围的军卒也笑了起来...

一个个白牙出现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