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张老二为首的十名力夫被柳鸿安排在了杨柳街的拦路客酒肆,
一行十人占据了最好的包房,整个酒肆也被岳州衙门清空。
有些客人匆忙回家,有些客人还想要留在这里看一看。
于是许多人去了杨柳街最霸道的一家店铺,
间集!
相比于以往,间集还是占据了最好的位置。
但一直以来用来安置摆摊商贩的街边小路被间集占据,
转而摆上了一张张桌子,
上面放着瓜果茶,算是客人等候之地,也算是占道经营。
整条街道仅此一家,显得十分突兀。
间集的二三楼,靠近街道位置,
原本封闭的窗户得以整改,变成了能大开大合,安放长桌的阳台,
这在整个杨柳街,都是独一份。
杨柳街有些商铺掌柜也想如此,
但还不等整改,就被岳州衙门勒令停止,这也让间集的背景变得愈发神秘。
此刻,为了早些知道对面拦路客中的处置结果,
一些商贾来到间集,占据前方等候的桌子,为此不惜费银钱。
还有一些岳州富商专门占据二三楼靠窗的位置,
等待官府对于民愤一事的处置。
此刻,一行身穿锦衣,显得雍容华贵的商贾掌柜聚在窗边,
身前长桌摆满了美酒佳肴,一些莺莺燕燕在旁伺候。
他们品着杯中美酒,眸子时不时地瞥向拦路客,
可无论怎么喝,都觉得这酒不是滋味。
盛德商行的掌柜秦宏峻是个大腹便便的三十余岁胖子,
从事的是岳州城内的瓷器生意,家财万贯。
他牢牢占据了一张方桌,坐在他对面的,
是从事丝绸生意的瑞祥福商行掌柜曲景安,
四十余岁,长相英俊,同样家财万贯。
秦宏峻喝了一口酒,看着拦路客酒肆,眼中有几分不满,冷哼一声:
“刁民.都是刁民!
平日里干活毛手毛脚,瓷器都不知打碎了多少,
以往只能用他们,忍忍就算了。
现在,有了更稳当的推车,居然还赖上了真是狗屁不通的道理!
那些人,平日里拿着咱们的钱,到了关键时候屁用不管!”
曲景安脸色同样有几分阴郁,缓缓摇了摇头:
“秦兄啊,先消消气,推车是个好东西不假。
可我听说最早是在大理城所用,后来才慢慢被云南商贾用上。
那里的力夫是什么人都是一些边民外族,他们死不死的官府可不会管,
自然是东家说什么是什么。
可咱们这不一样啊,都是大明百姓,官府就算是惹你我,也不敢惹他们。”
说到这,曲景安凑近了一些,抬手指了指上面:
“朝廷看着呢。”
“最近南边与北边都有叛乱,都是一些官逼民反、官商勾结之事,
朝廷派人去了,抓一批杀一批,这才平息民愤,
如今这等节骨眼,衙门就算是想要偏袒咱们,有朝廷再也不敢啊。”
这么一说,周遭一些人都将耳朵竖了起来,
一名三十余岁的中年人开口道:
“曲兄,你做的是丝绸生意,各地都有朋友,消息灵通,与我们说说,朝廷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岳州港这么大,货物又多,
若是能用推车,能省下多少钱啊。”
曲景安看了过去,看清那人的脸庞后,他忽然笑了起来。
此人做的是运粮生意,本就薄利多销,
若是能省下一大笔人工,这运粮也算是好生意了。
曲景安摆了摆手:
“韩掌柜啊,我说句难听的,
在地方衙门眼中,咱们还算是有些分量,但在朝廷眼中啊.
咱们加起来都比不过那些力夫,我又如何知道朝廷怎么想”
韩姓掌柜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呼吸急促无比,
“大不了多雇一些人就是了。”
曲景安笑了起来:
“哎!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水磨豆腐慢慢来,
今日所为.现在想想,有些莽撞。
一次让这么多的人不能做工,人都来为难咱们了,这不对。
我等应该变一变,温水煮青蛙,
这个月雇三十人,下个月雇二十五人,谁听话谁留下,让他们自己斗起来。”
对面的秦宏峻一拍桌子,肥硕的脸上露出笑容,
一把将身旁的姑娘抓了过来,用力揉捏,眼中闪烁着兴奋:
“好好好!这个法子好!还是曲兄聪明啊。”
那韩姓掌柜也一拍大腿:
“对,就应该这样!有好的物件,朝廷总不能不让用吧!”
一行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说着,凝重的气氛有了些缓和。
这时,下方街道,
一伙为数二十余人的军卒匆匆赶来,
浓郁的肃杀气息弥漫,身上黑甲布满了刀划斧刻,一看就是久经战阵之辈。
这些人一经出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纷纷将目光投了过去。
秦宏峻面露疑惑:“这些是京军他们来干什么”
曲景安眼睛一转,轻笑一声:
“应当是京军,诸位有所不知啊,
手推车虽然出自大理,但最开始用却是在京军之中。”
说到这,窗边几乎所有掌柜都将眸子投了过来,面露好奇,
对于京军,他们猛然间增添了不知多少好感!
推车可是个好东西啊!
曲景安一把搂过身旁的小娘子,嘿嘿一笑,看向众人:
“而且啊.这推车还是出自掌柜她男人军中。”
对于间集的后台,百姓以及路过的商贾自然不知道,
但他们这些在岳州根深蒂固之人,自然知晓。
秦宏峻肥硕的脸庞收起笑容,有些忌惮:
“那个刘将军所在的前军斥候部”
曲景安笑了笑,用力点头:
“对!这次麓川之战,前军斥候部可是有立大功,
间集这次,可是真的没人敢招惹喽。”
一时间,在场诸多商贾苦笑连连,恨不得自己身为女子。
身为商贾,整日求爷爷告奶奶寻求庇护,
送上家财不知多少,才换来了如今地位。
可看看人家,轻而易举就得到了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庇护。
一时间,一股酸楚开始弥漫!
运粮的韩掌柜倒是对间集不那么羡慕,
运粮生意极为赚钱,只是他不赚钱,
其中的银钱要上上下下层层盘剥,到他手里没有多少。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的靠山极多,地位极稳。
只要他还肯分钱,背后的大人们不会拿他怎么样。
他现在关心的就是小推车一事,
只要能将茫茫多的人工给省了,
那他也算是能赚一些银钱,到时候开拓新的买卖。
所他的视线始终投在拦路客酒肆,眼睛滴溜溜乱转,轻声道:
“京军派人来此,你们说..是来平事的还是来压事的。”
此话一出,间集原本有些热烈的气氛猛地一滞,
在场掌柜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心绪纷飞。
若是来平事,那他们这些商贾可就要倒霉了,听说曹国公还在军中。
可若是来压事的.那他们可是有了主心骨。
扯虎皮,拉大旗,是他们最擅长之事。
这时,一声爆喝以及打砸之声从不远处的拦路客酒肆传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兴奋!
拦路客酒肆之内,关文吉还不等爬上楼梯,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味。
这让他脸色猛然大变,蹬蹬蹬地冲了上去!
刚上楼,他就见几个衙役浑身染血,一脸惊恐地站在房门外。
关文吉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冲了上去!
很快,映入眼帘的一众血腥场面让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混账!!!!”
此刻,偌大的房间内横七竖八的倒着许多尸体,
先前被安置在这里的十名力夫都倒在地上,身旁还有三名口吐鲜血的衙役。
鲜血染红了名贵地毯,屋内的诸多装饰也被打得七零八落,
桌上丰盛的菜肴也被打翻在地.一片狼藉。房间内,显然有着激烈的争斗。
关文吉一把抓过了身旁衙役,面露凶光,喝问道:
“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对待民变与叛军,朝廷的处置大多都是严惩首恶,胁从不问!
但就这么审都不审,大杀一通的情况,
关文吉在官场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
衙役嘴唇哆嗦,眼里带着浓浓的恐惧,结结巴巴回答:
“他们.这些刁民想要走,我们拦着,后来就打了起来”
“我我们不是故意的。”
身旁一名衙役大概也意识到了事情重要,手中长刀叮当当地掉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时,岳州同知柳鸿步伐急促地走了上来,手中提着两只烧鹅,
他来到房门前,见到里面的场景之后,
眼睛一翻,只觉得脑袋一黑,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大人!”
跟着他一同前来的吏员发出一声惊呼,连忙上前,七嘴八舌的吆喝着:
“快,快找大夫!!”
见柳鸿被匆匆抬走,
关文吉呼吸急促,颇具深意地看着一众衙役,心中思绪万千!
他不是傻子,此事绝对不止民变这么简单!
深吸了一口气,关文吉吩咐跟上来的军卒:
“保护现场,任何人不得靠近,本将回去禀告曹国公!”
岳州军港内,刚刚得到任务、一脸凝重下船的刘黑鹰碰到了小跑着赶回的关文吉。
见他急匆匆,脸色凝重的模样,刘黑鹰顿住身形,问道:
“关将军,如此慌慌张张所为何事”
关文吉将先前发生之事说了一遍。
不多时,刘黑鹰与关文吉重新上船,急匆匆赶到李景隆所在船舱。
国公的船舱极大,正厅、偏厅、书房应有尽有。
此刻,船舱内,陆云逸背负着双手,站在窗边投出目光,面露沉思。
李景隆坐在桌上,手中攥着茶杯,来回揉捏。
想着此事中可能蕴含的端倪。
太巧了,巧到京军刚刚到,就有了民变。
这时,舱门被匆忙推开,
关文吉的身形出现在门口,一同出现的还有刘黑鹰。
仓内二人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脸色微变,一颗心都沉了下来。
“怎么了”
陆云逸猛地转过身,快步走近。
关文吉神色慌张,呼吸略显急促:
“那十名力夫都死了!”
“什么”
“咣当”凳子应声倒地,李景隆腾的一声站了起来,脸上写满荒唐。
陆云逸瞳孔骤然收缩,浑身杀机毕露!
此刻,他几乎可以确定,
这就是一场利用“推车”而制造出来的陷阱!
只是,他心中有些疑问,那岳州知府不要命了吗
如此肆意妄为,他几乎可以确定,朝廷不会饶了他。
可偏偏,此等荒唐之事又发生了。
这时,一直对阴暗事情有些天赋的刘黑鹰察觉到了其中不对,想了想,他沉声说道:
“曹国公,云儿哥,外面局势混乱,
你们还是不要轻易下船,以免给人留话头,等我下去打探一二,再做打算。”
对于这个提议,陆云逸并没有什么意见,
对待一件不明所以而且对自己不知利弊的事情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它,而后静观其变。
这时,李景隆看向关文吉,挥了挥手:
“你先带人去护住现场,让岳州府衙的仵作验尸,军中的仵作也带一个过去,两相比对,而后将他们的死因尽数记录,不要做别的。”
“是!”关文吉应下,快速跑了出去。
等他离开,船舱内只剩下了三人,
船舱内剩下三人,陆云逸沉声开口,
“打探一番岳州知府家中是否有什么变故,又或者他做了什么事。
还有安置民夫的岳州同知柳鸿,现在人死了,他脱不了干系。
再查一查,小推车一事的源头是哪,
是什么让诸多商行掌柜在今日齐齐的不用力夫。
另外,岳州府衙乃至湖广三司衙门的人事变动也要查,
看看是不是这些日子朝廷动作过大,地方所推出来的反抗手段。”
刘黑鹰脸色凝重,重重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云儿哥。”
刘黑鹰接着看向李景隆,面露问询。
李景隆快速走到一旁桌案,
手拿纸笔写了一个条子,递给刘黑鹰,
“若是查不到什么,就拿着条子去都司,
湖广都司的佥事是家父旧部,去年还在京中与我相见。”
二人又交代了一些后,刘黑鹰这才匆匆离开。
等到船舱内彻底安静下来,
李景隆面露阴郁,背负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心中阴霾不停。
这时,舱门被轻轻拉开,屋内二人猛地转过头去,随之一愣。
只见一名身穿绿衣的绝美女子,
手中端着一个餐盘,有些委屈地站在门口,投进来有些哀怨的目光。
“公爷.”女子正是还未有身孕的青楼魁。
李景隆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顷刻间就变得暴戾,
“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那名绿衣女子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身体一个激灵,
呆呆地站在那里,神情愈发委屈。
“公爷,奴家想来给您送一碗粥暖胃”
她缓缓低下脑袋,豆大的泪水开始滴落,显得更加委屈。
见到这一幕,李景隆更加愤怒,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滚!!滚出去!!”
“来人,将她拖走!”
越想越气,李景隆抄起桌上茶杯,猛地砸了过去!
嘭!茶杯碎裂,
那名女子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时,两名亲卫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架住她的胳膊,将其拖走。
等到房门关上,李景隆有些懊恼地垂下头,捏了捏眉心:
“不懂规矩的东西。”
陆云逸站在不远处,也觉得心中烦闷异常。
“曹国公,您在船上好好待着,我下船去看看。”
李景隆猛地抬起头:“你也要去”
陆云逸眼中闪过阴郁,轻轻摇了摇头:
“只是下船看看暗中监视我们的人有多少,
或许可以从中找到一些线索,猜出敌人是谁。”
李景隆表情忽然变得迟疑,他说出了自己心中猜测:
“这里是湖广,会不会是.”
陆云逸知道他说的是谁,但他左思右想,摇了摇头:
“我觉得不是,民怨沸腾不会让我们伤筋动骨,
朝廷更不会因为此事而惩处我们,
这倒是像故意恶心人的举动。
而那位.从云南所遭遇的来看,出手便是杀招,现在反而不太像。”
李景隆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既然双方已经撕破脸皮,这些手段并不会改变什么结果。
陆云逸继续说道:
“而且此等顺势而为的做事手法,
我觉得有些熟悉,倒像是俞通渊的手笔。”
“俞通渊”
过了将近一年的安稳日子,
李景隆几乎已经忘了他,现在猛地想起来,也是一愣。
仔细想想,的确像是他的手笔,
从当初封赏时明褒暗贬,到后来君山岛的广撒网,再到如今的借力打力
“云逸,你这么一说,的确有几分相像。”
陆云逸有些感慨:
“不论是谁做的都无妨,对于咱们也没有那么多的阻碍桎梏,
反倒是让我看清楚了一些事,
曹国公,您觉得军中的两套手推车是好东西吗”
“当然是好东西,省时省力,
不论是安营扎寨还是军资运送,都要快上至少五成。”
陆云逸点了点头:
“好,那么问题来了,此物对于货物周转是个绝对的好东西。
但对于天下茫茫多的力夫,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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