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山古帝王庙,恢弘的殿堂内不见一根立柱,
穹顶高悬,金银二色的琉璃瓦铺就整个穹顶。
地上是擦得锃亮反光的汉白玉地砖,布置大气简约。
中一室祭祀三皇,东一室祭祀五帝,西一室祭祀夏商周三王。
又东一室祭祀汉高祖、汉光武、唐太宗,
又西一室祭祀宋太祖、元世祖。
三皇指伏羲、炎帝、黄帝。
五帝指少昊、颛顼、帝喾、唐尧、虞舜。
夏商周三代之王分别是夏禹王、商汤王、周武王。
在东西配殿还有从祀的名臣。
他们是辅佐历代帝王的贤能之士,与帝王一同享受祭祀。
如三皇五帝时期辅佐黄帝的风后、力牧、仓颉。
辅佐虞舜的夔、伯夷、皋陶、龙、伯益等
此时,明皇朱元璋静静站在西室大殿中央,
望着上首的宋太祖以及元世祖牌位,
眼窝深邃,眸光闪烁。
到了他这一地步,能与之相媲美、比较的,
也只有这些历朝历代的开国君主。
只有在这里,他能感受到前人功勋,也能感受到一丝丝压力。
朱元璋清楚地知道,
大明是踩着宋元二朝的“尸体”立国,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但无奈,问题同样存在,而且还不少。
即便如此,他自问已有足够骄傲的本钱。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重新将北方纳入大一统王朝版图之中,文治武功已推到极致。
以往,他不屑来此,
与一些死人有什么好聊的。
但自从年纪大了之后,距离死亡越来越近,
他便越觉得孤单,也觉得与这些死人才是真正的亲近。
在甘薯产量和价值得到完全证实之后,
他就迫不及待地想来炫耀一番。
可一直到麓川使团的赔款确定下来,他才有了闲暇。
他看着上首的牌位,轻叹了口气:
“咱们都是御极九五,统御四海之人,朕也就不跟你们客套了。
咱最近发现了一个好东西,
那些一直困扰着你我,百姓吃不饱饭爱造反的事,
大明已经有了解决办法。
没想到啊,苦思冥想,费钱财无数,开垦无数荒地,
最后的解决办法竟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真是时也命也,这或许就是天佑大明之征兆啊。
而你们,似乎并未得到老天庇护。”
朱元璋将目光投向两个牌位,有些傲气地挑了挑眉:
“你们两个啊,死后都乱成了一锅粥,
赵大你诸多儿子健在,却被赵二夺了皇位。
至于忽必烈,你更是惨,
人还在,太子却比你早死一步。
这皇位一下子就成了香饽饽啊。
真金太子的嫡长子甘麻剌你不选,反而选了三子铁穆耳。
乱了吧,朝堂打成一片,耗费了不知多少代价才继位。
依朕来说,你才是最傻之人,
带头坏规矩,怪不得你们每个皇帝都要乱上一遭。
不过,朕还是要感谢你几分,要不是有你帮忙,
朕想夺这天下,还得多费一番功夫。”
朱元璋双手叉腰,开始在殿内踱步,脸上带着些许不耐烦:
“你们两个啊,留下的祸端真是让朕头疼。
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简直荒谬,
士大夫才有多少人,万中无一,
百姓又有多少人,十之九成九。
不去讨好人多的,反而去讨好人少的,真是怪哉。
也难怪你们被自己人追着灭了国,荒谬啊。”
“你这北元更是让朕头疼,怎么就是打不死呢。
脱古思帖木儿算是能人了,朕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其剿灭。
怎么又冒出一个也速迭儿,
这人更是狡猾,跑到西边躲起来。
不过无妨,你若是泉下有知,就去知会他一声,
咱的大军稍后就到,到时一决高下。”
说到这儿,朱元璋苍老的身躯缓缓停下,
眼中闪烁着锐利光芒,若有所思:
“士大夫与北元,一内一外,
你们二人忙没帮多少,乱倒是添了不少,
好在朕英明神武,是洪武大帝,这些乱子朕都会一一摆平。
你们在下面也别折腾了,
等朕死了,朕倒要看看,你们是不是如史书中所说的那般,孔武有力。
到时候咱打一架,看朕能不能打死你们。”
“罢了,朕也不必跟你们炫耀,
朕的儿子英明神武、大臣为国朝尽忠,不是你们可以比拟的啊。 ”
“走了。”
朱元璋摆了摆手,脸上笑意收敛,背负着双手慢悠悠地离开西室。
进入中室,他扫了一眼上首的三皇牌位,
没有吭声,而是继续向殿外走去。
三皇太过久远,怀念三皇,不如超越三皇。
大殿之外,巍峨的仪仗静静等在门口,礼部官员以及司礼监太监拱手而立。
走出大殿,朱元璋眉头一皱,
他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司礼监为首的那名大太监脸色有些沉重,
迈步上前,躬身一拜:
“陛下,太子送来文书,锦衣卫出了些乱子。”
朱元璋负手而立,眼中闪过一丝冰冷,
白的胡子和眉毛轻轻抖动,声音低沉:
“毛骧呢”
“回禀陛下,毛大人正在锦衣卫衙门,等您回宫。”
“哼。”
朱元璋冷哼一声,
一把夺过文书将其打开,默默查看。
渐渐地,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寒意,浓郁的威势开始弥漫,在场众人都觉得脑袋低了几分。
“回宫。”
声音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武英殿内,太子朱标在上首来回踱步,
眉头紧皱,眼中满是忧虑。
此事造成的后果尚可接受,至少被早早发现,
但此事带来的影响却难以想象。
堂堂锦衣卫衙门,为了情报居然做出这等窝囊之事,
这让锦衣卫如何取信于人
在这件事之后,朝廷官员的诸多外室估计要遭殃了,一番清查必不可少。
他不清楚这是不是首例,但文武百官一定不会认为这是首例,
到时候人心惶惶啊,
这也是朱标最担心的事。
这时,一直守在门外的老太监温诚急匆匆跑了进来。
“太子殿下,陛下回宫了。”
太子朱标抬起头,快步走出大殿迎接。
大殿门口,朱元璋带着一众侍卫骑着自行车飞速赶来,
模样有些滑稽,
但在场众人却笑不出来。
这一举动已然表明了陛下心中蕴含的急切与愤怒。
以往,陛下可都是执着于步行锻炼身体。
“参见父皇!”
“参见陛下!”
朱元璋瞥了殿前一行人一眼,没有吭声,只是快步走进大殿。
“太子、温诚进来。”
二人悄然对视一眼,眼中闪过无奈,随后跟了进去。
“温诚,这等事情你就没发现”
朱元璋坐在上首,抿着递过来的茶水,脸色平静。
但温诚听闻此言,双腿一抖,连忙跪地磕头:
“陛下恕罪,臣愚钝,未能发现此事。”
“你都没发现,那陆云逸是怎么发现的”
朱元璋猛地将茶杯摔在地上,
“啪”地一声摔得粉碎,碎片砸到温诚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但他却像没感觉到一般,身体一动不动。
“堂堂锦衣卫竟用这等下三滥手段,还被人抓了个现行,
丢人,真是丢人!”
朱元璋暴躁如雷,呼吸急促。
一旁的太子朱标连忙上前,
轻轻抚着他的背,轻声说道:
“父皇,锦衣卫有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在所难免,
今日之事也只是一个百户擅自做主,还请父皇息怒。
儿臣已惩处了此百户的上官以及新任佥事,
如今他们关在都察院大狱,等父皇定夺。”
“主使呢”
朱元璋呼吸稍缓,声调也压低了些许。
“百户谢云与其外室还在锦衣卫衙门,交给毛骧处置。”
“别让他们这么轻易就死了!”
朱元璋目光冷峻,一股杀意透体而出。
“儿臣明白,是否传旨毛骧”
“让他在锦衣卫好好反省。”朱元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朱标动作一顿,便明白了父皇的心意,开口道:
“儿臣明白。”
“陆云逸那小子在干什么”朱元璋没来由地发问。
此话一出,不仅温诚面露古怪,
就连太子朱标脸色也有些怪异。
“他他在都督府上衙,在看有关大宁的文书。”
朱元璋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还在上衙”
“回禀父皇,整个都督府,
除了看门的门房,就属他在都督府逗留的时间最长,
尤其是晚上.除了诸多参谋制定方略,唯有他还在上衙。
这也方便了不少,
一些参谋拿不准的事可以及时去问,反响不错。”
“这小子勤勉,不贪图外物,不错。”
说到这儿,朱元璋重重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找个女人,还被锦衣卫搅和了,这算什么事啊。”
太子也叹了口气:
“这也是儿臣觉得荒谬的地方,
敌人的攻讦没什么效果,自己人的愚蠢却造成了很大影响,
真是儿臣不知该说什么好。”
“行了,该凌迟的凌迟,不必手软,
朕看是锦衣卫这些日子没人压制,有些飘飘然了。”
朱元璋目光投向下首,看向温诚,冷哼一声:
“神宫监交到你手中,就弄成这副模样”
温诚微微低下头:
“这是臣的罪过,还请陛下责罚。”
“锦衣卫再有越矩之事,记录在案,如实禀报。”
“是”
“坊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听到这一问,温诚一愣,
不太明白陛下为何突然提起此事,但他还是如实回答:
“回禀陛下,第一批红已经进入工坊,
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产出白。”
“由神宫监出面,将石青坊并入万寿制坊吧。”朱元璋淡淡地说。
温诚连忙躬身一拜:
“是,陛下,臣稍后就去办。”
做完这些安排,朱元璋靠在椅背上,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疲惫。
敌人强大他不怕,就怕身边之人愚蠢,
如此事倍功半,劳心劳神。
“标儿,后续影响你觉得该如何消除”
朱元璋半闭着眼,声音空洞地发问。
朱标顿了顿,嘴唇微抿,轻声说道:
“儿臣认为,应当斩断市井议论的源头,把此事扼杀在宫闱之中。”
朱元璋面露思索:
“去问问陆云逸吧,他若愿意这么做,就这么办,
若不愿意再想别的办法。
朝堂上有些人表面清廉,背地里却家财万贯,借着这股风。
让詹徽查查贪腐,多查查外室的钱财,把此事的风向引到贪腐上。”
太子朱标嘴唇微抿,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是,父皇。”
朱元璋看向温诚,摆了摆手:
“去吧,去问问陆云逸的看法,多听听他想怎么处置。”
“是。”
温诚默默站起身,拱手一拜,然后慢慢退下。
当温诚带着侯显来到都督府衙门时,
忽然发现,今日都督府似乎安静了许多,
以往忙碌至极的吏员此刻都蹑手蹑脚,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而站在门口值守的守卫以及穿行的诸多军伍中人,
浑身散发着腾腾杀气,眸光锐利到了极点。
对于其中缘由,温诚和侯显心里清楚。
这些将领一旦外出打仗,
短则数月,长则两三年。
而这些统兵将领又是朝廷最提防的人,
谁也不能保证他们外出打仗时,后院不会出问题。
温诚二人经过一番盘查后,
终于来到陆云逸的衙房前。
二人走进其中,顿时被那占据半个房间的文书震惊了。
虽然知道文书多,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多。
陆云逸从桌案上抬起头,看着二人,
脸上露出和善笑容,指着一旁两个座位:
“两位大人请坐,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啊,
要是早几天来,这屋里都没落脚的地方。”
这么一说,二人悄然对视一眼,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他们是无根之人,天生缺乏情感,
但正因如此,他们更加渴望爱,
也比一些正常男人更能体会这种感受。
温诚在宫中多年,见过的事情不少,
但如今一个勤勤恳恳上衙的朝堂新贵,
居然被自己人欺负,这让他也有些愤愤不平。
“两位大人所为何事”
陆云逸坐在书桌后,忽然想起什么,
从后方书柜上拿了两个精致水壶,踱步放在二人中间,
然后靠坐在书桌上,笑着说道:
“两位大人尝尝,这东西叫‘可乐’,
是用白和药品秘方制成,味道不错,日后商行开了,会在其中售卖。”
温诚拿起那个精致水壶,感慨道:
“多谢陆大人,今日我二人奉陛下之命,
前来询问陆大人对这件事后续的处置意见。”
见陆云逸面露疑惑,温诚缓缓站起身,走到他身旁,低声说了几句。
说明了如何斩断后续流言的事情。
陆云逸听后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温大人,此事就不劳烦宫中了。”
温诚嘴唇轻抿,拿着手中水壶,
知道这东西是新开设的工坊所产,便点了点头:
“那咱家再回去想想别的办法,
您也知道,城中流言蜚语实在烦人,还请陆大人和朱掌柜别往心里去。”
陆云逸笑了起来,缓缓摇了摇头:
“温大人误会了,本官不是这个意思。”
温诚一愣,不远处的侯显也有些惊愕地抬起头,眼中闪过精光。
很快,温诚反应过来,脸色微微一僵,
眼中先是出现疑惑,最后变为忌惮。
深吸一口气,温诚沉声说道:
“既然陆大人已经做了决断,咱家会如实禀告陛下与太子殿下。”
陆云逸神色平静:
“此事就此作罢,只是始作俑者毛骧若不能妥善处置,本官可以代劳。”
“请陆大人放心,毛大人心狠手辣,始作俑者既已伏法,
那事情就不会就此结束,
其中牵涉之人,都会受到严惩。”
温诚淡淡地说,声音中透着冰冷。
陆云逸明白他的意思,但脸色始终平静,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多谢温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