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4章不惜代价黄河决口
戌时初,晚上七点左右,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原本纯白色的太阳慢慢染上红晕,
最后变成了一轮悬挂于天边的夕阳,
在它身旁,云朵都被染成了橙红色,像是火焰在天边燃烧。
朱仙镇的河道也被金色光辉沾染,
阳光懒洋洋地洒在人身上,
却驱散不了整个朱仙镇港口的凝重氛围。
搜查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
暂停的货船都被翻箱倒柜,
港口集市也未能幸免,被翻得凌乱不堪。
瓜果蔬菜散落一地,
百姓们想去捡,却又不敢,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被疾驰而过的军卒踩碎、压烂。
地上一片狼藉,人心浮动。
渐渐暗淡下来的天空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往日停歇的喜悦,反而多了几分担忧。
这等封锁,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这是所有人心里的疑惑,
他们看向不远处的高台,上面有几名大人静静站立。
即便相隔很远,在眼中已经变成了小黑点,
但在他们心中,依旧高大,
浑身散发着让他们畏惧的恐怖气息。
高台上,唐兴邦脸色凝重地看着下方,
河道与集市的搜查还在继续,
已经进行了大半,
但预想之中的很快就有收获并没有到来,
反而随着搜查,让他的脸色愈发阴沉。
人呢人呢人到底在哪
身旁的马陵川没有他这般淡然,
脸上写满了惴惴不安,不时看向港口集市的入口位置。
他能清晰地看到,那里被拦住了一群人,
想必是他的老冤家魏启文一行人。
而且,如此长时间的封锁集市与港口,
很可能招来城中真正的大人物,三司大人。
开封府作为省城,都司、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在,
其中但凡出现一个主官,他都没法交代。
而这个可能,正在随着封锁时间的加剧而激增,
一旁的唐兴邦察觉到了马陵川的惴惴不安,
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淡淡开口:
“马大人在怕什么”
马陵川看了过去,心思一沉。
他并不知道眼前之人是谁,只知道是北边来的大人,
应当与唐敬业是本家,想来也是延安侯的亲族。
“唐大人,人还没有找到吗
还有两刻钟就要天黑,若是再找不到人,我等没办法交代啊。
毕竟场中还有如此多的百姓,
一旦有什么差池.这.这.”
唐兴邦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显然没有被他的话吓到,反而轻蔑地瞥了他一眼:
“给谁交代”
“三司.”
“呵”唐兴邦冷笑一声,
“到了这个时候,马大人还没有看清局势”
“什什么局势”马陵川脸色微变。
唐兴邦胸有成竹:
“此等争斗,三司会袖手旁观,更不会轻易参与其中。
若是三司想要掺和,早在前几日就出面了。
放心吧,无事。”
马陵川脸色微变,
他作为布政使司参政,其实早就察觉到了两位布政使的意图,
随他们闹,府衙不参与。
但当眼前之人如此点名地说出来,还是让马陵川心中一阵打鼓,
到底是什么争斗
货物又是什么
为什么连三司大人都如此忌惮
马陵川想不明白,只觉得心中一股空洞,
从三品的参政放在地方是身穿绯袍的大员,能让家族兴旺,
若操持得当,日后出一个举人进士也并非没有可能。
但这等官职放在京城,
就是可以被大人物一言而决的蚂蚁。
偏偏
来自京城的洪流如惊涛骇浪,将他卷入其中,
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
唐兴邦察觉到了他的彷徨,轻笑一声:
“货物已经被困,只要将其找到,
马大人必将升官发财,本官用侯府尊荣担保。”
见他第一次直面承认与侯府的关系,
马陵川这才放下心中侥幸,重重点了点头。
能做到如今官职,他比谁都清楚,
绝对不能虎头蛇尾,左右摇摆,
否则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马陵川转头看向身后,吩咐道:
“去,调能调的所有吏员过来,一并搜查维持秩序,不能让局面产生混乱!”
“是!”
身后吏员转身就走。
唐兴邦对他的举动没有意见,
他静静地看着那还没有被搜索的三十余艘船,轻笑一声:
“大人,马上就要找到了,你我的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马陵川勉强笑了笑,轻轻点头。
可随着时间流逝,剩余的船只越来越少,
唐兴邦也笑不出来了,
眼中闪过一丝狐疑,拳头紧握。
人呢
他死死盯着剩下的五艘船,看着吏员、军卒在上面进进出出,希望能看到一个吏员冲出来大喊:
“发现了”。
但,事情往往事与愿违,
一直到所有吏员走出,站在甲板上,茫然地看着身旁同僚,
也没有出现唐兴邦预想之中的场景。
“人呢!人呢!”
唐兴邦咬牙切齿,猛地转身,快步走下高台。
很快他就在高台下碰到了匆匆赶来,同样脸色凝重的唐敬业。
二人相对而立,久久无言,
最后唐敬业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可恶!!”
唐兴邦汗毛倒竖,只觉得身上有一股无名怒火无法发泄!!
“严刑拷打,严刑拷打!!
问出他们,人在哪里!”
唐敬业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同时有一些庆幸,幸好还抓到了一些人。
马陵川也蹬蹬蹬地窜了下来,
一眼就见到了停顿在平地的二人,心里咯噔一下,识趣地没有上前。
直到二人转身离开,马陵川才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一名吏员冲上前来,急忙喊道:
“大人,有商船吵着闹着要离开,怎么办放不放人”
马陵川眼睛一黑,
刚刚入港就要离港,朱仙镇的名声可算是臭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做不休!
“离什么所有人不得擅动,河道封锁继续!”
“另外.”
马陵川眼神晦涩难明,朝着他招了招手。
吏员走近后,他低声道:
“你派亲信给他们解释,就说京城的大人来了,要检查防汛,
咱们也想放人,可大人不答应。”
老吏猛地瞪大眼睛,有些震惊地看着他:
“大人,这.这不妥吧。”
“都到了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妥不妥的,
给老子把这件事办好,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京中大人的主意,
要是老子倒了,你们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是是.小人让漕帮的马老大去办,保证明日所有人都知道。”
“快去吧。”
子时初,天色正黑,大黄寺堤!
黝黑高耸的堤坝绵延在黄河两岸,长百余丈,
如同静静立在黑夜中的山脉,
阻拦住了奔腾不息的黄河水!
宽厚绵延的堤坝上,百余人正匀称地分布,
有的站立,有的蹲伏,甚至还有的趴在地上。
这是漕运衙门在丈量水位。
李至刚在一行人中央,脸色凝重地看着下方黝黑、奔腾的河水,只觉得心神激荡。
他勉强平复呼吸,对着身旁的沈藻,沉声道:
“一日中观察水位的最佳时段是清晨、正午、傍晚,以太阳为基,
观察日出前后、日中前后、日落前后的变化,由此来判定是否有日潮存在。”
沈藻迅速记忆,眼中闪过疑惑,
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幽深的黑暗,以及天上高悬的明亮玉盘,
这明明是黑夜啊。
李至刚补充道:
“其中有一些特例,满月、新月,也就是初一和十五前后,可能会出现“凌汛”或“潮水上溯”。
这个时候,就要增加在夜晚和清晨的观测。
不过治水至疲,堤坝越修越高,
许多地方对于午夜观测已经疏忽了,认为清晨观测足够
在六月雨季前后,需关注午后至夜间的雷雨。
上游一旦下雨,三到六个时辰之后下游水位就会上涨,要提前做好防范。
而今日是十三,距离十五很近.
所以这几天是最可能涨水,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沈藻听得晕晕乎乎,但最后的话他却听懂了:
“大人,那.那.那咱们在这堤坝上,岂不是很危险”
李至刚瞥了他一眼,轻轻一笑:
“治水从来就不是一个安全营生,
你要记住,所谓上官,
你若是不敢带头往前冲,旁人又怎么会冲呢
现在本官站在堤坝上,漕运衙门与布政使司就没有理由不来,
要不然.他们会如此心甘情愿地来这里冒险”
沈藻脸色凝重,轻轻点了点头:
“大人,小侄知道了。”
“嗯,继续观测吧,一旦有水位上涨,第一时间告诉我。
这座修建了十五年的堤坝,可能扛不住多大的水,
一旦有危险,马上要疏散百姓。”
“是!”
沈藻点了点头,弯下身将一根长长的木枝插入水中,
仔细盯着其上刻痕,观察水位。
而李至刚则站在后方,静静听取着各个吏员的禀告,
身旁文书打着灯笼,不停记录.
茫茫黑暗中,堤坝上的一排灯火,似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光明。
时间流逝,很快便来到了丑时。
奔腾不止的黄河似是永不停息,一直在冲撞着堤坝。
桀骜不驯的河水似是想要努力挣脱束缚。
空气中弥漫的水汽与泥沙,
已经让堤坝上所有人都变成了泥人,狼狈不堪。
趴在地上的沈藻觉得自己像是被泥沙淹没,身子都重了不少,
尤其是撑住丈量杆的手,已经交替更换了不知多少次,早已变得酸痛无比。
“妈呀,这活也太难干了”
沈藻心里这样想着,他将手臂垫在脑袋下,怔怔地看着前方河水。
忽然,沈藻扶住丈量杆的手掌微微晃动了一下。
“嗯”
他有些愕然地抬起头,用力抓住丈量杆,仔细感觉。
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严肃,甚至是凝重。
“大人,大人!!!”
他一边叫喊身后的大人,一边看着前方水位。
只见明晃晃、密密麻麻的白色刻痕一点点被黑色的河水淹没,扑腾上来的泥沙似乎也多了许多。
沈藻眼睛一点点瞪大,不过几息时间,就已经涨了一个手掌的高度!
“大人!大人!您快来看!”
不只是沈藻,百余名分散的吏员都开始东张西望,叫喊起来。
堤坝上人流涌动猛地加快.负责禀告的吏员不停地朝李至刚那里冲去!
李至刚并没有惊慌,而是脸色平静地看着文书上记载的、一个又一个高度,越来越高
“涨水,涨水了!!”
“哪里下雨了是哪里下雨了”
有经验丰富的老吏已经开始嚷嚷,脸上闪过畏惧。
虽然治水多年,但他们此刻,可是在堤坝上啊。
若是堤坝一下子垮了,神仙也救不了他们!
而且,他们心中愤怒,
想到了漕运衙门两位主官的争权夺势,打得不可开交。
这分明是拿他们的命在开玩笑,
下雨不提前告知不说,还要由一个新来大人带队!
惊慌在此刻开始弥漫,整个堤坝上弥漫着一股恐怖。
第一次见到此等场景的沈藻还趴在那里,
看着水慢慢没过了大半截丈量杆,
快,太快了!
他还没有见过这么快的涨水!!
他想要爬起来,但见同僚们依旧在丈量,
便强忍着心中恐惧,继续记录,
一个又一个的高度从他嘴里吐出
李至刚始终脸色如一地站在那里,眼中有几分古怪,
看着愈发高涨的河水,他喃喃自语:
“莫非,真有天命”
“不要惊慌,不要怕!本官与你们一起。
这座大坝有三万人修建,是最重要防河堤坝,
要塌也是其他地方先塌,稳住心神,安心记录!”
李至刚中气十足的声音让不少人安定了少许,惊慌声渐渐平息.
做完这一切,李至刚看向更下游的位置,眼窝深邃,神情复杂。
过了许久,他神情恢复正常,面露坚毅,沉声道:
“回去告知河南三司、漕运衙门,
大黄寺堤暂时无恙,
但下游几个浅堤有决堤的可能,让他们早做好准备!”
吏员脸色陡然一变,神情严肃到了极点。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是是!!”
吏员慌忙跑开,身形一点点消失在黑暗中。
下游陈桥镇堤坝,这里是整个黄河大堤的一处平顺地带,
河水并没有蜿蜒处那般湍急,修建的大堤也常年加固,
可以说.这里几乎是整个衙门最放心的地方。
而在晚上,
也理所当然的没有人来观测水位。
漆黑的夜里,月色弥漫,
天空中厚重的云彩压盖,像是雷雨天前的云朵汇聚。
就在这等黑暗之中,
十余道人影身穿深色衣衫,手拿铁锹镐头,慢慢靠近堤坝,
一切都井然有序,安静无声。
领头之人来回比对,终于找到了预定位置。
正当他打手势,十余人分散准备开挖时,
他忽然觉得前方的河水似乎汹涌了许多。
“嗯”
领头之人凑近一些,想要看得真切。
正当他刚刚趴下,准备拿镐头试一试水位时,
一道清脆且刺耳的声音突兀响起,响在所有人心中。
“咔嚓.”
声音虽然轻缓,但如雷炸响,
让一行人呆愣在原地,面露荒谬。
怎么回事
还没开始挖啊.
领头之人忽然觉得,
原本干湿的衣物变得冰冰凉凉,还有些许颗粒感传来.
他撑起身子一看,脸色猛然大变!
一道指头宽的缝隙在大坝上弥漫,正在飞速蔓延,
“喀嚓,喀嚓”的声音不绝于耳。
“跑”
“跑!!快跑=!!”
他的声音愈发高亢,
所有人只是呆愣了一瞬间,就丢下手中锄头镐头,向远处狂奔。
下一刻!
“轰——”
像是千百门洪武铁炮齐响,震得大地都在颤动。
刚刚跑下堤坝的领头人微微侧头,惊鸿一瞥,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原本平整的陈桥镇堤坝被炸开了一个足足有两间房舍大小的缺口,
汹涌澎湃的黑水正裹挟着月光,
以飞一般的速度涌来。
这一刻,地动山摇,天崩地裂!
黄河决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