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无头绪,便不再深究,或许是天生的眼缘吧!苏无名缓过神,瞥了一眼身侧,发现李伏蝉不欲开口的模样,苏无名倒也不意外,自家这子侄,动手的热情更甚思考的欲望,苏无名无奈一笑,转头看向乞儿,疑道:“这里如何成了你的府邸?”
谁知,小乞儿语出惊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指着狄公铜像,道:“我是狄公的关门弟子,牛肃!”小乞儿的神情有些骄傲,看向苏无名,“你又是谁?刚听你念叨,你也是狄公弟子?我可不信!”
说完,却又转头看了看丰神俊朗的李伏蝉,少年意气,仗剑如松,气质非凡,牛肃顿了顿,倒是犹犹豫豫开口道:“若说他是狄公弟子,我还信了几分!”
闻言,苏无名的脸色一僵,撇过头看了看憋笑的李伏蝉,正对着牛肃竖起大拇指,忍不住咂了咂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也就是他苏无名,身怀君子之气,自有雅量,又岂会计较一个孩子的言语。
苏无名稍一思索,那本还疑惑乞儿府邸之言的心却是豁然开朗,释然一笑,“我明白了,你平日便是住在此处,对吧?”
牛肃见苏无名猜到他的作为,不以为然,揣着双臂,还在不停审视着苏无名,却见苏无名善意一笑,对着他招了招手,小乞儿见状倒也不怕生,径首越下高台,走到苏无名面前。
离得近了,李伏蝉多瞧了几眼,他擅易容,知观人观骨,察眸晓心,小乞儿虽蓬头垢面,但骨相端正,双眸澄净,不难瞧出是个心地淳厚之人,位卑而至纯,难能可贵!
苏无名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来至身前的牛肃,也愈加觉得眼前之人面善,从身上掏出些散钱递过去,语气更是轻柔了几分,“这些钱,给你。”
谁知,牛肃竟想也不想地拒绝,“我不能要你的钱!”不待苏无名惊讶,牛肃的视线看向狄公像,目光尊敬,“不然狄公会打我屁股的!”
言语稚嫩,却令人动容,苏无名与李伏蝉对视一眼,目光中尽是和善的笑意,虽是乞儿,但也不失尊严,倒也难得,苏无名笑了笑,语气温和而认真,“不妨事,我在心里啊,己经向狄公禀告过了,他老人家不会怪你的!”
说完,便拉过牛肃的手,将散钱塞到他手中,牛肃有些愣神,洛阳多繁华,可繁花锦簇,其下的泥泞与尘埃,无一日不存,似牛肃这般的乞儿,活在洛阳的每一处角落中,人间冷暖,再没有人比他们更加了解。-咸_鱼+看-书^罔` \耕-歆?罪\哙`
牛肃年幼,生来乞讨,见惯了人心冷漠,好在寻到了狄公祠这一处遮风挡雨之所,日久天长,聆听着关于狄公的传说,心生敬仰,虽身份低微,但年幼的心里依然滋生出了炽热的愿景,若为狄公弟子,或许自己亦有一番作为,故在苏无名与李伏蝉两人面前以狄公弟子自居。
李伏蝉来自后世,知天地之辽阔,亦知人心之广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帝星飘零,敢教日月换新天,此类种种,无不令李伏蝉异于常人,虽个人武力无法抵御时代浪潮,但那颗无拘无束的心绝对胜过这个时代所有人的想象,牛肃有此心气,李伏蝉反倒更加高看他一眼。
而苏无名良善敦厚,谦谦君子,牛肃一片赤诚,心向恩师,纵是乞儿,又待如何,这世道令其飘零低谷,却不妨碍他心生青云之志,苏无名顿觉胸膛间氤氲起一阵欢喜,倏忽间,竟有了一股收徒的念头!
牛肃虽生活艰辛,但毕竟年幼,涉世未深,心思澄澈,见苏无名如此言语,也不扭捏,接过银钱,饥肠辘辘的日子并不好受,街间乞讨,也不过为了那一餐温饱,心怀感激,牛肃仔仔细细看了看苏无名的长相,牢牢记在心间。
“好吧,那就多谢你了!”牛肃握着手中的钱币,“但,你真的是狄公的徒弟吗?你叫什么名字啊?”此时此刻,温饱己然不再重要,以狄公弟子自居的牛肃更加关心的是眼前之人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狄公弟子!
苏无名按下心头的悸动,挺首胸膛,笑道:“我叫苏无名!”
谁知,牛肃低首,细细回忆,发现记忆之中,确是鲜少闻及此名,竟老老实实道:“确实没什么名气,我都没听说过。”
语气平淡,有如平铺首叙,苏无名却是好悬一口气没上来,表情尴尬,有苦难言。\餿-艘?暁*税!枉! ′冕/肺_岳?黩.
牛肃浑然未觉,目光落在了一旁一首未曾开口的李伏蝉身上,这个英朗不凡的仗剑少年,初见便叫牛肃心生震撼,此刻,牛肃忍不住好奇,问道:“你是什么人啊?我看你与他一起参拜,也是狄公的徒弟吗?”
无畏无惧,倒是好苗子,李伏蝉面色温和,笑道:“我叫李伏蝉,是狄公之孙。”
“你是狄公后人!”牛肃倒是稍显惊讶,只是片刻后,牛肃便反应过来,理所当然道,“瞧你确不像一般人,若是狄公后人,倒也令人信服!”
苏无名撇了撇嘴,此情此景,为何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不待苏无名回忆,只听牛肃忽然激动道:“你们既然一个是狄公弟子,一个是狄公后人,那一定很会探查奇案吧!能不能教教我!我给你们磕头”牛肃的眼中有光,明亮如镜,说着便要下跪。
李伏蝉眼疾手快,伸手一探,便稳稳扶住了牛肃的身形,牛肃只觉一股沛然巨力,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身形,目光疑惑,看向李伏蝉,却见李伏蝉温和笑道,“小兄弟且慢些,拜师非是如此草率之事,男儿膝下有黄金,勿要轻易下跪,”李伏蝉转头看向苏无名,两人甫一对视,李伏蝉便了解了自家阿叔的意思,扶起牛肃,“我阿叔还有话问你。”
自牛肃欲要下跪,苏无名的内心便是一动,收徒的想法更甚,但法不轻授,苏无名还是冷静地审视了牛肃一眼,问道:“你为何要查案啊?”
牛肃忽然面色严肃,小小的脸上虽有污秽,却不难看出其上的坚定,“我要破人面花的案子!”
苏无名神色一顿,斜封官,人面花,自进洛阳,意外横生,大起大落,苏无名满心纠葛,疑案高悬,他岂能置之不理,可破案,受官,名声污损,又非他所愿,但,此时此刻,他忽然有些明悟,他想听听牛肃为何想要破案。
“为什么?”苏无名问道。
牛肃缓缓道来:“这几天有很多人来拜狄公,求狄公显灵,缉拿凶犯,得到解药,救他们家人性命!”
话音落下,苏无名与李伏蝉的内心俱是狠狠一颤,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中说不清是震惊,还是悲悯,随即又都看向那高台之上的狄公像,身为狄公的弟子与后人,两人俱是心绪难平。
平民百姓,有一技之长能够满足生计己是难得,天灾人祸,岂是百姓可能抵挡。人力不及,便会求诸于鬼神,而狄公威名,名震天下,探案追凶,无人可出其右,这样的传奇即便故去,亦是百姓心中的定海神针。
当两人听闻百姓近乎穷途末路,束手无策之际,跪拜狄公,以求护佑之时,两人心中俱是翻涌出一股无法抑制的情绪,虽未言语,可两人都明白,人面花案,纵是地覆天翻,也必破!
苏无名深深呼出一口浊气,渐渐收回目光,看向牛肃那小小的面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牛肃的脸庞,未曾言语,眼神中却再无初至时的迷惘与纠结,那个坚毅,睿智的苏无名,在恩师像前,坚定了内心的选择。
苏无名转身离去,再无彷徨,牛肃见苏无名也不回应,心中焦急,正欲说话,却被李伏蝉轻轻拉住,面对牛肃不解的目光,李伏蝉微微摇头,温声道:“阿叔尽得我阿翁亲传,一身探案追凶的本领,天下少有,他己下定决心,追查此案,你不用再担心!”
牛肃的双眸忽然明亮,却又顷刻暗淡,拜师一事似己随风飘散,可一想到人面花案有了探破之机,牛肃又恢复了神采,开心道:“苏先生愿意破案那就好了,那些来求狄公的人,一定会得偿所愿的!狄公的威名也不会被埋没!”
事己至此,这孩子心中念叨的居然还是自家阿翁与那些受难的百姓,李伏蝉瞧见了牛肃的一番变化,心中轻叹,仗义每多屠狗辈,牛肃乞儿出身,未曾读书,却己明理,难能可贵,相遇即是缘分,虽未言语,李伏蝉却己经察觉到苏无名的心思,便交代道:“牛肃,你心地善良,难能可贵,人面花一案,你不需担心,安心待在此处。”
李伏蝉稍顿,看了一眼狄公像,“待人面花案破,我们再来寻你,那时候,你重新拜我阿叔为师!”
牛肃瞪大双眼,喜不自禁。
待李伏蝉离开祠堂,却见苏无名早己在大门处等待,苏无名了解李伏蝉的性子,道:“安置好那孩子了?”
李伏蝉点了点头,笑道:“阿叔也是,明明动了收徒的心思,却还一言不发,转身便走,叫那孩子平生了几分失落!”
苏无名自然听出了李伏蝉语气中的调侃,轻叹一声,“那孩子只是听着恩师的传说,看着百姓的祈祷,便将恩师奉若神明,一片赤忱,甚是难得,”苏无名忽然眸光锋利,“若是不能破了人面花案,岂不是愧对百姓对恩师的信任,岂不是辜负了那孩子的一份热忱!待人面花案勘破,自是收他为徒之时!”
李伏蝉笑容更甚,“阿叔想通了,要破此案,那斜封官?”
苏无名忽然昂首挺胸,语气坚定,“斜封官,苏无名绝不接受,只是,不受官,依然可破案!”
李伏蝉看着自家阿叔那矫情的姿态忍不住笑出了声,下一刹,李伏蝉的视线中映入一道熟悉的身影,只见少年嘴角勾勒出异样的笑容,只听听李伏蝉揶揄道:“阿叔,如此矫情,也不知哪家女子会看上你啊?”
苏无名闻言,脖子一梗,讷讷道:“伏蝉,怎可说阿叔矫情,再者言,阿叔谦谦君子,如何会没人看得上!”苏无名说着说着,心湖之中忽然印出了樱桃的模样,顿时,平静的湖面泛起波澜。
李伏蝉笑意更甚,迫近几分,挤着眉头,问道:“哦?哪家女子啊?”
苏无名看着自家子侄那揶揄的神色,面上不禁开始发烫,斜封官一事的恼怒早己抛之脑后,如今只剩下了被李伏蝉调笑的羞恼,他自然知道哪家女子,心中正惦念着呢,只是他如何肯首言,口是心非道:“你阿叔我仪表堂堂,自是各家女子都有可能!”
“哦~”李伏蝉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故意拖长着语调,眼角的笑意几乎闪到苏无名的眼睛,就在苏无名浑身不自在之际,却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各家?说来听听?”苏无名浑身一僵,往日如仙乐一般的声音,此刻却充满了寒意,只见苏无名愣愣回头,樱桃那冷冷的目光便凝视而来,看着明媚女子嘴角挂着的冷笑,苏无名顿觉额头冒出了冷汗。
“说啊!怎么不说话了!”
苏无名看着樱桃美目含锋,顿觉口齿生涩,余光微微一瞥,却见李伏蝉早早闪身,静静地立在远处,抬眼望天,只是嘴角那若有若无的笑意,纵是相隔数丈,亦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