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李世民在洺水城下,以少击多,军事上碾碎了河北人的建国梦。而李逸在洺州城,一份授官名单,则把河北人又拉拢了过来。
整个七月,冰火两重天。
上半个月,唐夏大战,两军战死数万人,可在下个月,却是传檄而定,河北不论是五姓七宗等名门望族,还是跟着窦建德起兵的军功集团,又或是当初跟着宇文化及北及的那些隋朝官员,
都纷纷抛弃了旧身份,全都接纳了自己的新身份。
河北剧变。
长安朝廷对秦王和李逸联名上奏的河北善后安抚政策,基本上都同意了,只是对总管府、州做了一番调整,趁热打铁,借着形势大好,
直接对整个河北道,划设了一个山东道行台,下辖八个总管府,并将以及裁并为二十四个州。
幽州、定州、冀州、魏州、营州、相州、德州,加上一个怀州。
黎州、邢州、恒州三总管府取消,增加了营州和怀州。
怀州原本属于河南道的,这次划入河北道。
还有大量河北州被撤消。
如黎州、毛州、观州、井州、黄州等三十多州被裁撤。
一行台、八总管府、二十四州。
河北迎来全新的布局。
河北道安抚大使郑善果,副使崔民干,都接到回朝诏令,郑善果仍回朝为太子左庶子兼检校民部尚书,崔民干仍是黄门侍郎。
副使卢赤松留在行台,任山东道行台右仆射。
李逸原表奏裴世矩为行台右仆射,皇帝召他回京授太子右庶子、封安邑县公。
天子的诏令送抵河北,
宣读过后,
河北就算是彻底的安稳了。
李逸和秦王的话,大家还得将信将疑,可天子诏令总不能朝令夕改。
夏王窦建德被皇帝赦免,并赐封他为长城县公,征召入朝。
这样的结果,是大家都没想到的,许多人其实就算自己得了唐官,但心里也都认为窦建德肯定会被杀。
他们不知道的是,大唐天子李渊得知窦建德被俘后,第一时间想的也是要杀掉窦建德以绝后患。
皇帝对于那些失败的对手从不手软,不论是他当初太原起兵时的副使王威和高君雅,入长安后斩卫文升、阴世师,再后来杀薛仁杲斩李轨,
洛阳之战后,王世充就算不被独孤家子弟所杀,李渊肯定也会动手。
这次没杀,反而下诏拜窦建德县公,不是他变了,是李逸和李世民给皇帝联名上万言书,详细的说了窦建德在河北深得人心,如果此时杀窦建德,弊大于利。
河北极可能再起反复,
如今颉利已经在突厥汗庭稳固了汗位,在边境又开始挑衅。而朝廷在山南又正在用兵荆湘,大战即将开打。
李逸再三进谏皇帝,希望不杀窦建德。
还说当年隋平南陈,不杀陈叔宝,废西梁,也没杀萧琮,大唐如今一统天下,天命所归,大势所趋,无人能挡。
优待窦建德,反而更容易收服河北人心,有利于朝廷在河北迅速建立统治。
或许是颉利带来的压力,又或许是江陵之战要开打,皇帝最终还是按下了杀心,同意了李世民和李逸的请求。
赐窦建德长城县公,征召入朝。
河北的士族名门仍加优抚,而窦建德手底下那些草莽出身的官将也都接纳,
这样一来,
不像是征服,倒像是兼并。
皇帝诏令,还有几条。
定下了九月班师回朝,李逸也要随同返京一趟,到时会有隆重的凯旋仪式,天街阅兵、太庙献俘、金殿授封、宫廷赐宴等。
这次不仅是李逸这个行台仆射要回京,实际上河北的八总管、二十四刺史,也都要随军入朝。
就包括幽州总管燕王李艺、营州总管邓嵩、蔚州总管北平王李开道、代州总管定襄王李大恩等这些虽早归服朝廷,可实际仍一直是北疆地方割据军头的几人。
河北设立四十八军府一事,朝廷兵部也已经批复同意,并选好军府驻军位置。
总共五万府兵的兵额,
李逸李大亮部下,李艺李开道邓嵩部下,再加上一些河北窦建德旧部,
兵额有点少,
但兵部指定,由李逸李大亮部调驻河北的数量是两万,这两万基本上是关中老府兵。
这就是朝廷在河北的中流砥柱。
窦建德旧部中点选一万,然后就是李艺等几支人马中点两万。
为保障河北安稳,
朝廷还会在秦王的河北河营里留下几支卫府兵暂驻,这些是中央军临时驻扎,
以李玄通、秦武通、张士贵、田留安等卫府将军留守。
总共八名将领留守,每人统兵三千,分驻八总管驻地。
这才是朝廷的最后一道保险,加了这两万四千中央军,那河北就出不了乱子。甚至还能借这八总管精兵,督促河北地方军尽快完成新的整编。
整编裁撤,新建四十八军府。
其余的该撤就撤,该裁就裁。
李艺李开道这些军头手中,兵马都不少,这次都要纳入十二卫体系了。
可以预见,这次整编完成后,那接下来肯定也还会慢慢的再调整军官,甚至以后李艺等也会征调入朝,或是外调他地任职。
进入八月,
天气渐渐凉爽,
李逸最近很忙,忙的都没空跟霍玉多相处。
李世民虽还要等到九月才班师,但现在河北行营已经开始把河北军政交接给山东道行台,秦王现在最主要的事,就剩下一件,就是精选两万四千兵马,分给八总管,让他们率兵前往八总管府进驻。
南到怀州,北到幽州,东到营州。
有了这八支中央军进驻八总管府治城,各地整编裁军就玩不上虚的,接下来的四十八军府的设立,也能严格遵守朝廷命令。
八府二十四州的军政,都压到了李逸头上。
好在山东道行台如今也充实起来了,右仆射卢赤松,左丞魏征,右丞宇文士及,
兵部尚书是徐世绩,吏部尚书是崔君肃,工部尚书是何稠。
各部郎中们,也都是精挑细选的,大体上是行营里三分之一,河北本地人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一是朝廷派来的。
行台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均田,
登记户籍、清量田地,清剿流贼,维护治安。
安抚流民,赈济灾民,劝课农桑,恢复工商。
河北的底子还不错,不得不说窦建德出身底层,也更在意百姓民生,他治理下的河北,不乱。
比起孟海公徐圆朗那些人,割据一方七八年,结果地盘上的百姓都快榨干了。
河北没有大量的流民、盗贼,
生产也没有太大破坏,
行台的工作就相对轻松不少,如今主要的就是稳定思想,给百姓吃个定心丸,尤其是那些士族豪强,只要他们安置好了,能跟着大唐,那底下的百姓,其实也是跟着走的。
对那些一辈子可能连县都没出过的小民百姓来说,他们哪里知道什么天下大势啊,
话语权都掌握在世家豪强手中,别人说的真假他们也不知,还不是说打大唐就打大唐,效忠大唐就效忠大唐,
甚至很多人其实也不关心谁当天子谁当刺史的,他们只关心四季能否风调雨顺,关心田里产出有没有保障,税役会不会轻点。
霍玉回魏州老家去了,李文相也告了假一同返乡。
这趟也算是衣锦还乡,当年被迫揭竿起义,被骂为贼,谁料到如今却是温国公和温国太夫人了呢。
回到老家,早成废墟一片。
只依稀还能认出房屋、水井,以及祖坟等地。
“想不到如此残破了。”
“不要紧,请工匠来盖个大庄园,祖坟也要重修,再在附近买上一两千亩地,马上就能兴旺起来了。”
娘俩转了一圈,
李文相指挥亲兵把粮食从马车上卸下来,搭起粥棚施粥。
“娘,你和李司空的事?”李文相终于有些忍不住的提起这事。
霍玉痛快的点头,“嗯,这事如今传的沸沸扬扬,我也无法瞒着你,确实有。”
“他逼你的?”
霍玉笑道:“傻儿子,你娘的性子你还不知道,我要不愿意,谁能逼我?”
“那你们,他跟我同岁。”李文相涨红了脸。
“我也才三十出头,又不是老太婆。”霍玉笑笑。
李文相红着脸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其实我们就是征山南时,朝夕相处,不知不觉就好上了,两情相悦的事,也不妨碍别人,娘这些年也不容易,遇到个中意的,就不行么?”
李文相沉默,这事他有点难以接受,可事已如此,母亲又是自愿的,说不得可能还是母亲主动的,他做儿子的实在不好怎么再多说。
“放心,我们是我们,你们是你们,你以后见到无逸,还是兄弟相称嘛,咱各论各的。”霍玉笑道。
李文相低头脑袋好半天,
“等九月班师,娘也随我回长安吧,以后就留在长安城。”
“长安太无趣,我打算就留在魏州老家修庄园,以后就留在河北庄园,比长安自在的很。”
李文相心想,是因为李逸会回河北做行台仆射吧,可想想这些年的不易,一介女流却是在义军中成为了彪悍的霍总管,多少次死里逃生,也就只能沉默,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随她去吧。
洺州城中,
李逸提着两坛柿子烧,两盒精美包装的香皂,还有两刀南山竹纸、两匹李记棉布,来到洺州永年城中魏征的家中。
一座占地仅有两亩左右的小廊院,很是朴素甚至有点简陋,连堂屋都是茅草顶,院里还种着各式蔬菜。
“来就来,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魏征和妻子裴氏出来迎接。
裴氏看起来倒是挺年轻的,可能二十不到,有几分老年吃嫩草的感觉,这家里除了夫妻二人,就只有魏征的一个老仆,以及裴氏陪嫁的一房仆人几口。
“嫂子,经常来打扰,不介意吧。”
裴氏年轻,但为人处事倒是挺大方的,笑着让他到厅堂落坐,“我给你们煮茶。”
魏征今天似有心事,一落座便把李逸带来的柿子烧开了一坛。
“太子派人来信,想请我出任东宫太子洗马,派人给我送了不少礼,两匹好马,长安永兴坊一套占地十八亩的宅院,还有一千匹绢。”
李逸笑道:“看来师兄是心动了?”
魏征摇头,“我现在山东行台为左丞,虽然忙碌但也很充实,特别是感觉到为家乡做事让我自豪,我是担心太子若让朝廷下诏征调入东宫,我无法抗拒啊。”
“如果是这样,那倒不用担心,你在行台为从四品左丞,东宫太子洗马只是从五品职,师兄干的正好又没犯错,哪还能贬降呢。我这边绝不同意放人,你就安心踏实的留在行台吧。”李逸笑着道。
正常来说,从四品的行台左丞,跟从五品的太子洗马,其实太子洗马更有前途,毕竟是东宫官,这洗马就相当于朝中的秘书监了。
李逸不愿意魏征去东宫,那是个坑,还是天坑。
魏征给李逸倒了碗柿子酒,
他家没什么精美的瓷器,虽然邢州的邢窑白瓷很出名,可魏征这几年在河北不得志,这六品的起居舍人俸禄微薄,平时又好酒好收藏图书,没有余钱。
“无逸你身为东宫太子少詹事又兼左卫率,但我发现你似乎跟太子关系一般,反倒是跟秦王走的很近?”魏征明言。
“我确实是东宫官,但东宫官也是朝廷官员,又不是太子家臣。”
魏征抿了口白酒,“可太子是国家储君,未来天子。”
“国家储君没错,未来天子可不一定。”这话很大胆,让魏征都忍不住扭头观望了下四周,见没人才松口气。
“无逸你这话何意,难道你要支持秦王夺嫡?”魏征也是大胆的问道。
李逸端起粗碗抿了大口柿子烧,感受着那辣劲。
“太子年后京北剿叛乱稽胡,先假意招抚叛胡授官,然后以筑城为名将稽胡一万余青壮骗来,再诱杀稽胡部落大小头领数百人,然后袭杀数千稽胡青壮,并俘虏近万稽胡青壮并发卖为奴,又劫掠稽胡部落,抢掠人口贩卖为奴,”
李逸长呼一口气,“师兄觉得太子这事做的如何?”
“言而无信,杀俘、掠卖,实不该是储君能做的。”魏征不由摇头。
李逸又道:“其实之前周至司竹园南山平叛,太子行事就很出格了,把流民当贼寇大肆杀掠,有失仁义信用。他在京北那般使诈,让人叹息。”
魏征追问,“可他仍是太子是储君,秦王就算再有功勋,也只是嫡次子,是亲王,是臣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