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废长立幼,取乱之道也。”魏征抿了口酒,望着李逸,“你如今位列三公,官至宰辅,又何必卷入这其中呢
你兼东宫官,却又支持秦王,我实在想不明白。”
左右没有他人,
宋义、陈菱角两家将站在远处,也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师兄,我也实话实说,我不看好太子,对秦王敬佩,可我并不曾与秦王谋划夺嫡之事。”
魏征却觉得,以李逸如今的官职地位和声势,他这个兼东宫官的重臣,不支持太子,那就是在支持秦王了。
“秦王破薛举灭刘武周,平洛阳又征河北,其功绩已经大到封无可封了。如果秦王有夺嫡之心,只怕天下未定,便要祸起萧墙,内讧一起,恐怕反倒让野心勃勃的突厥有机可乘,
就怕中原再起动荡,百姓又陷于水火也。”魏征叹气连连。
李逸给他再倒满酒。
“我相信陛下会处理好这些事的。”
魏征摇头,怎么处理
立嫡以长不以贤,这是宗法制度,也是最稳固的,一旦废立长贤,那就会引发无尽动荡,就算这次安稳渡过了,那也是开坏头,后世子孙都如此模仿,
那就埋下无穷祸患。
“如果圣人够果决,那么此次秦王凯旋,回朝后就会被夺权。”魏征道,李世民如今官衔一长串,加无可加了。
太尉兼司徒、尚书令兼中书令,左右十二卫大将军、雍州牧、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上柱国秦王,这还怎么加官晋爵。
加无可加,功勋又这么大,
但凡有点野心的皇子,那都会想要夺嫡,也只剩下夺嫡这个再进一步的路了。
秦王又是皇嫡次子,以如今的功勋地位夺嫡的希望很大。
皇帝要想江山社稷稳固,想让朝堂安定,就两条路,要么顺势顺废掉建成立世民,要么就按死李世民。
建成虽能力功绩不足秦王,但也还算是中上,没理由因为不如弟弟就废黜,魏征认为大概率皇帝是要按住秦王。
召入朝中,先夺兵权,再分散其党羽。
甚至是杀几个死党骨干。
然后加强太子的地位。
李逸不由的佩服魏征,虽然在河北三年,可依然能够把握住长安朝堂的核心问题。
其实李渊早在灭掉薛仁杲后就有意按住秦王了,奈何后来得靠秦王力挽狂澜,不用他不行。
刘武周攻河东,这事可就是最好的证明,皇帝用元吉、用李仲文、用裴寂、用李孝基,用独孤怀恩,就是一直不肯用李世民。
但最后呢,接连大败,差点都要被打的迁都了,不用不行。
结果就是李世民在河东灭了刘武周,威望再增,秦王府兵马更加强壮。
打洛阳王世充,李渊也想用别人,可突厥处罗可汗咄咄逼人,李渊没机会也没时间换帅,只能被迫继续用最可靠的秦王。
一战接一战,一浪推一浪,
是李渊不肯用其它人吗,是李渊发现只有李世民最可靠好用。
可皇帝也一直在试图压制和削弱秦王势力,
比如关中十二军的设置,就是在十二卫体系外,再构建了一套关中京畿军事体系,这十二军不隶十二卫,十二军主将也不隶十二卫,秦王这个宰相指挥不了十二军,他兼任的左右十二卫大将军,同样管不了十二军主将。
然后是完善了秦王、齐王府的左右六护军府,
实则还是在打压秦王势力,压缩他的兵马至两万,还划属十二卫下,多余的兵马,分给秦王府、东宫以及十二卫。
甚至已经把一些秦王府将领调离,再塞了一些人进去。
可是这些动作有用吗
本来应当是有用的,
可架不住遇事还得秦王挂帅,比如这次征讨河北,六万精锐交给秦王指挥,几十员总管大将跟着秦王征讨,
既给了时间和机会让秦王拉拢亲近,
更因秦王大捷,诸将跟着立功受赏,自然跟秦王关系很好。
平定洛阳后,朝廷封了三十六国公,一堆的公侯,总管、刺史、将军等,这些人可很多都是跟着李世民打仗立功受的赏。
现在河北平定了,
荆湘交给李孝恭李靖李瑗他们征讨,接下来江南、岭南,肯定也是由他们负责。
可这样压的住李世民吗
除非从此天下安定,但这不可能,突厥颉利可汗已经稳固了汗位,他又开始犯边,
而且历史早证明,颉利会比另两个兄长,处罗和始毕两大汗,对中原侵犯更凶。
可以说,大唐如今虽然差不多已经锁定统一中原的胜局,
可接下来,却也将与突厥全面战争。
以前突厥还只是扶持代理人跟唐朝打,一边还跟唐朝贸易,但如今形势下,颉利不可能坐视大唐这般顺利统一天下,否则大唐到时肯定要北上收拾突厥。
这是必然的,化解不开的。
突厥全面入侵,那比什么薛举、刘武周、李轨、窦建德、王世充等任何一方都更强。
李唐打刘武周、王世充、窦建德等都只能靠李世民,那到时打突厥,也许李渊开始还会有其它将领,
但只要战事不利,他就只能启用李世民,那李世民就会凭借战争获得更大的声望和权威,也能把更多的军将拉拢过去。
这种山头形成,
最是尾大难掉。
当有一天皇帝想下决心除掉时,都难了。
这些东西,李逸没跟魏征说。
魏征之聪明,眼下也看不到那么远,他觉得李世民这次回朝,接下来可能会被架空夺权,
但他想不到,皇帝这种策略没用。
“你不能跟秦王走太近了,否则圣人说不定就要拿你开刀,想想刘文静怎么死的,真因为酒后说了几句醉话,说有朝一日要砍杀裴寂,就会被杀”
刘文静一直都是李世民朝中最有力支持者,可却被皇帝草率杀死。
“我留在河北,朝中的事事非非我远离着。”李逸直言。
现在太子和秦王,还没有真正开始斗争,只是有点苗头。李逸这个重臣,他其实什么都不用做,但已经是在支持秦王了。
魏征仍然还是觉得秦王虽功高,但过于年轻,太子也非太平庸之辈,皇帝不可能废嫡,毕竟隋文帝前车之鉴摆在那,杨广当年各方面看似比太子杨勇强,
可废杨勇立杨广,结果大隋二世而亡。
“将来若是太子继位,无逸你这个东宫官,却暗里支持秦王,那绝不会有好下场的,你应当谨慎。”
魏征再三提醒他,他觉得李逸还是太年轻,虽位列三公拜宰相,可才十九,终究少了些经历,不知朝堂斗争,尤其是夺储之争的凶险。
中午,
李逸留在魏征的草堂用餐。
裴氏亲自做的几道菜,洺州城如今也算是恢复安稳,有大军驻于此,军市兴盛,无数商贩云集,
各种商货物品,除了价格稍贵点,倒是不缺。
裴氏特意做了个水盆羊肉,配上荷叶饼,又有自家院里种的黄瓜凉拌,为了招待李逸,还特意买了点霜撒在上面。
另外炖茄子,焖藊豆。
菜式说不上多丰盛,可裴氏能弄出这几道来,也费了一番功夫。
“辛苦嫂子了,这么丰盛。”
“粗茶淡饭,无逸不要嫌弃便是,哦,忘了还做了槐叶冷陶,吊在井中冷藏,我去取来。”
魏征对妻子的贤惠很有几分得意,“我能娶到你嫂子,真是三生有幸。”
要不是裴父被俘,魏征也未必有机会能娶到裴参军之女。
毕竟他都四十多了,人家裴氏当时才二八。
战乱耽误了裴氏的婚姻,拖到了十六岁还没嫁人,结果一家人困在洺州,最后也只好嫁给了老光棍魏征,虽然年纪大,长的也不好看,可毕竟也有些名望,
魏家好歹也是出身于士族,巨鹿魏氏在北朝时还是挺有名的。
也是当时士族的一贯观念,宁愿找个破落的士族,也不愿意嫁给那些暴发户,尤其是窦建德手下的许多王公大将,早年不是农夫就是菜农盐贩,不少人还做过贼匪,裴参军是看不上的,倒便宜了魏征。
“师兄如今成家了,就要抓紧生孩子,我这里倒有个好方子,叫五子衍宗丸,师兄要不要,服用后可是龙精虎猛。”
魏征笑骂,“我身体强健的很,用不着这些。”
“既然如此,那我给师兄再送两房年轻美人来做妾帮你争取一年生三个”
玩归玩,闹归闹。
说到这方面,魏征还是委婉的提醒他,“我听说皇帝之前特意下了圣旨,把郑善果和崔世枢之女赐你为媵,你怎么还一直没把这事办了”
“这不是打仗嘛。”李逸道,其实这事本来早办了,可跟郑家沟通时起了冲突,李逸也看不惯他们那种旧门阀高高在上的姿态,便干脆拖着。
这事现在有点僵,跟崔家的也是。
“打仗也没耽误你跟霍总管,说说,这事到底怎么回事,那霍玉年纪比你大许多,你怎么跟她弄的沸沸扬扬”
“她也才三十出头,女大三抱金砖,多抱几块而已。”
“你们真有事”
“她一寡妇,我跟她有点啥,又有何妨呢。”李逸笑道。
“你啊你,堂堂司空兼侍中,你也得稍顾忌一些名声啊。”
李逸夹起一块羊肉,“师兄啊,你说我今年才十九,已经司空兼侍中了,立下这么多功劳,如果行事做风还处处滴水不漏,你说这是好事吗”
魏征愣了一下。
“那你和霍氏有私,和荥阳郑氏、清河崔氏闹的这么僵,甚至是到处买田置地,展露出来的贪财、好色,尚奢侈喜享受这些,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哈哈哈,不是故意装的,我本来确实也这样,只是没刻意隐瞒而已。”
魏征对李逸的看法不由的更上一层楼,对这年轻师弟很是佩服。
原以为是飘了,没想到始终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