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上前一步。
“陛下,臣以为长城县公突然暴毙,降不永年,朝廷当下旨厚葬,以其幼子袭爵,继国承家,并让在京河北旧部皆送葬。”
窦建德已经死了,
死人不能复活,所以现在重要的是后续,要把影响降下来,尤其是要安抚好窦的旧部,以及河北人心。
他的两任正妻都只给他留下一个女儿,但不久前一个妾氏倒是为他产下了一个幼子。
李渊手里拿着啃了一半的煮玉米,也很快就明白了李逸的意思。
窦建德死了,李渊自然减去一桩心事,给他点身后名,倒也无所谓。
“武安王言之有理,追赠窦建德夏国公、魏州总管,以夏国公之礼安葬,以其子袭夏国公之爵,令旧部齐善行、曹旦监护丧事。”
李逸心中叹了口气,皇帝就算想除后患,可也操之过急。这入京才半个月就暴毙,河北人谁会相信是暴毙
所有人都只会认定这是唐皇弄死了窦建德。
窦建德在河北能服众,民望极高,无暴虐及民,无淫凶于己。
这样的人物,最好就是好吃好喝的供在长安一辈子,起码也得十年八年的,那时朝廷才能在河北把窦建德的影响消除到最低。
现在迫不及待的杀了窦建德,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但事情发生了,李逸也无奈,本来他返回河北,会很轻松,可现在这么一弄,
虽然不敢说河北就会大乱,但也肯定会掀起波澜。
皇帝派人召宰相大臣们进宫廷议。
李逸发现,皇帝连尚书侍郎们都喊了,偏没掌全国征伐的天策上将、尚书令兼中书令、太尉兼司徒、雍州牧、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左右十二卫大将军的秦王。
武德殿中,
李渊面无表情坐在御榻上。
大臣们到齐。
李渊睁开眼,目光扫了一圈。
“突厥颉利屡次犯边,河东河北诸多盗匪被收买响应作乱,”皇帝一开始,大家都有些意外。
皇帝抬出突厥颉利可汗犯边,又说河东河北群盗响应作乱,接着就开始调整部署,对外防御边境,对内围剿盗匪。
太子李建成巡抚西北,燕郡王李艺,大将桑显和随行。
定襄王李大恩、北平王李开道各还本镇,刘世让恢复官爵,授武州刺史,协助李大恩守雁门,谋马邑。
庐江王李瑗出镇幽州,拜大总管,彭国公王君廓拜大总管府长史,协镇幽州。
秦王府右二护军、左武卫将军、上柱国双士洛,拜定州总管。
秦王府左二护军、左监门将军、上柱国丘行则,拜冀州总管。
秦王府右四统军、上柱国田留安,拜魏州总管。
大理卿张道源,拜相州总管。
浩州刺史刘瞻,拜德州总管。
皇帝一连串的河北人事调整,
八个总管,一下子调换了六个。
就剩下洺州大总管李逸,怀州总管黄君汉两人没调换,其余之前平定窦建德后的诸总管,都换了。
冀州总管齐善行、魏州总管鞠棱等窦建德旧部所任总管更是被免去。
接着就是河北诸州刺史,皇帝又全面调整了一遍,范愿、崔履行、曹旦、冯士羡等一众刺史,全都改调他职,基本上都是留任京师。
山东行台罢除后,一大批原本授为行台官员的窦建德旧部大臣,因此被免职调回朝中,现在八总管府二十四州刺史大调整,又把剩下的那批窦建德旧部大臣给免去河北职留京。
李逸坐在武德殿中,
皇帝这是有备而来啊。
越发坐实是他杀了窦建德了,
皇帝迫不及待的对河北动手,看来是担心突厥颉利可汗全面入侵,河北窦建德旧部会勾结突厥带路。
皇帝根本不是商量,而是宣布决定。
燕郡王李艺入朝,随太子去西北,却让个草包李瑗坐镇幽州。
李开道这人反复无常,皇帝居然放他回去。
听着皇帝宣布的那名单,舅父张河出任相州总管,从大理卿到相州总管,从三品到正三品,说来还是升官了。
不过现在河北八总管,两大总管府六中总管府,并无统属关系。
李逸这个从二品的大总管,也管不了隔壁正三品的中总管。
这次八总管,其中三个出身秦王府,双士洛、丘行则、田留安,这三人出任河北总管,不能看做是秦王势力在河北壮大扎根,而应当是皇帝在进一步削减秦王势力。
把他护军府的嫡系武将,调派到地方,把秦王按在长安架空,这是在剥离切割。
冀州总管丘行则,是李逸老朋友丘神俨他爹,秦王心腹贴身保镖丘行恭异母兄长。
黎州总管、营州总管府再被裁撤。
河北道依然维持八总管二十四州的新格局,这应当是比历史上有进步的,历史上河北十羊九牧,总管府、州数量繁多的情况,其实持续到贞观朝。
仅一个幽州总管府,就辖了三十五州之多。
但皇帝这次把河北窦建德旧部,几乎连根拔起,全都留在长安,河北总管、刺史,几乎不用河北人,尤其是不用窦建德旧部,这有点过了。
操之过急。
他挺担心河北再生动乱,
乱子肯定会生,就是不知道能乱到什么地步了。
不知什么时候,廷议结束了。
皇帝留下了李逸。
一张名单递到他手上。“我给无逸你武安王府的府佐拟了个名单,你若觉得有不合适的就直说,我给你换。”
李逸低头细看。
武安王傅苏威,武安王友云定兴,咨议参军齐善行、东西阁祭酒马嘉运、司马才章。
录事参军张玄素。
长史李客师、司马王琮,掾程名振,属刘仁轨。
主簿邓世隆、记室李仁实、张延寿。
功曹参军事
完整的一份武安王府佐官,从傅、友,到典签、参军事齐备。
亲事、帐内二府的四名典军、八名副典军的正从五品官,也都安排齐全,
刘玄烨、罗大富、苏定方、刘黑闼四典军,又有八名不认识的为副典军。
这么齐备的王府属官,李逸都很惊讶。
不少属官是河北人,窦建德旧部。
比如王琮,原是河间郡丞,曾经也是坚决抵抗窦建德不降的,后来杨广被弑,他才投降,窦建德对他也不错,授他瀛州刺史。当初郑善果在河北被俘后,王琮就痛骂郑善果身为名门世子,还是大业重臣,结果不但不能忠君报国,反跟着弑君者,把郑善果骂的羞愧自杀。
再比如齐善行,他既是窦建德老乡,还是窦建德妹夫,曾任夏国左仆射。
张玄素,曾是隋朝景城户曹,后来是窦的黄门侍郎。
李客师是李靖的弟弟,原是幽州李艺的兵曹参军。
程名振也做过窦建德县令。
皇帝给李逸安排的这些河北人,虽然也有几个曾是窦建德的宰相、刺史、侍郎等高官,但多数还是些六七品官员。
八十岁的王傅苏威,虽高数朝重臣,但以他年纪,也就是挂个名了。
这些王府属官真正重要的还是长史李客师、司马王琮、掾程名振、属刘仁轨,以及录事参军张玄素这几人。
“河北可能会有一些动荡,朕就交给你们镇抚了。”
八总管下辖四十八个军府,
朝廷又还在河北保留了两万余驻军,
现在窦建德已死,河北的一众窦建德旧部心腹,基本被皇帝扣在长安,
李渊觉得他们翻不起什么浪来。
连他心里比较忌惮的幽州李艺,现在也入朝了,那河北安定,需要的只是些时间罢了。
正因觉得河北已经安定,李渊才会同意裁撤山东道行台,接着又罢撤河北道安抚大使,以及两大总管府不统辖其它六中总管府。
“让你坐镇洺州,其实大才小用了,我本来想让你去并州或灵州,可河北是你和二郎刚平定的,就一事不烦二主,你继续镇抚。
等河北安定,你再入朝。”
“陛下,臣担任洺州大总管,深感肩上责任重大,要使持节八州诸军事,怕辜负陛下厚望。”
李渊笑笑,“所以我这不是给你选了许多官吏,让你开府,由这些府佐协助你总管嘛。”
“陛下,臣请辞去司空兼侍中、参旗将军、右卫大将军、太子少詹事兼太子左卫率等职,臣去河北,也无法兼顾这些职事,不敢尸位素餐。”
李渊看着李逸,
沉吟许久。
“这样,万年道参旗将军、太子少詹事之职,你可暂时放下,其它的你先兼着。”
李逸仍请辞。
“杨恭仁在河西凉州,不也一直兼着侍中之职嘛,齐王元吉在稷州,也同样司徒兼侍中,还遥领并州大总管、襄州道行台尚书令等职呢,”
最终结果,
李逸还是没有辞去侍中之职,也没辞掉东宫的全部兼职。
他如今的官职是开府仪同三司、司空兼侍中、右卫大将军兼太子左卫率,洺州大总管、上柱国、武安王。
“你回到洺州,按你的想法治理地方,大胆放手去做,不管你是要重用河北士族豪强,还是窦建德余部伪官,都授你特权。
我只要有一个要求,尽快安稳地方,恢复生产,若是有人作乱,务必雷霆镇压,不可轻饶。”
君臣对话,
李渊没有提起前提前些天闹的满城风雨的事,郑家崔家被李逸践踏脸面,皇帝根本不在乎。
“今年突厥可能还会大举进犯河东河北,明年定会有更大的战事,朝廷早晚要和突厥决战,河北至关重要,钱粮、兵员,缺一不可,更重要的是河北安稳,
决不能朝廷前线和突厥大战,河北后方却叛乱四起。”
李逸能明白皇帝的担忧,
皇帝还是希望能够尽量御敌于外,希望能再多争取一些时间。让大唐先平定南方,统一全国。
然后积攒足够的力量,再跟突厥决战,不打无准备之战。
可突厥人也知道大唐的心思,他们必然要阻止大唐统一天下,要在这个阶段发动战争,逼唐提前决战。
若仅从军事角度,
皇帝把李世民直接授为并州大总管,坐镇太原。
李逸授为幽州或灵州大总管,坐镇灵州或幽州,再把秦王府那些能打的将领派驻边疆诸总管府镇守,防御突厥是无忧的。
可李渊不敢这样做,
这样虽能防御突厥,但太子就危险了,甚至时间一久,他这个皇帝的宝座都不稳了。
皇帝也不好当,
处处得权衡利弊,就跟走钢丝绳一样。
只可惜李逸知道,皇帝再怎么防也没有用,大唐真离不开秦王,尤其是打仗。
用秦王就如同饮鸩止渴,但不用又无人可替代,指望太子么事实会证明,
麻绳串豆腐,提不起来。老太太哭女,没盼儿了。公鸡下蛋,没指望。
除非李渊虎毒食子,杀窦建德他们一样杀了李世民,那军功集团,可能才会拥护太子,但李渊也没狠到那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