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城西长寿坊!”
夕阳西下,李逸站在宫门前向宋义交待。
窦建德入京后,皇帝在城西长寿坊赐宅一所,可窦建德进京才半月就死了,一点也不长寿。
暮色中的长寿坊窦府素幡低垂,白纸灯笼在秋风中摇晃。
李逸翻身下马,腰间金玉蹀躞带上的金鱼袋晃动着。
“武安王到!”门房唱名,拖着长长的尾音。
门内一群河北旧部齐齐望来。
李逸迈步入府,直奔灵堂吊唁。
齐善行在帮忙料理后来,迎上来,先送上一件素服,李逸披上。窦建德义子奉上三柱线香。
李逸接过香,来到灵前拜祭。
皇帝已经派有司前来治丧,追赠夏国公的诏书也已宣下,灵前窦建德遗孀曹氏抱着怀中妾侍所生幼子哭的眼睛红肿。
“夏国襄公魂归九泉兮永安息!”
上香。
“犹记得窦公在洺州曾说天下汹汹,所求者不过碗热粥,但愿河北安定。
请窦公放心,李某总管河北洺州,会让河北百姓早日都能吃上碗热粥。”
“猫哭耗子假惺惺!”
窦建德妻兄曹旦突然出声打断李逸,语气里带着浓浓敌意,“当初你在河北说的那么好听,还保证会优待夏王,优待夏臣,可到了长安,就翻脸无情了。”
李逸能感受到灵堂上一众窦家人和窦氏旧部压抑着的怒火。
他把香插好,行完礼。
对着曹氏道:“节哀顺便,”
曹氏拜礼答谢。
李逸转身望向曹旦,来京前,他被李逸表奏为定州刺史,也是地方三品实职大员。
可来长安,却已经回不去河北了,朝廷授他云麾将军,这虽是从三品,可只是散号将军,没有具体职掌。
更何况,窦建德暴毙,曹旦很慌,他担心下一个就是他们了。
“曹将军可知,窦公因何而薨”
窦建德妹夫齐善行已接到调令,授他为武安王府咨议参军,正五品上职。
他现在成了李逸的僚属,他在夏为尚书左仆射,来京前被李逸表奏为检校冀州总管,如今却成了李逸的武安王府的咨议参军,落差还是很大的。
心里也挺郁闷,
可齐善行这个窦建德老兄弟,后来还同娶曹氏姐妹的连襟,当年虽也是提着刀造反的,但好歹他以前读过些书。
当年窦建德是里长,他则当过乡佐。
大家都不相信夏王是误服云母而亡,哪怕御医来检验过,得出一样结论,他们也不信。
可信不信又如何,如今大家人都在长安。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大舅哥曹旦这样质问李逸,能有什么用若是激怒李逸,那大家更没好结果。
眼见气氛紧张,齐善行立马站了出来。
“阿兄,话不可乱说,窦公是服丹药,误服云母中毒而亡,这事数位名医都有定论了。”
曹旦梗着脖子,“姓齐的,你怎么能向着外人说话”
李逸站在灵堂中,
“窦公突然薨逝,陛下听闻也是很痛心,特追赠窦公夏国公,赐谥号为襄,又令窦公之子袭夏国公之爵,继国承家,还赐下东园秘器,赐鼓吹班剑,特缀朝一日,这等待遇已经很特殊了。
曹公莫要一时嘴快,辜负一片圣恩,更让河北诸公跟着受累。”
说完,
李逸也没在窦家多留。
齐善行亲自送到门外。
“大王还请原谅曹旦几分,他这人向来鲁莽。”
李逸点了点头,“放心,我不会跟他计较的,齐公可接到朝廷调令了”
“嗯,我听从朝廷安排,只不过,窦公丧事,我得帮忙料理,能否给我些时间,等安葬窦公,我便赶去河北。”
“行。”
齐善行、刘黑闼、苏烈、张玄素、王琮、司马才章等人,都是窦建德旧部,皇帝也让他们送葬。再则,他们是李逸的王府官,不是洺州大总管府官员。
两人在窦家门口分别。
脱下素服,骑马回城东胜业坊。
李逸跟窦建德也没什么交情,来吊唁一下就行了。
回到家,有客来访。
淮阳王李道玄,也有一年多没见了。
“王兄。”李道玄远远的就笑着上来给了李逸一个大大的拥抱,这位宗室悍将,又长高大壮实了许多。
原本还挺健美的身材,现在正向着传统的那些大肚子武将变化。
人壮了一圈,肚子更大了许多。“你怎么在长安”
“接到朝廷调令,让我任洛州刺史。”
李逸有点意外,李道玄之前在河东表现太过抢眼,后来出任隰州总管了,这才两年,却又总管到刺史
不过洛州刺史,地理位置重要,倒也不能说是贬降。
“其实我倒更想去洺州,继续跟在王兄身边,想当初,咱们在河东,那段日子才叫热血沸腾,至今回忆起来都激情澎湃呢。”李道玄笑道。
李逸都有些无语,才十八岁的少年,居然就开始忆当年了。
不过历史上,李道玄好像就是在这个年纪战死的,刘黑闼叛乱,这位宗室王为行军总管,统兵出征,他跟长史史万宝说好他亲率兵冲锋诱敌,然后让史万宝掩击。
结果李道玄冲入敌阵,把敌人调动起来,史万宝却按兵不动,根本不把这位年轻郡王当回事,结果就是李道玄被困敌阵,直到战死。
看着这个永远那么激昂的少年,李逸感觉自己好像都老了。
虽然灵魂确实不年轻了。
“走,进屋聊。”
李逸给他泡茶,可李道玄要喝酒,“来壶柿子酒,在隰州那偏僻地方,喝柿子酒都已经习惯了。”
把茶换成酒。
李道玄半杯酒下肚,话也密了起来。
他这次调洛阳,确实有点贬降之意,起因是他在隰州,行事有点过激。
隰州多稽胡,
这几年也是屡屡作乱,
然后这位年轻郡王在隰州为总管,便下起狠手,主动清剿稽胡。
李道玄在隰州总管任上两年,别的事不做,他就专盯着稽胡打。
下令稽胡部落编户齐民,分田授地,纳租服役。
但有不听从者,那他就亲率兵马去征讨。
这位郡王打仗又猛,还真没几个稽胡部落打的过他。他击败稽胡部落后,照例是要砍掉首领脑袋,把首领一家老少全没为奴隶拍卖给随军商队。
其它稽胡,抽签,十一抽杀。
倒霉鬼青壮稽胡,就拉出来杀了。他的家人,也全发卖为奴。
剩下运气好的九成,打散安置。
这种铁血镇压的策略,激起稽胡此起彼伏的反抗,可河东稽胡当初被李逸弄残了,现在也打不过李道玄。
于是征剿了两年,
隰州稽胡要么被彻底打服了,要么就是跑了,有的跑去黄河西岸的延州,有的去投夏银的梁师都,也有的往北跑,跑去石州岚州,还有的跑去朔州投苑君璋的。
李道玄经常越界打击,搞的别说稽胡不满,就是他周边的大唐总管、刺史们也不满。
他不久前,甚至率轻骑深入到了马邑境内,袭击苑君璋和突厥人的后方。
李渊也怕这个侄子出事,又怕他过于触怒突厥,干脆调他到洛阳做刺史。
“对稽胡也不能一味的剿杀,还得抚,剿抚并用才行,否则不给半点活路,他们只能反抗了。”李逸道。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些稽胡就得杀,现在放他们一马,他们假意归降,可将来一有机会就还会做乱的。王兄以前不也说过,这些人畏威而不怀德,不能客气,
起码不能让他们继续部落定居,得把他们打散,否则根本就没法真正控制管理。”
李逸不得不佩服,他说的挺有道理,只是手段相对激进一些,这些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
就说这些稽胡,最早是匈奴人南迁,汉代时就南迁了,一开始倒还是听话的汉家守边犬,可后来乘汉末大乱,就开始不断南下,基本上就控制不住了。
后来五胡乱华,不就是他们带头开始的。
到如今数百年过去,陕晋八百里山谷里,那些稽胡部落,虽说也跟汉人通婚,可仍还保持着很大的独立自主,根本就是动乱之源。
历朝历代都在打击、治理,可始终就是个清除不掉的毒瘤。
李逸这个后来人来看,
要想彻底解决这些人,说到底就是要彻底打碎他们,这样他们才能融入中原王朝,同化为汉族一份子。
否则,他们仍以部落、村邑形态聚居自治,能还保留他们稽胡的传统习俗,那他们就始终不入华夏,就一直是隐患。
如今的稽胡,
中唐以后他们的基本地盘,后来就成了入迁党项的基本盘了,晚唐五代,到宋朝,党项越发壮大,最后建立西夏。
稽胡不除,那他们也一样会建立一个自己的国家。
“什么时候去河北”
“这几天吧。”
“那我们同行,我一起去洛阳。”
李道玄又喝了一大口柿子烧,“其实我觉得朝廷应当让你做并州大总管,如今突厥颉利可汗不断入侵,河东形势不稳。
可圣人却相信李大恩、李开道这些人,还让齐王领并州大总管,让窦琮做并州大总管府长史,河东当初是王兄你守下来的,是我们和秦王一起击败了刘武周宋金刚,夺回了河东。
面对突厥,我想不明白,陛下为何舍近求远,放着王兄和秦王不用,反而要再用曾经弃太原城而逃跑的齐王,和没在河东之战中出过力的谯国公,为啥呀”
“我率兵去马邑袭击突厥人,结果陛下还把我调去洛阳。”
李道玄喷着酒气,很不满。
“你喝多了,别喝了。”李逸不让他再胡说,这些话传到皇帝耳中,可不好。
“我没醉,我就是不服气,就好比庐江王李瑗,你说他立过什么功他安抚山南,尽打败仗。
王兄你去山南,却能横扫山南四十州。
现在李瑗却成幽州大都督了,凭什么啊,他李瑗的功绩,还不如我呢,我当这个幽州大都督都比他有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