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开皇年间,太行以东的河北平原一片繁荣,幽蓟桑叶暗川原,黎阳仓收储河北诸州粮食,储粮三百万石。”
卫州,黎阳。
李逸一行自运河行船至黎阳,看着黎阳山下的黎阳仓城,大家都很感慨。
当年瓦岗崛起中原,就是靠着拿下了洛口和黎阳两座大粮仓,这才能号令中原各路义军。
黎阳地理位置重要,自古以来水源丰富,境内有黄河、淇水、卫河等,水路交通发达,东汉末袁绍就在黎阳储藏粮食。
后来曹操修建以邺城为中心的漕运系统,南通黄河,北达边塞,更使得黎阳仓吸收河北仓粮的能力大大提升。
从汉到唐,皆在黎阳大伾山北麓置仓城。
“这个位置选的好啊,襟山带河,黄河横贯其境,而位于黄河折弯下游的黎阳津,更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是南北交通要冲。”
汉魏以来,黎阳就一直是军事重镇。
史书记载里,在这发生的战争不计其数。
黎阳仓城距离黎阳县城仅两里,修在大伾山南麓,易守难攻,隋炀帝开通永济渠运河后,仓城西靠永济渠,东临黄河,水运便利。
李逸一行人进入黎阳仓城。
仓城还在,
可已无粮食。
黎阳仓全盛时储粮三百万石,修建有许多地下粮窖,这些地下粮仓,在这里的气候条件下,储粮有很大优势,防风雨,防鼠雀,防水火,防盗贼,
储粟谷,可存十年。
选在大伾山上的黎阳仓,土质干燥纯净,既便于交通运输,又能很好储藏。
“当年征辽东时,连江南的粮食也运来此处,运粮船连绵河上数百里。”
亲历过三征辽东的人,每提到那事都不由的叹息。
大业中的隋朝,那是何等强盛。
国家各大粮仓储粮数千万石,带甲百万,可硬是死磕辽东高句丽,最后搞的民怨沸腾,忽然就亡国了。
曾经黎阳仓积攒的数百万石粮食,
反倒是后来成了杨玄感、李密等人叛乱起兵的本钱。
隋朝当年是真富有,
杨广这才能够东征西讨,又是建东都又是挖运河的。
汉武帝当皇帝几十年,穷尽一生,把国家都快搞的油尽灯枯了,也只做了北伐匈奴这么一件事。
隋炀帝杨广在位十来年,却是搞了无数世纪工程。
马周指着那空空的一个个地下仓,“什么时候黎阳仓中,三百万石粟再积满,天下也就真正又由乱到治了。”
云定兴觉得说难很难,说易也易。
“想当年隋文帝刚称帝时,天下还未一统,经历了三百余年大分裂,可他用了并不算久的时间,统一中原,然后北击突厥,励精图治,进行一系列的改革,
很快全国安宁,户口大增,仓储丰实,南北民众得以休息,社会空前繁荣,开创了开皇之治的盛世。”
“文帝用了八年时间统一南北,二十年间,天下无事,海晏河清,朝野欢娱,人物殷阜。”
大唐现在面对的局面,再怎么说也比当年杨坚那时要好的多。
毕竟大业末虽乱,但也没乱几年,还经历了隋开皇盛世,大业初中期也是很兴盛的。
现在朝中许多大臣就认为,只要拨乱反正,便能重新恢复盛世。
废掉炀帝那些乱七八糟的政策,恢复到隋文帝时的政策。
从郡县改回州县制,再到律法、军事、外交、内政等一系列政策回调,他们觉得就能回到正轨。
租庸制、府兵制、均田制、州县制、科举制,这些都是现成的,照抄就行了。
做为地方封疆大吏,
李逸其实就照着那条路走,会很轻松,甚至能出政绩。
可李逸不管是在河东,还是在山南河南时,他在那些短暂的安抚地方的时候,采用的一些政策,虽说是战时临时性的,却已经显露出与旧制的很大不同。
比如说隋唐基本税制那是租庸调制,以课丁课户为本。但李逸在几地,却是另辟蹊径,减免租调的同时,征收两税,以家庭财产高低立户等征户钱,以拥田亩数量,按田亩征地租。
李逸的这种临时两税,相较传统租庸调,能够更好的征上钱,避免对穷困百姓的压迫,能缓解动荡,但是无疑触及中上阶层。
再一个,这种两税法,相较于只按丁征税法,操作更难,毕竟户税得先定户九等,地租又还得先普查清查田亩,而这些可都不容易。
尤其是容易出现舞弊,
地方胥吏,往往都是地方豪强家出身,或是跟地方豪强们勾结的。
李逸此前也只是临时试行,手里有兵,靠杀鸡儆猴之法,杀一些胥吏、豪强,只要能征上一笔钱粮,他也没要求的那么准确。
反正都是权宜之计。
但现在真正主政一方,就不同了。
如今河北,就跟这黎阳仓一样被掏空了。
李逸就算有办法发行债券能够借来一大笔钱,但具体操作经营,这些钱能不能用到百姓身上,效率能不能跟上,也很难。
云定兴也算是从底层一路走上去的,不是那种世家出身,只知文章的人。
他很佩服李逸的敢想敢干,但也还是愿意提醒一下,他一把年纪还要跟着李逸东奔西走,也是看中李逸如此年轻,身居高位,又很有本事,想着能够跟随李逸在新朝立些功劳,
不为自己,也为自己的儿孙们考虑。
他不像杨恭仁萧瑀陈叔达窦抗郑善果裴世矩等都是名门世家出身,曾经站错了队现在就得积极弥补。
“千头万绪,大总管打算从哪开始?”
“云公有何建议?”
云定兴也很干脆直接,“如今债券之事,看来是可行了,这也是开了个好头。
但是借来的钱,能不能办成事,关键还在于人。
可以说,更主要的不在于官,而在于吏。”
苏威也曾跟李逸说过,地方治理首要是吏治。
毕竟事在人为。
再好的政策也得有人执行,好经让歪嘴和尚念,好经也变歪经。
政策执行过程中变形,甚至变歪,变坏是很可能的。
现在这河北的情况更特殊些,
官几乎换成了朝廷中央的,吏却还都是河北地方的。
那李逸这个上官的政策,底下这群小吏能否贯彻实行?
不好说。
尤其是当出现重大改革,必然触及许多旧利益既得者,那有人可能就要故意捣乱,阳奉阴违。
“云公定是早有良策吧?”
“一些老生常谈而已,某身为大王的幕僚,就抛砖引玉吧。我提几点,大王在长安向圣人奏请将洺州大总管府由八州改成三州,又把县并撤到二十八县,
我觉得这一步非常好。
接下来我们回到洺州,便可着手立即推行合州并县之事。
八个州的官员,只能留下三个州官员,谁上谁下谁调走?”云定兴笑笑,“大王正好可借此机会,对洺州府来一个人事大调整,
能者上,庸者下。
能理解大王政策的留,不能理解的走。
同样的,借此机会,把各州县的吏也要大调整,罢撤一批,调换一批,优选重用一批,
如此调整后,就等于八个州的官吏里,精选出最好的一群人充实三州。”
改革,吏治为先,苏定兴不愧是曾干到太尉的人,那比李逸现在这个司空位置还高。
确实有几把刷子。
李逸先想到了发行债券,为他的改革新政提供了基础条件,而云定兴则直奔着人事而去。
有好政策,还得有好官吏执行。
借裁州并县之机,
八个州的官吏里精选出三个州的能吏、听话的吏,下面的二十八个县一样的,裁撤、调换,甚至是新征辟。
就是得打破原来的那套体系。
把州县两级理顺了,把官吏理齐了,那才是深入基层乡村,跟那些豪强地主大户们打交道。
当然,在具体的执行上,
肯定也少不了要经历一番博弈,但以李逸的权势地位,他手头既有亲兵卫队,还能调动朝廷驻在地方的中央军,以及地方上的府兵,乡兵等。
掌握着这么硬的枪杆子,
谁不识趣,那找几只鸡杀了儆猴,也是必然的。
而挑选出一些识时务,甚至是以往怀才不遇的人予以重用,立个榜样也是必然。
李逸上任第一板斧,是发债券,是用一些地方官府的行政权力,来跟豪强大户们交换利益。年息五分的低息债券借款,做为启动洺州发展的油料。
而云定兴来河北,献的第一策,是吏治。
俩人还挺默契。
李逸不在乎云定兴是不是以前拿女儿献给隋太子杨勇而上位,也不在乎他后来献计杀杨勇诸子,连自己外孙也没放过,
他更不在乎云定兴做过王世充的太尉。
云定兴现在是他高级幕僚,他看中的是云定兴能不能替他出谋划策,而不是要求他的道德良好。
云定兴三子五孙,之前在洛阳也都有官职,三个儿子都是三品的将军,孙子们也都有五品官职。
但现在归附大唐,
仅云定兴封了个归德郡公爵,授为李逸的武安王友,子孙还闲着。
李逸笑着跟云定兴说,让他去信长安家中,把这三子五孙都叫来洺州,先在他这帮忙,到时做出点成绩来,他也好向天子举荐。
“派人去洺邢诸州通知,八州九品以上流内官员,全部来洺州城。”李逸纳谏如流,决定先治吏。“我要给他们先来一场考试。”
考试既有笔试也有面试,还有对他们以往任内的考核,他要通过这场考试,决定谁留谁走。
决定谁升,谁降。
八州官员考完,接着再考州吏,先考杂任再考杂职,那些胥役小吏先不管。
一层层考下来,换是能用、可用的人。
各州官吏考完,再考各县的官吏。
等把官吏理顺了,才能进入下一轮。
李逸对自己幕府的一众人道:“这次考核得快,不能拖延太多时间,我是主考,你们都来协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