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船航行于运河之上,最后停泊洹河河口码头。
“就此分别,你路上多保重,”相州总管张河跟外甥李逸告别,“到了洺州,做事别急,我知道你想做一番事业,可欲速则不达。
阿舅送你一句话,大事要静,急事要缓,难事要变,烂事要远。事急则缓,事缓则圆。”
李逸把张河送上码头,对阿舅的这番过来人的建议还是很认可的。
“相洺两地相距也不远,二百里不到,有事派人快来来报,一日便可至。
常联系。”
“嗯。”张河挥了挥手,他的船只转入洹水,逆流驶往上游的相州安阳,而李逸和魏州总管田留安等继续沿运河而行。
次日,船队抵达洹水县码头,李逸也该和魏州总管田留安分别了。
田留安继续运河乘船往魏州元城,而李逸则要弃舟上岸,陆路前往邺城,再改走漳河水路,乘船到洺州。
李逸这一路上跟田留安这个魏州总管,也是早达成了一致,接下来河北南部的几个总管府,是要共同进退,政策上也要一致。
比如一起发行债券等。
他跟田留安也是很熟的,当初谷州一战,李逸也算是初出茅庐,那时田留安还是王世充部将,与秦琼程咬金等,最后在李逸和罗士信劝说下,阵前弃郑归唐,
这两年,在大唐也是屡立功勋,他先是调入禁军屯营为车骑将军,后来调来河北在李神通麾下,此后又参与了河东之战,平洛阳之战,再到上次征河北之战。
从李神通麾下,也到了陕东道大行台,最后又成了秦王府右四统军。
如今被皇帝授为魏州总管,总管魏、博、贝三州军事。李逸看的出来,皇帝是要把他从秦王府分割出来,而调来河北,也因此前曾随李神通经营河北,对这边相对熟悉,他原先就短暂任过魏州刺史。
“有事,你直接招呼一句便是。”田留安也没把李逸当外人,毕竟当初在谷州十将是称兄道弟的,那时李逸是大家的老兄弟。
“嗯,你要是遇到摆不平的事,也可以直接送信给我。”
李逸说的摆不平的事,其实指的是高鸡泊。
高鸡泊在田留安的魏州总管府贝州漳南县境内,隋末河北有名的两大反贼巢穴之一,另一个是棣州的豆子岗。
当年窦建德等就是在高鸡泊落草的,高鸡泊旧为漳水所汇,广袤数百里,葭苇阻奥,芦苇丛生。
窦建德隋末为二百人长,他见时事动荡,招诱逃兵及流民数百人,让同乡孙安祖率领,在高鸡泊举义旗,后来高士达也入高鸡泊造反。
窦建德后来被官府杀了全家,罪名就是通匪,其实并不冤。
孙安祖、高士达、张金称、窦建德,隋末许多豪强好汉入此造反,就是因为这地方易于藏兵,不易围剿。
隋末高鸡泊很热闹,孙安祖被张金称所杀,其部几千人归于窦建德。张金称后来又被杨义臣剿杀,余部又大多投窦建德。
窦建德正是从高鸡泊群盗中崛起的,一众带头大哥都先后被杀,他接收了一众人的部下,崛起成新大哥。后来窦建德被薛世雄征剿,率部跑到棣州的豆子岗,之后卷土重来,又吞并了魏刀儿,渐成河北之主。
早年,窦建德在高鸡泊跟高氏一族斗的厉害。
他早年通匪事发家人被杀,只好亡入高鸡泊,却没投孙安祖,而是投了实力更强的高士达。当时高士达与高德政,是渤海高氏家族的,举着渤海高氏大旗,聚得五万人马。
后高士达斩隋将郭绚,却轻敌被杨义臣所杀。
高德政自号东海公,以窦建德为长史。高德政死后,高家人拥高挡脱为东海公,而高家之外的人都更支持窦建德,经历一场火并,窦建德成为新首领。
一些高氏旧部就又奔豆子岗。
豆子岗贼首,最早是阿舅贼刘霸道,当地豪侠,食客都数百人,起兵后很快聚众十余万。刘道霸死后,李德逸继承阿舅贼部,李德逸死,继之是格谦。
格谦为首时,高开道前往投奔,署为将军,后来格谦也被隋将剿杀,高开道就率余部北上沧州,最后一路打到北平,自称燕王。
早年河北义军,主要就是高鸡泊和豆子岗两支,加上一些零散的流贼。
高鸡泊和豆子岗两支人马,最早都是以渤海高氏为首,后来几经官军围剿和内斗,便形成了窦建德的夏,以及高开道的燕。
现在,高鸡泊的盗匪死灰复燃,又有许多人亡命高鸡泊,聚众为盗。
这些高鸡泊盗,还是原来那些人。
只是窦建德兵败,夏国灭了,许多夏军遣散了,可有些贼匪出身的人,不免又重操旧业。
还有些是被遣散回家后,遭受到了家乡豪强大户的欺辱,以前他们做贼造反,成了夏王部众,家乡的豪强大户们不敢惹,甚至反过来被他们报复过。
现在风水轮流转,
夏国灭了,这些人被遣散回家了,那些豪强地主,岂不要落井下石?
有些人还能忍,有些人选择搬离,
但有些人,逼急了就干脆杀人放火,报仇后再入高鸡泊为盗,反正一回生二回熟嘛。
这种事,这段时间挺多。
而随着窦建德在长安暴毙消息传回,众从河北降将不再回河北任职,引发的动荡更大。
许多地方豪强大户,开始加大了对以前窦建德部的打击报复,他们甚至以为,这是政治正确。
有人是要报仇,
有人则纯粹就是借机侵吞这些窦建德旧部的钱财田地。
毕竟许多窦建德旧部,都是底层出身。
夏国亡了,他们也就失去了靠山。
归乡的窦建德旧部,单打独斗,哪是那些地方豪强大姓们的对手,入高鸡泊为盗的自然越来越多。
尤其是在高鸡泊附近一带,这本就是窦建德集团的大本营,一众心腹大都出自周边,别看窦建德之前在河北挺有民望。
但有民望,也只是更多底层百姓支持,那些士族豪强大户,也不过是被迫支持,
如今一个个都跟还乡团一样凶恶。
“区区一些贼匪,不足为惧。”田留安笑道:“捕贼剿匪,我可是最有经验了,你别忘了,我大业朝和秦二哥和罗大胆,早跟着张将军一起在河南剿匪的。”
田留安骁勇善战,他和秦琼经历差不多,隋末以校尉身份随同张须陀讨捕贼匪,以胆气著称,虽说名气不如秦叔宝、罗士信,但也以胆气著称。
当年他们虽主要在河北剿匪,可现在高鸡泊那点余寇,他真没放在心上。
“我建议还是以招安为主,能抚则抚,只有那些顽抗者方要雷霆镇压。”
李逸认为,
高鸡泊在窦建德治下这两年,都已经没什么大股贼匪了,现在却又出现了,
那就不只是贼匪的事,
贼匪只是果,不是因,要先捋清了因,才好对症下药。
这好比治病,扁桃体发炎高烧,发烧只是症状,扁桃体发炎才是病因,得消炎,光退烧没用。
田留安却有不同的看法,
“管他们为何入高鸡泊为盗,为盗做匪就是不行,就得围剿镇压,先剿平了再来说起因经过。”
高鸡泊毕竟是魏州总管府治下,
李逸这个洺州大总管,现在也并不管辖魏州总管府,因此他也就没再多说。
“若是有需要,你就给我打个招呼,或者我把苏定方借给你用下,他对河北熟悉。”
苏定方冀州人,离高鸡泊也不远,大末初他随父组织乡勇剿匪,跟窦建德那些贼匪不是一伙的。
只是后来窦建德称雄河北,苏定方才随刺史归附了夏王。
李逸没提出让刘黑闼去高鸡泊帮助剿匪,他对刘黑闼还是没那么放心,先留在眼皮子底下更放心些。
“司空,别忘了我老刘啊,田总管当世骁将,对付区区贼匪自是不惧,我可是一文臣,你把苏典军借给我用用。”
德州总管刘瞻在一边笑道。
这位也是李逸老朋友,原河东浩州刺史,跟李逸坚守浩州,也是配合默契。
他后来也调到山南任职,如今又新调德州总管,使持节德棣沧诸军事。
他治下的棣州境内有豆子岗,这里负海带河,地形深阻,也历来是强人出没之地。
这本身就是一大片盐泽,太平时煮盐,乱世就为盗。
刘瞻这几年仕途也是很顺畅,从浩州刺史,三年就升为德州总管,不过虽说当年在浩州连刘武周都不放在眼里,可那不是有李逸嘛。
现在他上任德州总管,面对几百里豆子岗的那些越聚越多的贼匪,他实在是没什么底气。
只好向李逸借将。
“刘公这么客气做什么,咱们当初在浩州肩并肩战斗。”李逸笑着招来苏定方。
“苏典军,刘总管想借你去豆子岗剿匪,你可愿意?”
“末将听从司空安排。”苏定方道。
“行,那你和罗大富一同前往。”
刘瞻抚须大笑,“有了司空这两员大将,我可就高枕无忧了。”
田留安魏州治下有高鸡泊,刘瞻德州治下有豆子岗,都是贼剿。
其实李逸的洺州大总管治下也并不都是净土,邢州巨鹿有大陆泽,周边也是藏贼聚匪,更别说西边的太行山,那就更是山贼马匪聚匿之地。
窦建德这一死,加之朝廷对河北降将们的不信任,
也都在导致河北的局势在变坏。
李逸目光望向刘黑闼,
这个才是大雷,要是他爆了,可不得了,一定得留在身边,不让他有机会再反。
现在窦建德那些旧部大将,大多被皇帝留在长安,或是派到陇右河西巴蜀等地,釜底抽薪了。
可若是朝廷在河北的政策不能安抚人民,那没了刘黑闼曹宝范愿等人,也会有张黑闼赵宝钱愿的。
秋日的河北大平原,一望无际,大好河山,可平静的水面下,已经暗潮涌动。
“田兄,刘公,就此告别。”
三位总管各奔东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