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叫我来吃斋 作品

第1420章 东宫剑影

残阳如血,似一幅浓墨重彩却即将谢幕的画卷,将天际染得一片赤红。

暮鼓声自太极宫方向悠悠传来,那低沉而悠远的声响,仿佛是时光的叹息,在空气中缓缓弥漫。

东宫的青砖黛瓦,在暮色中渐渐褪去了白日的威严,一点点沉入昏暝,宛如一头沉睡的巨兽,隐匿于夜色之中。

李承乾踏着石阶缓步入院,锦靴碾过一层稀薄的残雪,在寂静中发出细碎的声响。

忽闻一阵尖利呵斥划破暮霭,抬眼望去,只见东宫典内赵德全正对着伏跪于青石阶前的少年厉声叱骂。

那少年垂首敛眉,鸦羽般的发丝垂落肩头,将面容遮得严实。

单薄脊背绷得笔直,却将头深深埋下,仿佛要将自己嵌进青石板的缝隙里,以躲避这无端的责难。

唯有手中木剑斜斜坠地,在暮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暮色愈沉,檐角铜铃在朔风中叮当作响。

李承乾眯起眼,目光掠过赵德全那张因怒意而涨红的脸,最终落在那柄跌落尘埃的木剑上。

剑身纹理细腻,显然是被人常年摩挲把玩,竟养出了玉器般的包浆。

“你个下贱坯子!东宫重地也是你这等倡优能持械妄为的?”

赵德全手中的皮鞭高高扬起,如蛇般蜿蜒的阴影落在少年的脊背上。

“住手!”那皮鞭尚在半空,未及落下,一道冷厉如霜的断喝便如惊雷般炸响在耳畔。

赵德全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直往上蹿,惊得他浑身一个哆嗦,手中高扬的皮鞭也失了力道,软软地垂落下来。

“殿下!”赵德全转头惊见太子殿下已来到眼前,他慌忙伏地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这贱奴擅动兵刃,老奴正按宫规……”

“兵刃?”李承乾嘴角微挑,冷笑一声,锦靴踏过积雪,在少年面前站定。

他弯腰拾起木剑,指尖抚过剑柄上深深的指痕,那是常年习武之人才会留下的印记。

太子的瞳孔微微收缩,想不到在这东宫之内居然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负称心。

称心依旧跪得笔直,唯有垂落的睫毛轻轻颤动,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道阴影。

李承乾注意到他交叠的双手,虎口处结着厚厚的茧子,腕骨却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抬起头来。”太子用木剑轻挑起称心的下颌。

称心被迫仰脸的瞬间,一滴汗珠正顺着脖颈滑入衣领。

李承乾的视线在那截瓷白的脖颈上停留片刻,突然反手将木剑压在了赵德全的脖子上,顺手提剑猛地向上一划。

赵德全的左颈立马浮起一道红肿的血印,他浑身抖如筛糠,额头在青石板上磕得砰砰作响。

他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惊恐,喉结上下滚动着,却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变得艰难。

李承乾慢条斯理地用剑尖挑起赵德全的下巴,冰冷的木刃抵在他肥厚的鼻头上。

“你说这是兵刃?”

赵德全的瞳孔剧烈收缩,脸上的横肉不住颤抖,两片嘴唇开开合合,却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孤倒要请教一下赵典内,什么兵刃刺皮不破?”李承乾忽然俯身,温热的吐息喷在赵德全冷汗涔涔的脸上,“你这是拿孤当傻子骗呢,是吧?”

李承乾的目光在称心身上停留片刻,眼底的寒意渐渐化开。

他略略俯身,声音里带着几分难得的温和:“称心,告诉孤,为何要在此处舞剑?”

称心闻言,缓缓抬起那张犹带稚气的脸庞。

暮色中,他清秀的眉眼间透着几分委屈,眼尾微微泛红,却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

他轻咬下唇,声音细若蚊蝇:“回禀殿下,称心新编了《霓裳剑器》,原想着等殿下回来献艺……”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又急忙续道:“是称心不懂规矩,见殿下迟迟未归,一时情急就……就……”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青石板上落下几滴刺眼的泪痕。

李承乾凝视着他发红的眼眶,忽然伸手拭去他颊边未落的泪珠。

太子的指尖在称心脸上停留了一瞬,声音低沉:“就这般想舞给孤看?”

称心没敢抬头,只是抽泣着说道:“称心知错,请殿下责罚。”

李承乾直起身的同时,伸手把称心也拉了起来。

“看来这柄木剑随你很久了。”李承乾轻轻地摩挲着剑柄处的指痕,轻轻地问了句:“可舍得送给我么?”

称心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慌乱地垂下眼帘:“称心的心、称心的人、称心的命都是殿下的,何谈一柄旧剑?”

“收好。”李承乾把木剑随手向后一递,秦胜急忙接了过来,躬身应道:“是。”

李承乾解下腰间的佩剑,“铮”的一声抽剑出鞘。

寒光划破暮色,惊起檐角栖鸦。

李承乾将鎏金错银剑横托至称心面前:“若是再有人胆敢阻拦你舞剑,你就用此剑劈了他。”

称心双手接过佩剑,“呯”的一下双膝跪倒,伏身叩首:“称心万死不负殿下。”

“嗯。”李承乾低头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称心,又抬起头望向远方,淡淡地说道:“今日天色已晚,看不真切,舞剑的事明天再说,你且退下吧。”

“是。”称心磕了个头,便吃力地站了起来。

李承乾见他起身时身形微晃,不由眉头轻蹙,扭头对秦胜说道:“他怕是跪伤了,你扶着他走吧,若果是有伤,给他上了药再回。”

秦胜躬身应道:“奴婢明白。”

称心满怀感激地说道:“谢殿下体恤,我没事,我自己行的。”

李承乾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

秦胜会意,急忙上前搀扶着称心,轻声说道:“且随我来。”

李承乾低头扫了一眼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赵德全,冷哼一声:“把他给我带进来。”

太子话音未落,便有四个小黄门已疾步上前,不由分说扯起赵德全,把他给架得双脚离了地。

暮色中,太子玄色锦袍翻飞,大步流星往书房而去。

身后赵德全凄厉的告饶声,与远处秦胜搀着称心缓行的身影,都融进了渐浓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