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昌和老父亲“沆瀣一气”，在做出决定后，商量好具体的执行细则。^墈￠书·屋+ ?更?芯?醉*哙?
伪装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足够？
他们一致认为，就按照平时观察对方的结果，做原模原样的复刻。
这件事对他们俩来说难度不高。演技，是基础中的基础技能，区别只在于想不想演。
今天的咸阳，注定是让众人惊悚的咸阳。
不依靠暴力、血腥，只是在平平无奇的一天，按照之前预定的行程，向陛下、向太子赴约。
这就足够惊悚了。
赵昌前一夜特地告诉望姬，说：“明天我会有一点不一样，不要惊讶。”
康仔由于年龄太小，尚且不能理解这种过于复杂的事情，因此他被赵昌单独拎出来，会有偏温和的特殊待遇。
对其他人，则完全模拟老爹的形象。
在之前他们父子俩有过一次类似的性格互换，当时是嬴政谈话后太过开心，日常变得稍微和善一点，导致有大臣感到震惊，轮着向太子打听详情吃瓜。
快要把赵昌问烦了，他又发现那可恶的老爹压根不管，还放任自流，于是赵昌为了报复老头子，冷着脸把众人逼退。
大臣又对他的冷脸震惊，转头向大王期期艾艾地暗示：您惹太子生气了么？需要我们当传话筒和好么？
终于把嬴政烦到。
整件事才结束。
但那次在本质上没有改变的两人行事作风。
嬴政只是稍微和蔼了一点，赵昌也只是稍微放开了一点攻击性。
这次不一样了。
搞扮演，他们是认真的。
探究自身、分析自身、稳定自身，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对于自主性极高的人而言，掌控自我就是立足于世的锚点。
正是因为感受到与对方的相似却不相同，因而想试着去认真体会倒置性格的感觉。
进而从中抓取能够反馈自身、补足自身的经验。
这是正式的理由与需求。
但如果仅从个人角度出发，赵昌就是想玩一波，偶尔把内心压抑的负面释放一下。
找一个有趣的借口，戴上早就想佩戴的面具，体验一日特别的人生。
嬴政也是相似的理由。
今天，李斯揣着自己最新的商讨结果，来向尊敬的陛下进行二次确认。
之前在邯郸冒头的私铸货币以及郭氏的摆烂不配合，整体事件后续的处理措施交由廷尉来主导。~g,g.d!b`o`o`k\.￠n*e_t^
为了尽量杜绝类似的事件再次发生，需要构建一个覆盖制度设计、技术防控、经济调控和社会治理的防御体系。
目前已经敲定要在来年施行的，有对防伪技术的升级；对钱范的分模存放，合模则需要审批；还要加强对于铜料的监管，在开采、冶炼、铸造的过程中，每个环节都留存符节备查。
以及对燃料的配额管理，尤其在邯郸等冶铁重镇，把炭料官营，将高热值的燃料供应握在手中；还有对监察网络的构建；经济对冲手段；社会工程上的治理……
李斯负责牵头制定细则，但已经确认过的事情不需要他再提。
最近他在思索要不要在货币制度上进行革新，将半两钱增加其他规格。
譬如分轻、中、重三个档次，分为四铢、八铢、十二铢，分别用于小额零售、日常市场流通及大额的赋税、军饷。
通过复合币制的分层，让重量与成色的差异形成天然的防伪屏障，降低私铸的收益比。
但这事还在讨论，天天争来争去。
李斯手头也有其他事项，他基本每天都要来和大上司对接一两项工作。
和陛下见面这件事，他早就习惯了。
早就习惯了。
了。
李斯呆滞。
耳边还回响那一句：“廷尉，今日的心情似乎不错？”
这句话单看还能算正常。嬴政虽然很少和大臣们寒暄日常，但偶尔会说上两句杂谈。
问题就在于，这话是笑着说的。
声音轻快自如，带着笑意与关切，像和煦的暖风。
“呃，还，可以。”李斯凭借着自己超强的自控能力，迅速把差点被震飞的魂给抓回来，镇定地回答。
我草。
怎么回事？
我刚才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
还是我眼睛出问题了？
短短的一瞬间，李斯开始怀疑人生。
嬴政原本心情就很好，看到爱卿的反应，现在变得心情更好，脸上的笑是真实的笑。
“那就好，我见你刚才表情严肃，还以为有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今天是有什么要事吗？”嬴政知道儿子在谈论正事的时候也不喜欢说废话。
因此他只是简短寒暄一句日常，就直接转入正题。^k_a!n¨s\h?u\z￠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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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感觉陛下好像……正常了一点。
他努力定下心神，道：“是的，关于钱币的铸造规制……”
李斯一边叙述一边不经意地用余光打量，见到上司舒缓的眉眼与微扬的嘴角，心里直发毛。
两人在交流意见。嬴政这时的话很少，只有偶尔的“有道理”“你说得对”，大部分时间在认真地聆听、倾听。
但李斯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分成两半了。
一半在机械性地对话。
一半在安详地升天。
完全不正常！陛下为什么脸上还在清爽地笑？接话时的声音也那么轻松。
啊……清爽……这辈子都想不到这个形容词会用在这个人身上，这是恐怖片吗！
是恐怖片！
李斯不禁回想起正常的陛下。
在谈论事务的时候，虽然也会认真聆听发言，但表情总是沉静的。
偶尔眉毛会微蹙，像是在说——这是哪个傻呗的观点。
给予回应时则更简短，更倾向于全程沉默，在最后才说“可以一试”或“这点不行，重新考虑”，直接给出“措施是否通过”的回答。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随着聆听，在中途表达一两句“你说得有道理”。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无论怎么说，李斯还是稳住了，按照预定的计划，说完了商讨的内容。
李斯都不知道自己聊的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出岔子。
回忆起来大脑真是一片空白。
看陛下的反应，应该没有低级错误吧？
李斯想从上司的反馈来确认自己刚才的发挥状况，余光扫到……
……啊，终于不笑了。
李斯也不明白自己在放松什么，只感觉心中有大石头落地，解脱了。
就当一切没发生过吧，这就是一场没睡醒的意外。
想法还没持续几秒，李斯听到饱含赞赏之情的声音。
饱含赞赏！
“嗯，可以，就照你的建议，先在芷阳尝试一番吧。”嬴政点头赞同道。
嬴政清楚，在脑内思考的时候，儿子不会保持常态的笑容。
但是在对话的时候，目光一看到对应的人，就会情不自禁扬起唇角，好像与某些人谈话是一件舒心又欢快的事情。
嬴政完美地贯彻了自己对儿子的观察情况，先神色专注地思索，再抬头轻快地交谈。
短短一句话，其中蕴含的情感浓度，这充沛的赞扬与认可……
让老李揪心不已，浑身像有蚂蚁在爬。
不是，你谁啊！
你是咱们秦国的始皇帝吗？
“是……好。”李斯应下，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原来世上最恐怖的事情不是面对一无所有的人生……
是面对阳光开朗清清爽爽情感饱满热情洋溢的始皇帝陛下。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廷尉觉得自己老了，可能要得老年痴呆帕金森了。
不然他袖中的手为什么会控制不住地抖呢？
李斯，此刻想要逃离。
也是时候离开了，毕竟正事已经商讨完毕。
他用自己的最后一丝理智，想要出言告退，但他告辞的话语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对方开口截住。
“哦，对了。”嬴政想起一件事情，好奇地询问，“最近咸阳有发生什么趣事吗？廷尉你许久没有来向我分享这些了啊。”
李斯：……
？
什么？
你在说什么东西？
你要看什么？
李斯沉默良久，从僵硬的站姿来看，大概是站在原地死了。
他手中虽然有关于咸阳各种事件的总结情况，但是从前嬴政不会关心这些，会主动关心的人，是那个闲下来时热衷于吃瓜的太子。
在总结情报之余，将自己的总结成果顺便向太子上报，这就是李斯向外分享的过程。
但是，但是……
“您……嗯，太子，还好吗？”李斯现在终于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今天谈话时的陛下，跟平常情况下的太子是一模一样的。
完全就是披着陛下外壳的太子。
事实上，如果李斯离近一点观察，或者再来早一些，旁观嬴政见缝插针抽空批奏的过程。
就能发现连某人写字的习惯性小动作都被一并模仿。在书写的时候，字数少就不动左手，写得字多了，即便有镇纸，也会以尾指与无名指两指摁住纸张左下角。
下笔的字迹也稍微洒脱了些。
嬴政出演翻版的精细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靠着平常的朝夕相处，以及在相处中长期的观察、记忆，他内心相当清楚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演起来毫无
压力，很难遇到“这种时候该怎么演”的迷茫情况。
“你问他吗？”嬴政想到这件事，笑起来，“他当然还好了。”
看来爱卿也不是很迟钝啊。不过，之前都说到了那种地步，如果还不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廷尉就真是白当了。
李斯不忍直视，被这笑激得打了一个寒颤。
能不能不要用这张脸笑得这么阳光，好可怕。
“您，为什么，他，这……”李斯一言难尽，现在说话比韩非还韩非。
嬴政体贴询问：“你是想见他吗？但他现在也许在忙碌。如果你只是想见一面的话，而不过多停留，他应该会有空。”
“呃，我……是。”李斯实在不会回应了，摆烂应答。
“嗯，这就不需要我来替你转达了吧？”嬴政点头，“如果没有安排的话，你可以去忙碌所在意的内容了。我也还有其他事情要忙碌啊。”
嬴政想：廷尉表情这么僵硬，好玩。真想让廷尉看看他自己现在的脸色，到时候表情一定会变得更精彩。
“……是。”李斯无言以对。
这结束语也很太子。
因为通常情况下，嬴政不需要主动去结束谈话，大臣们在讲完对接的公事后，都会很自觉地直接申请告退。
他们和大上司没有私事要聊。嬴政不喜欢听外人讲废话，更不喜欢被杂七杂八的人关心，会让他觉得很麻烦。
这么多年下来，公卿们早就找到了最适合与陛下相处的模式，那就是简单、高效。
只有太子才会在正事前后来几句日常交流，似乎还会在心中划出每次闲谈的时间限制，在快要到达他内心限时的时候出言终结交谈。
到底怎么回事，陛下像太子一样。
那现在的太子呢？不会是陛下吧？
李斯表面镇静，内心丢了魂似地走出来，停留驻步在宫前，目光望向南方，人已经傻了。
啊……
突然……
突然有点想投渭水自尽.jpg
李斯在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