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好医生能复活人啊?你这脑回路是不是有点问题?
一股久违的憨憨感扑面而来,让刘邦回想起与楚王熊升短暂同行的经历。,x.q?i_u\s·h,u¢b_a¨n`g_._c!o~m`
刘邦想:不愧是父子。你是怎么做到聪明却微愚的,受了伤,所以脑子糊涂了吗?
老刘说自己有高超的医术在身,只是为了让熊适抱一点能够存活的希望。
至于能不能活下来,这事刘邦根本没底。吹归吹,实际有多少能力,他自己清楚。
但只要心里还有一口气在,也许就能撑过去。
不就是一只脚被砍了吗?
小事,小事。
问题不大。
熊适听到刘邦的话,知道是自己误会了,才慢慢收回视线,目光又垂下,额角不知什么时候冒出细密的汗珠,片刻后道:“不抱死志……如何成事?”
他不想活。
今天来这里就是冲着一命换一命的念头,死也要把无诸拖下去。
熊适婉拒了刘邦话语中的好意。
神医又怎样?能让我活着又怎样?
不必费心了。
熊适低落地说:“只是……连累了你。”
刘邦拳头硬了。
你还知道你连累了我啊!
我**的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带你逃出去了!
老子计划得好好的!*的全让你这个小登打乱了!
你知道我为了骗无诸直接投降骗得有多努力吗!你知道我为了把你捞到手里一起带走有多努力吗!
啊?!你知道吗?!你不知道!
我功亏一篑啊!
刘邦在心里骂天骂地,疯狂输出,沉下面容,却只道:
“出去我再和你好好算一算。”
现在不是争论辱骂的时候。
熊适似乎才回过神,觉得伤的疼痛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难以忽视。
“我走不了的。”但他的声音比之前稳定许多,微颤的实音变成了均匀的气音,从胸中吐纳逐渐稳定的呼吸。
出去?根本没法出去了。
离死越近他好像变得越冷静。
刘邦这时候才发现,熊适的腰侧也伤到了,裂开的衣袍在不断流血。
“你快走吧。往常这时,你还要和他谈论好久……你们二人才会出来,出现在众人面前……今天的‘谈话’又有我……夜幕之前,即便见不到我与无诸……他们也不会怀疑的。”熊适说话虽然变稳,但是声音变轻,留出了更多意志去压制疼痛。
他把自己观察的“无诸习惯性谈话时长”说出来。*零^点-墈+书· !哽?歆·罪\全~
他的意思是,刘邦离开的时候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就说无诸要和熊适私聊,所以自己先行离去。
打一个时间差,靠着刷出来的信任度,在侍卫发现前逃之夭夭。
等到事发,刘邦估计早就能跑到不知名的山沟沟里了。
熊适在做事前这样想过,预留出了让老刘逃跑的时间。
毕竟熊适知道,自己利用了这位闽越王的新欢,借用了他们谈话的契机。
在听说这位新欢一飞冲天时,他就隐约意识到机会,特别是听到有侍从在私下议论无诸给出的特殊待遇后。
不是物质的待遇,而是在聊天上的待遇:
总是把陪侍赶走,营造出私聊的空间。
熊适彻底确认,这就是机会。
想要利用这一点。
杀了无诸杀了无诸杀了无诸……
念头一起,便如风吹野草蔓,疯狂滋长,迅速占据了大脑中的所有意念。
好想让他死,快点死吧!去死啊!
作为连累刘邦的歉疚,在做事前预留出对方逃离的时间,是熊适尽力而为的微弱补偿。
但老刘根本没认真听这段话。
熊适坐在地上断断续续嘀嘀咕咕,刘邦却环视一圈,迈步走向帘幕,手掌抚摸,观察判断布料。
双臂用力,“撕拉”一声,断开裂帛。
“你说什么东西?闭嘴吧,给自己留点力气。”刘邦拎着布走来。
他蹲下把无诸胸前的短剑拔出来,顺手在无诸还没被血液浸染的衣角上将短剑的血擦一擦。
物尽其用。
擦完才用剑将手上的布割成长条。
无诸的右手边还躺着一柄更长一些的剑,上面残留的血液也不少。刘邦看到它。
他边分割绷带,边在内心猜测那两人的争斗。
恐怕一开始熊适的突袭就失败了,被砍到脚,但无诸也许是见对方半残从而轻视,也许是怀疑门外的自己有问题,所以没跑、没呼救。
但熊适被砍了脚也不管,硬是找机会起来一瘸一拐地扑上去,无诸再临时一剑挥来,熊适左臂微拦影响剑轨,让其改劈为划,但身体不躲,直直向前,用腰侧
受伤为代价,以伤换伤,成功命中要害。
刘邦余光观察地上残留的血迹,推测走位,得出结论:一定是无诸废话太多,在防卫成功到被熊适反击的阶段,大概停下来问了几句破防的话,而不是及时补刀。
这武器是怎么带进来的?算了,本来闽越就不按礼制来,这小熊看上去也是常年听话的,容易让人疏忽,唉查得真是不严格,不像在咸阳,不过现在见太子,应该查得更严了吧?
哎,但凡无诸学会闭嘴,他就胜了,那我可能就要危险了。?狐_恋~闻!茓. !冕′沸*悦!读~毕竟之前是我开口让熊适留下的,我这么做很值得怀疑。不行,下次再单独出门时,得随身带点防备的东西。
刘邦的思维不断发散,达到一种波动过于活跃的程度。
显然是由于外界环境影响,激活了脑内的待机算力,许许多多想法接连冒出。
他想:这时候就很羡慕籍的身体素质。有他的力道,那我岂不是能够浪到飞起?
算了算了,有得必有失,籍虽然身体好,但脑子还是有点缺陷的。
“我走不了。”熊适见刘邦想要给自己包扎,目光像在看绝世大脑残,心中生出怒气,“你不要浪费时间!浪费逃跑的机会!”
留给老刘逃跑的机会,想要成功离开,靠的就是熊适必须留下。
只有这样,“无诸在和某一个人谈话”的借口才能短暂拖延,掩盖事实。
这里就三个人。如果两个人走了,那无诸和鬼聊天啊?
就算真能带着熊适走,说无诸想一个人静静,思考人生,别去打扰他。
但熊适这浑身的伤根本挡不住,还缺了一脚,傻子都知道有问题。
“闭嘴!”刘邦呵道。
老子在外面混,靠的就是随心所欲,念头通达。
“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别逼我把你打晕!”刘邦心里很不爽,“装了这么久斯文,最后什么都带不出去,那我不是白装了吗!”
好不容易要打通最优结局,在最后一步,状况急转直下,差点落得比最差还要差。
要不是刘邦心态好,接受能力强,他现在就要开始发疯了。
熊适被吼了一下,但也没露出那种“你居然吼我”的不可置信表情,而是飞快闭嘴,脸色变得僵硬,一言不发。
在外颠沛流离、委曲求全的经历还是给他带来了一些不同的变化,不止外表上、性格上。
他早就学会了沉默,也学会了不去愤怒。很奇怪的是,他发现,独自一人的时候连怒火都是无力的,只能让他们看穿自己的脆弱。
刘邦见到他保持安静,就抓紧时间包扎。
说实话,比这重的伤他都见过,也尽力治过,可是活下来的不多。
不多,但也有人活着。他不太想让这个人死。
如果要说原因,从业余医者的角度,他不希望任何队友离开;从个人的角度,他愿意欣赏这样的性格与做法。
根据刘邦的观察结果,同样严重的伤势,有的人活了,有的人死了。在体质上没有严重差异的时候,尽力除去一些外部变量,他认为不同的心态也能起到一定影响。
应该继续去激发一个人的存活意志。
手上没有促进凝血的药草,刘邦尽力去压迫止血。
熊适疼得眼前视野都开始泛模糊。
“我没有骗你,我确实是为你来的闽越。”刘邦说,“我告诉过夏兄一部分,但没有机会告诉你,他似乎也没有转告你。”
熊适没法说话,过了好一阵,才道:“……谁想用我?”
无诸想要利用我。
你为我而来,你听从谁的命令,又是谁想要利用我?
“没有人想用你,是有人一直在找你。”刘邦继续说。
“楚前令尹智,你还记得他吗?”
刘邦没有说后续,而是在看熊适的反应。
听到有人一直在寻找自己,熊适总是尽力遮掩情绪的脸上,露出疼懵到延迟反应的愕然。
他愣愣地看着刘邦。
“你还记得他吗?”刘邦再次问。
熊适脑中一片空白,慢慢点头。
“记得……”他费力地从自己过去的记忆中,掏出那位令尹的些许影子,没有多少相处过程,连面孔都模糊得很,“他……被父王信任……与我……不熟。”
“他在让人找你,找了很久。”刘邦这才继续说,“当时……你父王被秦军俘获,他就答应他会将你带回来,你那时已经被景平带出郢都了。”
熊适不太想相信,但是忍不住去听,连身上的疼痛都要被转移了注意力:“嗯。”
他出声是为了让刘邦再多说些。
“所以他就顺着景氏,寻找景平的踪迹。后来遇到了他的友人,确定了景平的尸体,却没见到你,只有隐约的线索,说可能与越有关。”
见到熊适专注的表情,刘邦知道自己可以达成目的了。让他心里生
出一点活着的想法,同时调动他的注意力,让他忽视伤痛。
“于是,我们就去寻找越人。那段艰辛不必多提,你只要知道我们找到一个越地边缘的小部族,后来又一路打遍了东瓯。但没找到你。”
攻打东瓯的复杂原因刘邦没有多提,多提在这时只会起到反效果。
“东瓯……是……”熊适在闽越,与外界鲜少交流,不知道中原的近期信息,但是同为越地的东瓯,他知道之前那里曾经易主。
换了一个不知名的旁支越人领导,这事曾经在闽越出现过讨论的风潮。
是在,找我?
“东瓯没有收获……一时也没有足够的资源,就先停下了。”
刘邦讲得很春秋笔法:“但是寻找你的努力没停下。我们暂时出山,他还留了信赖的手下,负责在山外山内整合可能与你有关的信息。”
李智的手下,当然是卢满。
作为同样被遗留的一员,卢满主要负责在秦越两地间运输援助的物资,同时尽力新建情报网。
卢绾专注指挥开发东瓯,卫萧则是负责与秦沟通对接。
三人的领域分工明确。
“于是靠着他,从对外购置的事物中隐约再察觉到你的消息。”
熊适竟然想要落泪。轻描淡写的叙述中藏着多少努力与坚持,原来一直有人在找我吗?一直有人没有放弃我吗?
“所以我就来到了这里。令尹一直记得你啊。”
刘邦想:说他在意,看上去又没那么在意,来回路上根本不提和你有关的事,到前线也不怎么挂在嘴边,要过去一年半载,才能听到一句两句。
但如果真的不在意,以他的个性,生活中的乐趣那么多,早就能把这些陈年旧事抛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他分明记得清清楚楚。
他在意,他太在意了,想忘都忘不掉,想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从逼杀一位楚王之后,他的人生到底还要在悔恨中活多久?
他会觉得这是悔恨吗?或许他也不觉得是悔恨,只是想要弥补。
不断地弥补。
却连自己在弥补什么都不知道。
“是他……让你来的吗?”熊适心中竟然生出了几分见到长辈的委屈,一个曾被宠爱的幼子在外面慢慢长大苟活,他心里积攒了无法诉说的千言万语。
刘邦听到问话,回神。
“不是,他没有主动这么说,这对我很危险。他是我的朋友,我们怎么能让朋友赴险呢?是我自己想来的。他帮了我不少忙,我也想帮他一把。”
切,本来想浪一次,顺便带回去一个惊喜。
现在可能要变成惊吓了。
还好,至少……我们几个之前讨论过要在哪里立墓,万一真的翻车了,不用担心我墓地的选址不合心意。
“但我……我……”熊适知道自己现在状态一点都不好,会严重拖后腿,甚至根本撑不了多久。
“好了,包扎先这样凑合吧。”
刘邦尽力按压止血,打好结。
“办法是想出来的。等到彻底没办法的时候再说以后。”
刘邦说得颇为冷酷:“到那时我也自然会把你丢下。”
山穷水尽之时,再放弃也不迟。
至于现在?
还没到最后。
熊适的脸已经疼得苍白,大脑没响应过来,干巴巴道一声:“……哦。”
“这是你的剑吗?收着吧。”刘邦把短剑放在他手中,颇有几分调侃的意味,“这好歹是杀了一王的名刃了。”
手掌托住剑身,熊适垂目凝视。
再抬眼,见到轻松的笑。
不知为何,他的心渐渐静下来了。
——到那时我也自然会把你丢下。
熊适终于回想起这句话,再看向手中的剑,道:
“那就……丢下我吧。”
等到我活不成的时候,不要让我再拖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