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由 作品

第749章 咸阳有点干

灰蒙蒙的雨天让空气变得潮湿。-山!叶\屋` *更¨新-醉¨哙_

木材表面仿佛都附上了一层肉眼不可见的微小水珠,让未知的阴影里滋生出阴暗发霉的菌落。

毛这次离开家乡原本是前往上党。如果按就近原则,他最活跃的范围当然是汉中郡内,但是内史借完河东借,河东借完上党借。

一路往北借调,行程无缝衔接。现在他停留在三川,并非去程而是返程。即便是返程,也处在被借调的范围。

一边回家,一边工作。

陕县是个相对普通的城池,在三川郡的西部,向北是河东郡,向西就是秦国的核心——内史。

出了函谷关没多久就能到达这里。

但它也有不太普通的地方。

陕县处于河水中游最狭窄的峡谷段与下游冲击平原过渡的地带,宽度与流速的变化容易形成天然的壅水区。

随着每年盛夏的降雨量增加,干流与支流的洪峰交相叠加,有事没事涝一涝,是常态。

好在总体而言,这些年的河水处于稳定期。由于黄土高原森林覆盖率高,因此河水的输沙量也少,河道淤积的速度缓慢。

各县还有秩吏主水,设有名为“都水”的机构,每年都会征发卒徒疏浚河道。

此时的水患很少是“决”堤,大部分都表现为“溢”。

即,河水漫过堤顶,但是没有冲毁堤防。

陕县东部的黄土区就被溢出的河水影响。

这种溢洪灾害虽然不是年年有,但起码在这个地方,平均下来,每十年就至少来一次,因此县内也不会惊慌失措到毫无抓手。

漫溢的河水局限于河岸周围的低地,破坏力不算高。

按照《厩苑律》的规定,县内应当征调官马协助民众转移。

可以移到没有被水淹没的高地上,也可以去城内预设的避水台上避难。

县城在建造的时候就会考虑到这种情况。

人员转移之后就是调配物资,通常情况下,陕县的仓中储粮可维持万人一月的口粮。如果有疫患,则由医官将病患带去疠迁所一类的地方隔离。

城内的应对还算及时,唯一的问题就在于最近的饭变少了。_6·吆¢墈/书\网, *追¨醉^鑫/璋,踕.

毛原本不知道这一点。他是外派的工匠,接下来还有其他行程要赶,没参与到陕县内的征发抢险中。

平时也不会短了他的吃食。

但在结束这里的工作,跑去其他县之前,毛在路上遇到了一个昏倒的男子,满身泥泞,才知道这个人原来是干活饿昏的。

要加固堤坝,要设置临时的木闸分流泄洪。

给他喂了点吃的,男子缓过来,又跑去赶工,毛才去打听具体的状况。

“太子一定能知道陕县的情况。”毛虽然没当过县令,但他也接触过不少县官,对于汇报制度略有耳闻。

县中大小事物都有上报的规定,更何况是险情。

按理说,在出现问题的第一时间,亭卒就应该通过驿传系统将紧急奏报送达咸阳。

“我也觉得。”雨无条件赞同父亲的话。

“我听那人说,卒吏告诉他们,县中存粮不够,因此需要节省。但既然太子已经知道陕县的情况,又怎么可能短缺了粮食呢?”毛对太子有无条件的信任。

他们近距离相处过好长一段时间,足以让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并相信这个人的本性。

“我也觉得。”雨又无条件赞同,附和完之后,他说,“但是也许太子只清楚河水漫出,不知道陕县的存粮缺少……”

“太子没有不知道的事情。”毛不信。

雨:。

“雨,你不懂。如果存粮不够,就应该从周围调粮。陕县有多少存粮,就算咸阳没有记录明确的数量,荥阳也应该有。”毛在这方面拿不准。

他只知道每次调用仓储的时候都需要留下文字记录,“什么时间,谁来开仓,用了多少,还剩多少”,他不清楚这些文字记录会备份、上报到哪一阶层。

但根据自己以前工作时的备份要求,毛隐约能猜测,这种记录秦国不会允许只有某个粮仓单独持有。

单独持有开仓记录,就意味着可以随意篡改。

这不是让人放开了贪吗。

所以,起码要规定有上级能拿到一份汇报留存,用来核检。·求^书?帮* ~埂*辛′罪¢哙′

毛用自己朴素的推理能力,说:“陕县的事情,咸阳应该能收到消息,荥阳也应该能收到消息,还有周围的其他县城肯定也知道。如果它缺少粮食,周围的县令没法帮忙,那郡守总该调粮吧。

“太子肯定会让郡守调粮的,说不定还有粮食从内史来,怎么可能缺呢?”

毛对太子、对秦国的存粮有非常充足的自信。

这份自信基于他对太子的了解。

“那……”雨挠了挠胳膊,被小虫咬到,有些痒,

手指在小包掐了两道印,“要怎么办呢?”

他们手里也没有大批粮食能应急,更不认识什么县官。

是浮萍一般的外来者。

“我也不知道太子知不知道这件事……”毛刚才还信誓旦旦的,但现在又没底气,很快做出决定,“这里的事我已经做完了,接下来我和你叔们还要去渑池,你就别跟我们走了。”

“你和翅回房陵去。”毛说,“找你大父,把事情告诉他。让他向太子送去信件。”

“我不能直接去咸阳吗?这还更快呢。”雨跃跃欲试。

过了函谷关就是内史,一路往西几乎是走直线。

向南折去房陵,再到咸阳,这是双倍的路程。

毛目光变得像看一个傻子,说:“去房陵是归家,这能够理解。但如果是粮仓有异常,你又突然说要去咸阳,县令可不一定会愿意给你符传。”

没有通行证,到咸阳这一路上的关卡要怎么过?

不只过不了关、进不了城,偷渡的黑户还没办法拿到沿途官方驿站的补给,更不能在邮亭歇脚。

那吃什么喝什么?在哪休息?

你一路当野人啊?

“哦……好吧。”雨沉默两秒,又说,“父亲,不如我跟着你们一起去渑池吧。”

“我不是让你去房陵?你担心路上的安危吗?难道你要放着这里的事情不管?我就是这样教你的?”毛越说越快。

“不是的,父亲您别急啊。别急!”雨眼看着就要挨揍了,连忙说,“陕县可能不愿意我去咸阳,但渑池不一定,我可以拿渑池的符传啊。”

毛停住。

“从渑池到咸阳,这样也比绕路房陵更快啊!”雨说。

毛打量。

雨被毛看得心里发毛,小心问:“这样,是否可以呢?折回我也不经过陕县,不让他们知道。直接去曹阳,再入关。”

“……可以。”毛认为可以一试。

但他的目光还是没有从雨身上移开,用复杂的眼神逡巡。

“您为什么这样看我……”雨弱弱地问。

毛不回答,咋舌摇头离开,去准备行囊,前往下一个城池。

——

李智在房陵度过了充实的六天,其中有四天都蹲在县衙翻老户口的资料,想从中找出一点线索。

让他游荡的时间也只有两天,这两天还有大半是用来和其他人聊天探查。

返程的时间限制在前,即便李智觉得自己还可以在这里住上好几年,也不得不忍痛离开。

“等将来我年迈了,我要在房陵养老,这里有这么多有趣的东西,我根本不会觉得无聊。”李智定下一个理想。

退休后,一个一个研究小组看过去,看到死说不定都看不完。

项籍不信:“你怎么不在咸阳养老?反而跑到离他这么远的房陵。”

“哦,对。”李智撤回一个理想,“我要在咸阳养老,还是公子最有趣。”

说到这个他又情绪激昂起来,心中对房陵的不舍全都消失,变成对前路的期待。

“快点,快点,我们要回咸阳去了,我已经等不及了。”李智都要开始欢呼了。

行囊早已置办,一行人通过匆匆经过前面那些城池积攒下空余,即便是略微绕路,要在路上消耗更长的时间,也能够在房陵短暂停留。

本次行程已经达到目的,他们怀着轻松愉快的心情再次启程。

这次中间就没有好好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夜晚在官道旁边的驿站睡觉,早上醒了就继续前进。

离咸阳越来越近。

李智眼看着熟悉的地貌出现在眼中,是起伏的秦岭,守卫着渭水之南。

过了山,天再亮,终于又隐约看到了目的地,刘邦遥望远方,道一句:“咸阳有点干呐。”

今天起来,感觉脸上都紧巴巴的。

他在东越待了许久,那里潮得厉害,骨头里面都能拧出水。现在一路走来,越走越干。

“唉,我的脸。”刘邦感叹一句。

从上次被项籍说邋遢之后,他就力求做一个精致的老大叔。

如果说精致在哪里,可能是嘴上吧。

平时还是那样。

“脸什么?快点走了。快点快点,我还要吃顿好饭呢。”项籍完全不记得自己对老刘说过什么。

现在,他的心里只有饭。

“就是就是,咱们快些,吃完饭洗漱一下,我还要去见公子呢。”李智也催。

大家心中各自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但目的是一致的:那就是尽快回到咸阳。因此也不再闲谈,闷头赶路。

离核心越近,来往的人群就越多,眼中的景象就越繁华。

“外地人是不是变多了?”项籍感觉路上出现了许多不像秦人的人。

“好像是吧。”

项图收拾摊位,准备回家吃饭,恍惚间突然见到视线中冒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

“籍?”项图先是叫了一声,跑过来,确认自己没看错,一把抓住项籍的胳膊。

咽下许多话,沉默片刻,鬼鬼祟祟低语,目中包含担忧,支支吾吾:“你,你的眼睛……还好吗?”

他小心翼翼地询问。

项籍:。

他原本还有些惊喜,现在面无表情地、冷酷地、残忍地把手抽开,像绕过障碍物一样,绕过项图。

项图回首侧头:?

望着那道离开的背影,心中生出茫然。

生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