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偏向日常的时候,尤其是现在,处在放松模式中,能从表情直接看出状态。
看到老爹在震惊,赵昌说:“我竟然真的没有告诉你。”
他不断地回忆、回忆,飞快翻找,没有从记忆中找到对应的场景,能够回想起来的前期内容只有自己托人去找金,金偶尔传来几封进展。
“一定是因为我太担心你了。当时您正在修养之中,除了抓捕行刺的人,剩下的事情我都尽量不想让它们出现在您的面前,打扰您静养的过程。”
嬴政就像是接受了现实一样:“嗯。”
“也是我那时太生疏,忙碌过头,就忘记需要将事情转告您。”赵昌继续反思。
当时要做的事太多了,刚一出道就面临地狱难度,眼前待办事项一堆又一堆,赵昌都要忙得头顶冒烟,根本想不起来远方的人。
但毕竟是为了老爹自尽的,他应该有知道的资格。
“嗯。”
“后来在派人与他们接触的时候,度过了最开始告知的时间,接下来回到咸阳、乃至进攻齐国后,我的记忆默认它已经被我转告。您没有问,我就没有再向您提。”
塞到脑子里的东西太多,如果别人不问一下,不调取关键词,平时他不会刻意去从记忆里扒拉出边角料来核对。
生活中需要向老爹汇报的事也特别多,每天都有新的内容要讲,越旧越老越边缘的东西就更不可能自动浮上来。
赵昌不是在辩解推卸,只是在梳理原因,道:“这是我的疏忽,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嗯。”嬴政问,“上次我去齐地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一下?”
“因为我只是忧心你的衣食住行,至于你想要探望谁、奖励谁……这不在我的忧心范围之中。”赵昌根本不心虚,“我总不能像叮嘱康康那样说,‘你在外面一定要记得去拜访谁谁,这是礼节’。您都是大人了,我不能对您这么做。所以我完全没有想起来。”
这种叮嘱与“多穿点多吃点”不同,它是在插手代为决定,是一种越界,是教人做事。
嬴政知道他没说谎,只道:“理由真多。+咸*鱼?看.书/ -唔?错′内`容,”
“但您去齐地的时候,也没有人向您说这件事吗?哦,您没到临淄。”赵昌懂了,说,“县令大致知道他们被关照的原因,现在也在由他来负责打点。如果您到临淄去,他在接待时或许会向您提起、暗示。”
嬴政的理由很淳朴,说:“临淄没有海。我也不想去。”
他问:“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城,他的家人还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而离开的?”
赵昌回答:“是的,他们不清楚。遗孀带着孩子,妇人身体不好,她隐有猜测丈夫已不在世,但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只以为是为人卖命,而孩子并不了解现状。一开始由张良资助他们生活。后来我把事情交给了金,他当时留在齐国,但在齐国被攻下后,他也回屯留去了,现在正在南郡抢生意。资助的事情又被我交给了临淄令。
“具体是否要告知详情,我让金和临淄令判断,他们接触后都说不宜相告,因此给予资助的原因假托在了‘被雇佣离家的城’身上,母子两人也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帮助。”
对于道德标准过高的人,做出某些行为后,会坚定地认为这是应当做到的事情而不接受回报,抱着类似于“不要嗟来之食”的念头,为了气节继续去过穷苦的生活,即便接受帮助,也只愿意取用让人勉强维生的那一部分。
“还好他们不知道。”嬴政感叹,“不然在他们心里我就要成为无德的人了。”
怎么说也该去看一眼。
“如果他们知道,在告知前或许我还会想起来要求证您的意愿。”赵昌把没有发生的分支放下,说,“我曾经考虑过能否让他们搬到咸阳来,或者跟着金的商队离开。”
赵昌叹气:“离得太远,即便发生了什么,我也无法及时帮助,而只能靠别人。但他们拒绝了金的暗示与邀请,想要继续留在临淄。
“好在另有一点,那个孩子似乎喜欢秦国,这份喜爱如果发展下去,他应该会在将来找机会到咸阳一观。
“我原本想,等他到咸阳的时候与他接触。”
赵昌不想当控制狂,但他在这个年轻人身上插手的次数有些多,比如:某人阴差阳错帮助了一个有学识的迷之大叔,大叔感动万分,决定教他知识回报。
身上的奇遇像是主角待遇。
嬴政问:“他对秦国的喜欢是否受他的父亲城的影响?”
不然他实在想象不出来,一个齐国人,竟然愿意为了秦王自尽。?齐~盛+暁′税?惘· ¢罪~辛′彰′节*庚?欣\哙?
扪心自问,嬴政觉得自己没有如此大的魅力。
秦人都不会这么做。更何况那时天下尚未统一,一个外国人居然为自己做到这种程度。
只能解释为他本身就喜爱秦国,是个精神秦人。
再者,当时的齐国被秦渗透得很深,如果是齐人,信了间谍向外输出的美化传言,也不是没有可能。
“是的。”赵昌说出他的推测,“我最初也不太能理解原因,但是金在寻找到他们之后,说那都是很好的人。金与他们熟悉后,根据他的交流结果得知,城在离开前经常与家人讨论、赞赏秦国的一些措施,谈论到发放雏鸡一事的次数尤其多。”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也许这就是他拒绝的理由。”
嬴政好像不可置信:“什么?”
赵昌能从收到的转述中拼凑出部分灵魂,他像沉浸地代入了另一个人,询问:
“如果杀害了您,谁还会为乡里发放雏鸡呢?”
他也没有想到,最初只是提议养鸡场内解决多余的小鸡,将这些小鸡的养殖工作向下分发外包,兼容发展民生。
这样的举措能够打动很遥远很遥远的人。
救了自己人一次,又害了人一命。
“就因为,这种理由?”嬴政的声音都变得干涩。
“就是因为这种理由。”
“怪人……怪人……”嬴政这样念叨着,“怪人……”
没有鸡,又不是活不下去。
不发小鸡,又不是不能生存。
秦国的事情,又和齐国有什么关系。
怎么能因为这种理由,为遥远的陌生人,为与自己无关的关中黔首……
怎么能因为这种理由自尽……
嬴政的脑中一半充斥着不理解的荒谬感。
一半又被动容填满。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心里涌出来的东西叫做感动。
尽管他不明白为什么会生出如此多的感情。
“我怎么就没有与他早些相遇呢?我错过了一个至交啊!”嬴政痛惜地真情流露。
新的白月光就要出现了。
虽然城在世的时候,两人即便相见也可能根本聊不起来,深入聊两次,关系就要崩。
但城不在世。
很适合被人单方面托付情感。
“是啊,真可惜。”赵昌也叹气。
他还挺想和对方聊聊的。
好在,就算不能和大的聊,也能和小的聊。
就快要养好了。
而且不用等以后某人到咸阳来,他现在可以直接到临淄去。
赵昌就不信自己亲自出马,还能拐不来人。
嬴政心中鼓动着热意,这份热意汹涌澎湃,在血液中流淌,让他全身都变得滚烫起来。
他忽然豪情万丈,一拍榻:“我要向天下发小鸡!每家每户都应该有小鸡!”
赵昌眼前一黑,感到窒息:“等一下!你要冷静啊!我们没有那么多小鸡!”
你在开玩笑吗?!
先不说没有这么多鸡。喂养鸡的粮食,配套的鸡窝、药草,养鸡的注意事项,与能够指导养殖的人手……这些东西也完全不够。
养的鸡如果太多,给人的粮就要少了。养殖不当又很容易出现疫病。
嬴政被迎头一盆冷水,稍微冷静了一点。
他现在真是恨铁不成钢。
他从来没有如此痛恨秦国的废物。
“我们怎么会这么穷?连给天下发小鸡都做不到?这样也好意思说是强大的国家吗?”嬴政发出灵魂质问,“这哪里能算得上强大?”
秦国太废了吧!
赵昌无言以对,想:刚才你还说秦国打仗特别强,强得可怕。
他咽下吐槽,只能回答一个饼:“……慢慢来,以后能做到的。我们不要急,一步一步来嘛。农业上的事是急不得的。”
嬴政问:“现在有多少鸡?”
赵昌摇头:“太具体的数额我不知道,将闾可能更清楚吧。”
“将闾呢?让他过来。”
“他在外地监督发小鸡啊。”赵昌道,“顺便抽查养鸡场。”
嬴政:……
老父亲因现实原因被迫让步:“不能覆盖天下就算了,我要向齐地发小鸡。”
还是很壕。
赵昌问:“……您刚才是不是故意先提天下的?”
你这是先掀房顶再开窗两步走,是吧?
“我是不是故意的这不重要。”嬴政义正辞严,“我不想让为我而去的人被掩盖。”
“连你对待那个秋仲,都在让别人为他‘拯救你’的‘义举’而感动。如果你认为这是义举,那么,城对我的做法,他在背后为我付出的代价,难道不应该获得比秋仲更加好的待遇吗?”嬴政反问。
他坚定地说:“他应当获得足够的嘉奖。他也会为身边的人带来足够的荣耀。他会永远被齐人赞扬。”
为了达到这一点目的,我要以他为理由,给予齐更优渥的待遇,让他们记住他。
让他们只要看到眼前的生活就想起他。让他成为齐人的英雄。
“如果这么做,齐地的人们会忽视您在这里面起到的作用,也许他们会忘记应当歌颂您,这样好吗?”赵昌像是在提醒。
“我不需要他们的歌颂。”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