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宁看着他,又摇了摇头,无奈地吐出两个字:“冤家!”
嘴里虽然说着“风凉话”,但手却轻轻地替他掖了掖被子,又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他左臂的箭伤,仿佛把他当成了一个易碎的瓷器。
“太后,沐太医来了!”
徐玉宁伸手理了理萧夺鬓边的乱发,回头道:“让他进来吧!”
沐驱寒进来朝徐玉宁行礼,徐玉宁坐在龙榻沿,看着他神色一敛:“我且问你,前两日你说太上皇身上余毒已清,那太上皇……是否有机会醒来?”
沐驱寒刚起身,又扑通一声跪了回去。
徐玉宁气急:“说话!”
沐驱寒抬手擦了擦脑门的汗,话说得模棱两可:“回太后……若、若太上皇能醒来,自然是最好的……”
他这话说跟没说也没差,他用眼角余光小心觑了一眼徐玉宁的脸色,见她脸色阴沉,忙又补了一句:“若太上皇身体能有所反应,那便是有醒来的征兆,但……”
徐玉宁最恨他话说一半留一半,沐驱寒只觉得落在身上的目光冰凉冰凉的,忙一口气把话说完:
“太上皇正值盛年,此前中此剧毒,还能撑这么久,也是底子好……只是如今太上皇身体受病毒摧残,若太上皇能醒来,身体怕也比不得从前……或行走不便,或口齿不清等,皆是不定数……”
徐玉宁闻言,回头看着萧夺,轻轻抓住他的手:“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她喉咙一梗,语气很是生硬:“哪怕太上皇瘸了,瘫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保住太上皇的性命,听懂了没有?!”
沐驱寒咬了咬牙,也只敢说:“微臣定当尽全力……”
因为沐驱寒要给太上皇行针,还要给太上皇泡药浴,徐玉宁便先行离开,去西梢间看永熙帝。
太上皇突逢变故,永熙帝小小年纪实在是过早懂事,徐玉宁看着儿子趴在御案上练字的小身影,一时心疼不已。
徐玉宁走过去,将永熙帝手里的笔拿走,笑眯眯地看着他:“母后让御膳房蒸了枣泥糕,承儿要不要尝尝?”
等小福子将永熙帝带走,徐玉宁坐在西梢间,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沐驱寒才过来。
她站在御案后,手中正提笔写字,并没有看沐驱寒,但嘴里却问道:“太皇太后身体如何了?”
因为太上皇病重,太皇太后心生忧虑,身子骨瞅着,越发不大好了。
但太上皇还昏迷着,太皇太后心里还抱着希望,希望能看到儿子醒来,所以她才能强撑下去。
沐驱寒回道:“太皇太后如今病情有所好转,但太皇太后终日过于劳神,这才是病情久久不痊愈的根源,”
又道:“太皇太后也到了颐养的年纪,其实皇宫不适宜休养,若是可以,能到行宫休养,放宽心,对病情大有益处。”
但是如今太上皇这个情况,徐玉宁知道太皇太后是不舍得离宫的。
徐玉宁轻叹一口气,不再问她的病情。
写下最后一个字,徐玉宁终于搁了笔,抬头看向沐驱寒。
沐驱寒被她这样锐利的目光看着,只觉得毛骨悚然,果然,就听她开声说道:
“太皇太后年老体迈,当以休养身心为重,实在不宜再奔波劳碌,你说是不是?”
沐驱寒嗯嗯啊啊应道:“……是是是。”
徐玉宁笑了笑,嘴边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那就让太皇太后,安心在寿安宫养着吧。”
沐驱寒听出她言外之意,一时额头直冒冷汗,他就说这皇宫,不是人呆的地方!
但是,嗯嗯嗯,为了太后与新帝,他当一回恶人也是应当的……
沐驱寒为太皇太后调养身体,掌握着太皇太后的方子,多加了一味不伤身体的药,于是这些日子太皇太后越感乏力,也异常嗜睡。
这日听政,帘后只有太后一人。
徐玉宁透过半透明的垂帘,看着外边跪着的朝臣,微微启唇:“太皇太后身体抱恙,今日之后,不再临朝听政!”
从此以后,垂帘听政的,只有太后一人!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
太皇太后与徐玉宁一同垂帘,这让徐玉宁感到受制。
玉玺在徐玉宁手上,年幼的新帝乃徐玉宁亲生儿子,徐玉宁本该代行天子之权,但太皇太后,却要与她争——
徐玉宁,又怎么会再让太皇太后来挟制自己?!
“过去,我们的百姓在中原耕种,将来,我们的百姓,也可以在草原牧马,”
帘幔之后,徐玉宁看着朝臣,慢慢地说道,“幕得勒至乌和旦那片草原,如今已归我大武版图,从今以后,更名为都州!”
“……”
“都州新建,从北境三州迁民,都州从今以后畜牛羊,养战马!”
“……”
“都州边境,设边哨九所。”
“……”
“都州新建,百废待兴,辽州知府沈持珏,擢升为辽东巡抚,管辖都辽两州!”
自此,沈持珏再升辽东巡抚,成为一方封疆大吏。
建新州、迁民、建九所,皆是萧夺清醒时,与徐玉宁讲过的规划,徐玉宁今日所学,正是师承于萧夺。
另,沈持珏擢升辽东巡抚后,上折请求太后替薛卫父子翻案。
徐玉宁看完折子,道:“吕盛梁、罗靖成乃反贼,通敌卖国不假;但薛卫父子,其御敌不力,也是有目共睹。”
此案要翻,却只能为其正名,不能掩盖他们父子御敌不力的过错。
这个案子,成为永熙帝登基后的第一大案。
徐玉宁借此案,赏罚分明,恩威并施,替新帝立威!
太后自此,垂帘听政,独揽大权,朝野内外莫不信服。
如今太后代行天子之权,就算他日太上皇醒来,也被架空了,朝中那些对太后垂帘听政颇有微词的老顽固,也再掀不起大风大浪。
“你御驾亲征时,曦儿才三个月大,”
这日晚上,徐玉宁将四公主接到乾清宫,将她放到萧夺身侧,嘴里絮絮叨叨地说道,“如今曦儿都一岁多了!”
“父皇!”
四公主手脚并用,爬到萧夺身上,她还不懂得什么是生病了,只知道父皇要睡觉,也没把父皇当病人看,抬起小胖手啪啪就拍萧夺的脸:“父皇是懒猪!”
徐玉宁平日里逗她,就说她是“懒猪”,这小家伙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一下子就记住了。
徐玉宁嗔了她一眼:“不可以这么说父皇哦!”
四公主穿着小衫,坐在萧夺身侧,咬着手指,好一番苦想,然后突然凑过去,“吧唧”一声亲了亲萧夺的脸:“父皇是小狗!”
徐玉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见母后笑了,小家伙还以为母后喜欢,挥着小手,大声嚷嚷起来:“父皇是小狗!父皇是小狗!”
她手腕打了一对新的金镯子,上面坠着两颗铃铛,手一挥,铃铛就叮叮当当作响,十分动听。
萧夺在一片迷茫的睡梦里,走了很久很久很久,他觉得自己好累好累,
他想停下来,却在这怎么走、也走不出去的迷雾一样的梦境里,突然听到了引路声。
他愣了愣,循着这声音走去,前方突然出现一道白光——
然后,昏迷了许久的他,睁开了眼睛。
眼前白光散去,视线慢慢聚焦,他看见一个漂亮的女子,正抱着一个粉雪可爱的孩子坐在他的身侧,两母女正咯咯直笑。
那小女孩挥舞着小胖手,手上的铃铛正叮叮当当作响,他看着她们,目光忽地一片柔和。
“玉宁?”
耳边响起一声细微的呼唤,徐玉宁听到了,整个人似遭雷击!
她抱着女儿,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去,却见睡在里边的萧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定定地看着她。
眼眶一阵滚烫,她瞬间又哭又笑,看着他道:“我在。”
——正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