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扬薇 作品

第1012章 戳破心思

不关心皇上的身体吗?

嬿婉这句话如惊雷一般在如懿耳朵边上炸开,炸得她这个人一瞬间无言以对,嗯嗯啊啊片刻,莫名地慌乱下强词夺理道:“关心,本宫当然关心。”

“是吗?”

嬿婉轻飘飘地一问让如懿的脸上彻底失去了血色,如看什么怪物般看着嬿婉,抗拒道:“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嬿婉笑吟吟地看着,轻描淡写道:“你这样大的反应,倒像是被人戳穿了最心虚之处一般。”

“你说你与皇上年少情深,可却将登对的‘青樱红荔’的名字求太后改作了如懿。”

“你明知皇上和太后相处时的为难之处,却偏偏次次站队太后,为难皇上向太后低头。”

“你明知皇上爱惜圣明名声,却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皇上体弱,逼皇上喝醒酒汤。”

“你明知宫中的阿哥公主都是皇上的亲骨肉,却从未爱屋及乌。无论是养子还是亲子,你都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如此,你真是对皇上情根深重,心心念念么?还是说,你只是享受俯就关怀男子,享受男人的爱慕和偏心,享受通过男人战胜旁的女人呢?”

如懿当年作为皇后侄女去关怀不受宠的四阿哥,和做娘娘后关怀李玉,关怀凌云彻并没有什么差别。她最享受的就是高姿态的救赎感,只是这份所谓救赎也要打个引号。

四阿哥并不会因为得皇后侄女的青睐,就不被皇后忌惮防备。李玉不会因为娴嫔娘娘的赐药,就不被王钦责骂。凌云彻也不会得了如懿亲自挑选的杭白菊做的的枕头,就改变做太监受欺负的窘境。

可她手缝中露出一点点施惠和付出,却的确会让逆境中的人记住她的好,属实是以小博大的买卖。

至于为什么她最在意皇帝,凌云彻次之,李玉最末么——

于如懿而言,皇帝将旁人都当做管理后宫、绵延子嗣、发泄欲望的工具,唯独她才是皇帝唯一真心相待的女子,那她就通过皇帝的偏爱战胜了宫中所有的宫妃。

无论是正位中宫的孝贤皇后,还是位份始终压他一头的慧贵妃,是痴爱皇帝的舒贵妃,亦或者是又争又抢的嬿婉,在皇上眼中谁都比不过如懿自己。

她人淡如菊,她不争不抢,可皇帝就爱她,就爱她,旁的坏女人再使本事勾引皇帝,都动摇不了皇帝唯独爱她的决心。

这才是让如懿最享受的事情。

而凌云彻的偏爱,也能证明在凌云彻眼中她胜于了嬿婉,证明虽然皇帝被嬿婉欺骗走了,可还有凌云彻这样眼明心亮的好男儿看透了嬿婉的本质,更爱人淡如菊、品质高洁的她。

至于李玉么,能跟她争的唯有一个惢心了,而李玉安排惢心进冷宫伺候她,而非给惢心安排一个旁的好差事,这已经说明了在李玉心中她胜过惢心千倍百倍了。没有人能跟她争,她反而心中就不太在意了。

如懿虽然口口声声跟皇帝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可皇帝若是昏了头,真跟她二人转了,她反而会觉得兴致索然,因为那会让她丧失了战胜同性的快感。

比才,比貌,比家世,比兴趣,比手段,宫中样样都有胜于她千倍百倍之人,这样客观的东西她连自欺欺人都难,所以她只能比主观的男人的偏爱了。

只要她以皇帝的真爱自居,就可以众人皆醉我独醒,可以去俯视嘲笑被皇帝欺辱和冷漠相待的妃嫔。所以前世她隐瞒意欢坐胎药的真相,在高曦月死前捅破玉镯避孕的真相扎她的心,享受精神凌虐的快感。

就算真骗不过自己来,她还能安慰自己,不是皇帝不真爱她,而是被坏女人蒙蔽了么。

如懿惨白着脸不肯承认,负隅顽抗道:“不,你胡说,我和皇上是真心相待,相知相许的。”

呵。

嬿婉心头冷笑,如懿享受的不是皇帝对她的爱,而是皇帝对旁的女子的坏。若是皇帝对人人都好,怎么能显示出对她的与众不同来呢?

非得是强逼海兰,冷待琅嬅,坐视高曦月被害,给意欢下药,对苏绿筠、金玉妍拳打脚踢,让嬿婉母子分离的男人唯独对她爱而不得的好,那才是她的特殊之处呢。

她前一世,竟然就是因为这么个人多吃了那么多的苦楚,当真是荒谬可笑。

嬿婉陡然失去了和她说话的心思,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崔善,见他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宛如一尊树立在那里的雕像一般不声不响。可嬿婉心中知道,今日阿箬与如懿的对峙、自己在慎刑司话中的内容都会透过崔善的嘴,最终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去,也不枉她多费这些口舌。

等皇帝知晓自己年少美好回忆中坚定选择他的青樱格格,背后是家族的退路和这样的私欲,他自己和李玉、凌云彻之流并无本质区别,不晓得会不会再气厥过去一回?

她可真的有点儿期待呢。

如懿还在喃喃:“本宫待皇上是真心的,皇上对本宫是真心的……”

嬿婉不置可否,瞥了一眼活在自己世界重的如懿,只语气淡淡地杀人诛心道:“等你死后,皇上对你的印象不会有半分美好,只会是想都不值得想起的可厌妇人。不如孝贤皇后贤淑温顺,不如慧贵妃真挚可爱,不如舒贵妃真心实意,不如香见公主仙姿玉貌,是个不堪与她们相提并论的愚钝恶毒之人。”

对这样的人,只有这样的话术最有用。

如懿眼下的最大幻想就是她死之后皇帝幡然悔悟,狠狠整治嬿婉和青蕙这些在他们中间造成隔阂和误会的坏女人,然后追忆她直到生命的终结。在临死前回忆这一辈子,只有她这样一个真心之人,旁人也都要夸赞她和皇帝的深情厚谊。

那嬿婉就偏要将这份幻想也狠狠打破。

皇帝对那么多人都不好,对如懿,当然也不曾例外了。

说罢,她不再管如懿崩溃和悲痛下的体面尽失,直接令秦立端出毒酒来,成全他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与其在这里与如懿多说话浪费时间,她还不如回去和慧姐姐一起,时候还早,她们还能去长春宫上一炷香。

家祭无忘告乃翁,近来当真有许多事值得与皇后娘娘一说啊。

皇后娘娘在天有灵,想来也会一直在保佑她们的。

寻常赐死总是给一碗丰盛的断头饭的,死到临头也总不能做个饿死鬼吧,可秦立端来的却是整整一碗巴豆。

刑房高窗处斜漏的两分天光打在秦立半张脸上,鼻梁处明暗交界,就如半面阎罗一般,尤其他笑得瘆人,就像是从地府里爬出来的阴曹恶鬼一般。

“景仁宫娘娘的亲侄女爱吃巴豆,爱大庭广众下出虚恭的体面,奴才这就成全了您。”

如懿刚被嬿婉的锥心之眼说得又惊又怒,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见秦立拿着巴豆狞笑着上前,不由得惊恐地望着他,试图往后躲着他:“秦公公,本宫从未为难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助纣为虐地害我?”

“从未?”

秦立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玩味得品味了一下这两个字,只觉得半生的凄苦辛酸都凝聚在这个“从未”之中,苦得让人唇齿之间吐出这两个字都是一种折磨。

师哥的一条命,在如懿口中,原也就只值得一句“从未”,连记都不配被记起。

他笑得凄楚:“贵人素来多忘事,奴才个个命薄如纸。不小心害死一个奴才在您这样的贵人眼里可又算得了什么呢?又如何值得一记?”

靠近如懿的瞬间,秦立寒了脸色,拿起一把巴豆往如懿口中强行塞去:“贵人还是吃吃最爱吃的东西,指不定东西进了口,您就能想起来被这东西害死的人了。”

如懿左右晃着脑袋,躲避着他铁钳一般的手,却压根左不过秦立的力气,不得不艰涩地来不及嚼咽,直接吞下了巴豆。

秦立狠狠动作着,半晌却陡然失去了力气,油腻的胖脸上落下清澈的泪来。

吃再多的巴豆,如懿也不会想起来那个无辜被带累冤死的小太监,不会在意景仁宫娘娘是怎样因为她当众失了体面而迁怒到送饭食的枉死宫人身上的。

就是如懿吃巴豆活活吃死,师哥也永远过不上他二十岁的生日了。

他突然端过毒酒,卡住如懿的嘴给她灌了下去。

恶狠狠抓住领子将人提了起开,秦立额间青筋毕露,切齿道:“他叫秦方,是被你吃巴豆出虚恭害死的秦方,你要记着他,你下了阴曹地府要记得给他磕头赔罪。”

说罢,把她往旁边一掼,自己待要站起身动作,可刚刚用得力气太大了,如今手脚都失了力在发软。

若不是崔善眼疾手快捞了一把,只怕就要再跌回原地了。

如懿像一块儿破布般被扔回到了地上,灼烧感从喉咙一直贯穿到肺腑,绞人肠胃般的痛苦很快从腹中蔓延开来,叫人不断抽搐,蜷缩成了弓形,头足相就如牵机状一般,这也是此药名字的由来。

崔善勉强扯起秦立,对嬿婉低声下气道:“皇后娘娘,秦立在主子面前失态了,还求您不要与他计较。”

秦方他也认识,家道中落才做了太监入宫来,识文认字,比他们都强,也比他们都讨主子喜欢,还得了主子赐名。可秦方从不像王钦那样欺负人,就是自己也得过秦方的好处。

嬿婉恻然道:“我也是四执库的出身,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崔善无声地松了口气,待瞧着大仇已报浑浑噩噩的秦立,却也五味杂陈。

一晃神儿的功夫,原来已经过了三十年了。

他叹了口气,试探着求道:“庶人如懿已经服下牵机药,皇后娘娘贵人身处贱地终究不妥,不如——”

嬿婉知晓自己待在这里,崔善始终心不能安,是盼着自己走了才能腾出手照看秦立,便顺水推舟道:“事情已了,本宫也就可以去向皇上复命了。”

崔善低头哎哎了两声,又小心道:“皇后娘娘,秦立口中胡话,做不得真,不值当为皇后娘娘和皇上一听,求您也莫放在心上。”

嬿婉心中便了然,皇帝虽厌弃了如懿,甚至于要赐死她。可到底她曾经是皇帝的女人,可以死于皇帝的赐死,却不能死于奴才的报复,后者是对皇帝和皇权的冒犯。皇帝若是知道了,秦立也没多少活路了。

崔善这样冷酷无情的人,今日却能为秦立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倒是叫嬿婉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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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身离开,丢下一句话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来刑房,不在正堂呢?”

刑房里发生过什么,嬿婉和崔善说了算。

若是在正堂将一切都明火执仗地摊开来算,事情只怕要传扬出去。就是她保得住秦立的命,他内务府大太监的位置只怕也坐不稳了。

崔善一愣,才晓得嬿婉竟然早知秦立的过往曲折。她口中说的成全,竟是真正地成全了秦立。

他思索中手不禁一松,原本在他的帮扶下勉强用手支着身子,试图爬起来的秦立便失了平衡。秦立的手脚不听使唤地酸软着,头脑也在发懵,他跌跌撞撞向前踉跄了两下,最后还是跌坐回了地上。

他就这样岔着双腿坐在地上,如小孩一般哇哇哭泣起来,涕泪横流,伤心欲绝。

泪眼朦胧中仿佛又瞧见了暌违已久的清秀白正的少年,对他笑道:“狗儿这名字在宫中可不行,师弟还得起个正式的名字。我是被主子赐了名儿才叫的顺平,师弟随我本家姓吧,‘君子以立不易方’,师弟就叫秦立,好不好啊?”

好啊,好啊。

他长这么大终于有自己的姓名了,真好啊。

君子以立不易方,听不懂,但真好听。

秦立也好听。

眼泪泪花翻涌中,他看见小小的自己睁大了眼睛道:“君子以立不易方,师哥叫秦君吗?”

还是小太监装束的崔善在旁边哈哈大笑,那少年瞪了崔善一眼,便摸着他的头和善道:“我叫秦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