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合达便走到韩五身边,用很生硬的宋语说道:“跟我走!”
韩五被带到了营地之外,又有辽人士兵拉来了他刚才骑的那匹马。战马多通人性,韩五坠地后,它便不会跑远,此时见了韩五,还会伸头过来相蹭。
“你,武艺不错!可惜只懂得用蛮力。”萧合达高傲地点评,“战场上,更需要耐力,更需要有脑子!”
韩五牵了战马在手,对萧合达倒也没什么脾气。毕竟自己的确是败在对方的手上,而且自己使的武器是铁槊,对方使的武器还是更加沉重的长柄大刀,可是最后却是自己力气先用竭了,变招不够、败下阵来,这便就是实战经验的缺乏,同时还有对方说的这些技巧在里面。
当然,自小到大,内心里的那份骄傲依旧存在,他便对着萧合达抱拳道:“将军言传身教,韩某今天口服心服。将来若有机会沙场再见,韩某必将礼让三招,以谢今日指点之恩。”
“你……”萧合达没有料到韩五还能如此硬气,竟然笑出了声,“哈哈!你是个汉子、有骨气,萧某期待着,等到被你让招的一天。你记好了,大爷我姓萧,名合达,大辽成安公主麾下护亲使是也!”
韩五已经翻身上马,并在马上再次抱拳弯腰道:“大宋鄜延路银州敢勇队队长韩五,再次谢过大辽公主今日不杀之恩,谢萧将军的点拨。此番去也!”
说句实话,韩五也担心这边的人会不会变卦,立即双腿夹动战马腹部,缰绳一提,便迅速向东跑去,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萧合达凝视着对方消失的方向,这名韩五被他们阻留在这里不过多了半个时辰。按照偷袭的原则,他的队友必然会在事先约好的碰头地点等候他的。所以他大概率应该能赶上自己的手下队伍。
成安公主仁慈与善良,他在辽国上京时就曾听闻过,只是这样的脾气与性格,能否在这西夏国站稳地位,在来的路上,他也曾担心过。
不过,经历了今天的事情,也看到了国主李乾顺的反应,他身为公主的家将,还是稍稍放心了不少。
只是接下来,李乾顺也不敢大意了,坚持将自己的侍卫营盘连夜调到了公主营地东侧,并于第二天一早,便开始拔营西返。
同时背嵬城那边也闻讯加派了护卫部队前来迎上。
五天后,西夏国主李乾顺与成安公主一行终于抵达了他们的京城兴庆府!
大辽公主下嫁西夏,无论从最高统治者,还是普通的西夏民众来看,的确都是一件值得大举庆贺的事情。
西夏之前曾迎娶过两位大辽公主:
在大宋端拱二年(西元989年),正被大宋打得无还手之力的李继迁终于求得了大辽下嫁义成公主,自然在国内给予了无比的尊崇,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开端。
其后,李继迁的儿子李德明决定向父亲学习,为自己的儿子李元昊再次向大辽求来了兴平公主,以巩固西夏实力。
不过,霸气冲天的李元昊,极不理解父亲要对辽宋低头伏小的姿态,自然不会将兴平公主放在眼里,最终导致兴平公平郁郁病殁,还一度引发辽夏交恶、甚至在河曲直接开战。
从此以后,虽然西夏还曾有过国主再想向辽国求娶公主,但都遭到了坚定的拒绝。包括这次的李乾顺,开始请求的时候,也被多次拒绝。
不过,好事多磨,这次的成安公主终于还是来到了西夏。
党项人对于契丹人的崇拜、或者说是依赖心理是刻入骨髓的,尤其是这几年来,在夏宋边境一直被西军压着打的形势下,大辽公主的下嫁,即意味着自己国家终于找到了最坚实的靠山。
因此,兴庆府百姓对于成安公主的欢迎都是发自内心的,他们举行了比任何一个节日都要盛大的仪式,用来欢迎成安公主的入城。
兴庆府几乎所有的百姓都涌上了街头,挤满了从北城门直至皇宫的大道两侧,争相目睹大辽公主的仪容风采。
或许因为经历过了骆驼港的韩五之事,耶律南仙深深感受到了这次她出嫁西夏的肩头重任,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她才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都会因为自己身为西夏国母或皇后的特别身份,从而影响到宋夏边境数百万人的生死命运。
既然命运让她无法主宰自己的幸福,那她则不会放弃为更多人谋取更好生活的可能。或许,这应该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吧?
耶律南仙深吸了一口气,叫停了此时正在兴庆府城外进行马车装饰准备的众人,说道:“牵我的马来,我要与陛下一同骑马进城。”
李乾顺一愣。
“我想让大白高国的子民都能看见,他们的新皇后,会一直坚定地站在皇帝的身边!”
“好!太好了!大白高国的臣民一定会以公主为骄傲!更会以他们的新皇后而骄傲!”
“吹号!奏乐!进城!”
这天,兴庆府的喧闹之声直冲云霄,满城的军百载歌载舞,欢庆三日。
时间回到前一天夜里,被成安公主释放的韩五,终于能够及时赶到约定好的集合地点,与还在那里等待他的手下碰了面,他闷声没有作任何的解释,直接挥手示意大家连夜撤退,直到到了骆驼港源头之西的沙漠边缘,才让大家就地休息了半天。
随后便是带着众人沿着来时之路,迅速地穿越了沙漠,好在一路顺利地回到最初出发的安庆泽,并在那里顺利地挖出了先前埋下的战利品。
直到这时,韩五才开了口:
“现在看来,这次西去的行动过于冒失,最后让兄弟们白跑了那一趟,还险些让人失了 性命,都是我的错。所以,这些我们出来得到的这些东西,我就不留了,全部给大家平分了吧!”
“五哥,那也不能怪你啊!本来出去就有可能跑空的。”
“我是队长,没考虑周全就带大家去冒险,就是我的错!”韩五坚持道,“况且因为这次行动,我们脱队的时间太长,要是没有足够的战利品、或者是明确无误的军功,回去都得要扣军饷、受处罚。我算过了,全分给你们的话,正好足够你们免罚,索性只罚我一人就行了!”
“五哥!没关系,我们跟你一起受罚!”
“都别吵吵,听我的!”还是韩五的气势强,喝止了大家,他回头看了看遥远的西边,幽幽地出了一口气道,“估摸着咱们和西夏的这场仗打不了多长时间了,所以回去后,都得跟我抓紧时间赶紧多跑几次,慢了晚了也就补不回损失了。”
大家都以为他是在说笑,谁也没当一回事。
韩五等人匆匆赶回银州,先去城外大营交验了腰牌,再登记此次出行的战利品。
这个规矩是西军从渭州讲武堂开始定下的,麻雀战的战利品虽然不用上交,但必须要统一登记,用来确定出战的战绩并决定奖罚。他们这次外出因为超时了,会有处罚,但是如果战利品足够多的话就能抵消,这也是韩五把自己那份分给大家的原因。
韩五这一队的统领都头,听到他们回来的消息后,又惊又喜地赶来,拉着韩五就大声笑道:“直娘的!我就知道你个泼皮韩五能回来!你们这次去了这么久,有人说你带人跑掉了,我骂他们只会放屁!又有人说你们可能被西贼都抓住了,我说你韩五带的队,不可能一个人回不来!你看,一二三四……哈哈,居然是一个不少嘛!”
在问到为何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韩五就简单地回答,本来是想去骚扰夏州的,然后遇了大风沙、迷了方向,之后便在沙漠里走错了方向,最后绕了不少路才回来。当然,由于他们去了西夏腹地寸功未立、自己也险些丢了性命,韩五嘱咐这些事情回来后不要向任何人提及,而他自己遇上西夏国主以及辽国公主的事情,更是捂在自己心底只字不露。
脱队时间太久,韩五作为队长,本身就要担负最大的责任,分掉了自己的战利品后,依军例,他要被处以十记军棍的重责!
“泼皮啊!我知道你这个人仗义,一定是自己来扛罚!”都头却像是早就知道一样,拉过韩五道,“算你运气好,我帮你争取了一个机会,可以免去这次的军棍处罚。”
“啥机会?”
“也就是这几天,延安府那边的刘都司亲自来银州这里抽调精兵,说是要带去东边的洪州集结,搞不好那边就有大行动。我本来想着你要是回来了,正好让你去,借着这次调兵,你不就可以免了这顿军棍么?”都头在说了这事之后,还压低了声音道,“都说童制置使部署了大计划,这一次,说不定就会有比神宗皇帝五路攻夏还要大的七路攻夏呢!”
说实话,现在的西军士气普遍高涨,再加上此前三路大军都顺利地反攻进入了西夏境内,绝大多数人对于这一传闻都深信不疑。
但是,韩五却没有都头想像中的那份激动,他淡定地问道:“抽调咱们这里的人?什么时间出发?”
“后天一早出发!”
“后天?”韩五伸出手指掰算了算,“出发了后,还会要再等其它地方来的人集合,再算上行军时间,怎么着得要二十天,到了洪州……算了,我不去了!”
“咦?奇了怪了!有大仗可以打,你泼皮韩五居然还不去?你如果不去的话,这次的军棍惩罚可是少不了的啊!”
“谢都头啦!我就是觉得这洪州的仗打不起来,去了也是白去。所以还不如今天在这就把军棍领了,疼个两三天,接下来也不妨碍就在银州附近,再出去多飞几趟!”韩五道。
“什么意思?你怎么就肯定洪州那里的仗打不起来呢?那可是陶帅守与刘都司要去亲自指挥的。”都头对韩五的糊涂与固执很是生气。
不过韩五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却也令他十分无奈,只得一跺脚回去了。
“你们回去吧,留两个人陪我,等我领完了军棍,扶我回去就行!”韩五无所谓地对跟着他的手下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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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人都散去后,却有一个身材高大威武的中年军汉,身后跟了三两个老兵,径直走到韩五的面前,对他拱手道:“这位小哥,请教了。”
“不敢不敢,您有话请说。”韩五看见对方的年纪就很客气,虽然对方穿的也是普通铠甲,但是在西军这里,能看到这个年纪的老兵,就算是没有能够做到一定级别的军官,那也会是在各支队伍里的老杀才、老军棍,都是会受到很大的尊重的,更何况他的身后还跟着几名年纪更大的老兵。
韩五年纪虽轻,但他自入伍以来就明白,对老兵的尊重极有必要,一是他们都有着十分丰富的作战经验,平时几句简单的指点与提携都会对他们受益匪浅;二是将心比心,西北人多从军,大家都会有年纪变大的一天,到了这一步的老兵,都是需要其他人的包容与尊敬的。
“我本想带着手下几个老兄弟也响应一下本次的征募,就想着去那里能打一大仗,多博点军功回来!可是方才却听这位小兄弟说,洪州那里的仗打不起来?这个说法可有根据吗?”中年军人客气地问道。
韩五再次打量了一下对方,眼前的这中年军汉,体格强壮,说话中气十足,像个能打能战之人,但却不像是比他这个队长更高的身份,估计应该可能是性格不受上面的将领所喜,才混得不怎么样。
韩五本来只想回一句“爱信不信”就算了,但是突然再一看到跟在那人身后几名老兵鬓间的白发,莫名地就多生了几分同情之心,他拱了拱手笑说:“老哥,承蒙您看得起我,小爷自幼学了点杂学,这几日在营里卜了一卦,说是大战起不了,宋夏要和谈。所以啊,您和这几位老哥哥,与其花费那么长时间吃那些行军之苦,最终又捞不着仗打,还不如留在银州这里多歇歇,不值得跑!”
这中年军汉听得韩五这一说,正好低下的眉头猛地一跳,眼神也是精光一现,不过抬头起来时已经恢复了正常,却是一副惊讶的表情道:“哦?这位小兄弟居然也懂卜卦?某也是喜好这个,这卜辞说的是什么啊?”
韩五没料到对方竟然问起了卜辞,好在他之前一直在市井混迹,交友甚杂,也曾有过会算命的朋友。眼珠一转,搜刮了自己肚里的一点存货便信口开河道:“小爷也是略懂皮毛,占的那一卦,上兑下巽,兑为泽,是为喜悦和沟通之意,再看这些日子的星象,荧惑退舍,兵气消散,宜修盟书啊!”
还别说,韩五这一番话说完,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愣住了,虽然大家也没听懂,但还是觉得他讲的东西的确有点货色,非常能唬人!
“哈哈哈!”中年军汉突然一阵大笑,转而提高了音量,竟然多了几分厉色,“宋夏之间大战大即,你个小小的敢勇队长,竟然胆敢妄言战和大事,是不是嫌自己的脑袋太安稳了?”
韩五却一点儿也没被吓住,而是拨开了军汉指着他的一只手,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着道:“别拿大话来吓人,大家都在刀尖上混饭吃,小爷学点占卦只为自己求个心安,老哥你刚才有话相问,小爷才好心透露你一点。信不信随你好了!”
占卜算卦这种事,在军中的确算不上什么大事,韩五说的也在理,他就是自己测测算算,你感兴趣了他就告诉你,不感兴趣的,他也没有去四处散扬。
中年军汉再次上下打量了韩五,他的脸上虽然还有些青涩与稚气,但是西北人的特点就是长得快,他的身板稍稍有点单薄,可身高已经与他相仿。他放缓了声音道:“按理说十记军棍也算不上什么,只是年轻人虽然扛得住,但也怕打坏了身子骨。正好我与你们掌军法的官爷有几分情面,不妨和你打个赌,先帮你把这十记军棍存着。要是你赌赢了,这十记军棍也就不用挨了!但是如果赌输了的话,军棍可以得加倍哦!怎么样?”
听到打赌,韩五的眼睛就发亮,他乐呵呵地说道:“听着就觉得不错,就听老哥你说说,这个赌怎么打?”
军汉说:“我们老哥几个还是想去洪州走一走,同时更想看看小兄弟你的卦算得准不准?最后这大仗要是打起来了的话,那就算你输,而要是没打起来,就算你赢,如何?”
“没问题,不吃亏!”韩五痛快地答应道,“而且要是小爷输了,吃完军棍就去洪州找老哥你听用,主要是证明小爷不是怕打仗!”
“好,一言为定!”军汉说完,便对身后一老兵说,“你陪这位小兄弟去军法处走一趟,帮他先记下,先不用打了。”
看着韩五等人走开,另两个老兵凑到军汉身边轻声道:“太尉,您看上这小子啦!”
被称为太尉的这个军汉忍不住咧嘴一笑:“来的时候就听人说起他,泼皮韩五,胆大心细。今日一见,果然有几分本将年轻时的风采。只是这信口开河的习惯,要好好地帮他校一校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