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虎 作品

第499章 世忠

原来,这个中年军汉便就是刘法,此时因军功已经升至鄜延路马步军副都总管。而都总管按惯例则由如今的经略安抚使陶节夫兼任,他实际上便是这一路的军事副手。

虽然严格来讲,宋朝的太尉是指最高阶的正二品武臣寄禄官职,但是就像此时宋人对高级文官动辄称为相公一样,一般武将只要能够做到一路副都总管以上的,就可以被亲近之人称为太尉了。

刘法在当年的鄜延大战中,由于吕惠卿的固执己见,被拦在延安府出不了兵,从而未能在土门大捷中获功。这文官对战功无所谓,但武将就可惜了。当时比刘法还低了七八级的张舆,却因这次的战功一下子升任为环庆路兵马副钤辖,当时就与他平级了,之后更是平步青云,竟然调回京城禁军,任了侍卫亲军马军司都虞候,官阶升到了正四品的节度观察留后。

而吕惠卿走后,鄜延路便无大战,刘法只好靠着秦刚所留下来的麻雀扰袭战,在边境之地与西夏兵进行各种来回的拉扯,十分辛苦地靠着一笔笔的扎实军功,逐渐磨勘积累,这才升任到如今的官职,官阶还只是从五品的客省使。

而陶节夫是蔡京的亲信,一直迎合着蔡京的想法,在边境之地不断地向西夏主动出击、挑衅寻事,就是希望能够把宋夏战事挑起来、再尽量扩大,以便能够帮助蔡相公从童置制使手上分出更多的军功来。

如今,熙河、泾原那里战事甚热,按陶帅守的想法,西夏人在东线几乎没有作为,河东路那边就不用多说了,鄜延路的绥德、银州这些地方,也不太可能再起战事,所以他就让刘法去把这些地方的善战兵将搜集一下,带去西边的保安军,准备从新拿下的洪州那里,筹备一场主动出击的大战,以响应此时西线已经开始对于西夏的大攻势。

有大攻势便就会有大仗可打,有大仗打就会有可能立大功,这是所有武将都清楚的事情。

不过,刘法在出发前,却是被陶节夫悄悄叮嘱了一番:

辽人一直都想干涉宋夏交战,尤其是当下一直是大宋占优的状况下。一旦辽国皇帝派出正式使者去京城调停,宋夏就有可能就会停战讲和。所以,这次去绥德、银州一带调兵,务必要抓紧时间,而且到洪州也要注意尽快找到战机。

刘法本身就是从底层士兵打杀起来的,如今又不太喜欢讲究排面。到了银州之后,就喜欢身着一身普通铠甲、带着几个老兵,在各个行伍里四下看看,顺便特色一些瞧得顺眼的兵将,今天也就无意中看到了回来归队的韩五他们。

刘法先是听到韩五与都头说洪州那里的仗打不起来,还以为只是这个年轻士兵不想去打仗的借口而已,后面却听他说得言之凿凿,便就生了兴趣,自己上来再确定性地问他,但也没想到,还能问出一个懂算命起卦的结果来。

关键是他听韩五提到了一句“宜修盟书”,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敢勇士兵所能随口编出的,也就只有鄜延路的高级官员之间,才会知道朝廷里,最近可能会有和谈停战的情况,而且这次更只有陶节夫与他两人才知道,辽国正派出使者去京城劝和之事。

只是眼下,他的手头任务就是调兵去洪州进行备战,韩五这个挺有意思的队长,他也就只能先用打赌来吊着,等到洪州一事结束后再来考虑吧。

刘法带人离开了银州,而侥幸暂时躲过军棍处罚的韩五,像个没事人一样,也不管其他人对他的评论,就只是盯着附近的地方,找上级多要了一些外出打探、收集以及震慑蕃部的任务,不管大小,只要能出去的他都愿意去干。

正好现在大部分人都关心着与西夏在西线的大战,也没其他人来抢这些小鱼小虾的事情。

三月底,刘法到达洪州,刚完成了手头所有兵力的整顿准备时,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了:京城的诏令已经送达西北各路经略安抚司:官家与相公们最终无法拒绝辽国使臣为宋夏调停的建议,正式下令要求西军各部立即撤回攻入西夏境内的军队,甚至还要在边境之地后撤二十里地,双方将会另派使臣,再度进行宋夏两国的和平谈判。

由于此次宋夏和谈的使者均由双方皇帝直接派遣,而不像过去会让边境官员负责,说明这次的和谈级别极高,也就与韩五所预言的“停战加盟约”!

刘法没有和其他任何人去多讲这件事,最后在收兵回延安府前,让一个亲兵去银州:“拿我的手令,去找当地敢勇队一个叫韩五的守阙军将,让他立即去延安府马步军都总管府听命!”

当然,在刘法郁闷地收兵回师时,延安府那边更郁闷的便就是陶节夫!而整个西北最失落的则是在熙州的童贯与王厚。

唯一的受益者,却是成功收复陇右的刘仲武与高俅。

他俩带领着西路军,本来就已经成功地推进到了西宁州城下。然后由于西夏在东边呼应力量的拉垮,再加上王舜臣顺利突围之后的回师,坚守在西宁州城内的陇拶,只能绝望地再次奉上降书,落款自然也是改成了他的宋名赵怀德。

青唐顺利收复。

刘仲武再升两资到了客省使、遥郡荣州防御使;高永年也获正六品横行官西上合门使,遥郡利州刺史;

高俅这次的升官则厉害了,一口气连升七资到了从五品横行官的引进使,遥郡威州团练使,而且他的本官也因此上升至了步军司副都指挥使;

雄心勃勃的高监军在向官家汇报他此行的盛大战绩同时,非常诚恳地指出,恰恰是青唐人的这次蓄谋已久的叛乱,完全暴露出了他们在陇右地区的真实实力。他决心乘着此胜余威,继续向西向南用兵,以彻底剿灭青唐人的最后隐患。

而辽人出面的调停,并不包括青唐人。而且由于宋夏合谈的开启,李乾顺更是无法兑现之前他给予青唐人的承诺。因此,赵佶把在辽国使臣面前所受的所有怒气,全部狠狠地发泄在了回给高俅的密信中:“给朕狠狠地教训这帮出尔反尔的青唐人!”

于是,打下西宁州的刘仲武与高俅,等到王舜臣回师之后,很牛气地宣布:“王都护,你丢掉的陇右,咱帮你拿回来了,你就好好地把它们守好吧!”

然后,他们便带着士气高昂的西路军,趾高气扬地从西宁州向南出师。王舜臣虽然极不服气,但也只能服服帖帖地守在西宁州,谁让别人说的是事实呢?

这一月的京城,原先已是中书侍郎的赵挺之,终于在不断硬刚蔡京的努力中收到了回报,官家终于决定再次恢复左右相,并为他的官职再加上右仆射,终于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右相。

鄜延路,延安府。

刘法从各处调集来了大批想打大仗的兵,结果在洪州什么都没捞着,只能再带回去,这一路上自然还要花费一些劝服工作,所以等到他回家时,直接去银州的亲兵早已把韩五带到马步军都总管府好几天了。

韩五在银州知道宋夏和谈的消息后,手下的那些人都佩服死他了:这段时间,其它兵都憋着劲等着大仗打,附近的那些零碎活就几乎全被他们抢着去干了。而最后和谈的消息一出,大仗肯定是没指望了,就连眼下的这种小规模骚扰也会被彻底禁止。

谁知他们完全歇下来没过几天,突然来了马步军都总管府的人,带来了刘太尉的手令,要调韩五去延安府听用。

大家虽然搞不清这个调令的原因来由,但是能从银州调去延安府,大家都为韩五高兴。反倒是他自己一头雾水,却又似乎若有所思。

这天,终于通知他,刘太尉回来了,让他立即去都总管府后厅候着。

“哈哈哈哈!小兄弟,咱们可是又见面了!”这时进来的刘法,一身主将服饰,外加无法遮挡得住的大将气度,大步流星地走进正堂,还是惊住了等在那里的韩五。

“刘,刘太尉,小人失礼了!”毕竟刘法的威名在西北一地还是响当当的存在,韩五平时虽然泼赖,但绝非是不懂礼数之人,一看到眼前便是那天与他在银州城外军营打赌的军汉,自然明白了一大半,立即当堂跪下,要行磕头大礼。

“起来!”刘法大手一伸便抄在了韩五的肋下,硬生生地阻住了他的磕头,“某不喜欢这等虚礼,你是某今天请过来的客人,跟那天一样,还叫我老哥!我还一样叫你小兄弟,如何?”

“刘太尉着实是折煞小人了……”

“嗯?这样,你先再坐一会,让老哥我去解甲更衣,然后让人再整几样酒菜,咱们一起喝上几杯,也就放开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坐在了桌上,摆上了几道平常不多见的肉菜,然后关键还有行营里极少见的西凤醇,光是这酒的香气,就令韩五的眼光发亮。

“哈哈,还要告诉小兄弟,这酒我平时可是不轻易拿出来的。”刘法笑道,“但是喝了老哥我的好酒之后,可得要和我说说实话的!”

“太……,那个老哥但有所问,小的无所不答。”刘法的这套做法,对于韩五这样的人还是极管用的,他当即举起酒杯,一口饮下,却也是被这西凤醇的辛辣呛得满脸通红。

“好爽快!某喜欢!”刘法也是举杯一饮而尽,然后便道:“某也不拐弯抹角,上次与小兄弟你在银州打赌,听你说得言之凿凿,而且那卜卦讲的宋夏之间必有和谈,却想不到现在居然就是完全应验了,这卜卦一事,是否确实?”

“老哥你要真心来问,小弟只能说实话了,这卜卦之事,是我胡诌的!”喝了酒之后,韩五也定心了不少,加上对于刘法的敬畏,就没敢再瞎说。

“哦?那你这消息是从何而来?”

韩五也就是一个敢勇队将,平时在军队底层,可以肆意行事,甚至有些胆大妄为,但是今天遇上的,却是鄜延路的事实上最高军事长官,再加上今天刘法的做派又是如此平易近人,他便没什么还想保守自己上次西去秘密的必要了。

于是韩五定了定神,便将自己在一个多月前,如何带人误入沙漠,又如何穿越绿洲,到达了西夏的骆驼港流域,在那里又是怎么遇上了正要嫁入西夏的大辽公主,包括自己被擒后又被公主释放的事情,原原本本地都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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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说,关于宋夏和谈的事情,是亲耳听到大辽公主以及西夏国主的口中说出来,所以他才那么地笃信。

这件事情实在过于离奇,如果他要是在其它地方直接说出,甚至都不会有人相信。

“原来如此!”刘法听了后,却是暗自心惊。因为以他现在的地位,的确是知道一些宋夏两国的真实内情,更是知道此次宋夏合谈的背景,恰恰就是因为这西夏国主李乾顺做了大辽的女婿,辽国则必须要在这次来为西夏撑撑腰,所以不管别人会不会相信韩五,但他却一下子相信了大半。

还有一个要点让他十分感兴趣,那就是韩五所说的穿越沙漠前往西夏腹地骆驼港的那条路线。因为常年以来,由于横山一直被西夏人掌控,所以也是听说西夏人在沙漠腹地有这么一条路线,由于沿途会经过多个绿洲,所以便可以源源不断地派兵过来进攻鄜延等路。现在横山虽然回到了宋人手中,但是这条路却鲜有人知。而韩五这次既然走过,那么日后要用到的时候,岂不是非常关键了?

想到这里,刘法便再次上下多打量了韩五几眼道:“你这小兄弟,胆大心细、又很有想法,倒是比某年轻的时候强多了。如今和谈在即,银州那里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情,不如你就留在这里听用,某直接给你提到三班差使,也省得各种折腾了!”

韩五一听便是喜出望外,哪里还有什么意见,直接便是向刘法磕头谢恩了。

他们这些敢勇兵,对于更高的官阶都不熟悉,但是却十分清楚,三班差使便就是武官无品杂阶里的最高一资了,直接比他原先的守阙军将足足升了五资之多。做了三班差使之后,就可以升到有官品的九品小使臣了,也就可以正式进入所谓的“官爷”行列。

刘法哈哈大笑,他是着实喜欢韩五这个年轻人,先是坦然受了他的这次磕头之后,便问道:“我听说他们都叫你泼皮韩五,现在也是在都总管府里听用的人,可有大名否?”

“小人以前行事过于张扬,所以才得了那么一个浑名。其实小人也是有大名的,是村里的夫子帮着起的,叫世忠,取世代忠良之意!”

“世忠,韩世忠!好名字啊!某便在这里传令下去,来延安之后,不得再乱叫你泼皮韩五了,都必须要叫韩世忠!”

两人便就着桌上的一点菜,却是你一杯我一杯,就着这壶西凤醇,畅快地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