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地平线?
巫妖王长期坐在冰封王座上挪不动位置,所以他大概没有考虑到一点:地平线实际上是看得见却永远走不到的一条线。
淡淡的薄雾笼罩着海岸边的礁石,海滩,以及灰蒙蒙的一切。在考古探险中,吉安娜发现了一些基地,它们由一些奇异的金字塔形结构组成,因黑暗魔法而诡异的脉动着。这些建筑结构应该属于某个更古老的种族,或许就是地穴蛛魔,但既然它们没出来反对自己的建筑被外来者占用,那么这里显然已经被废弃了。
这几天穆拉丁一直留在基地里,没有像其他矮人一样参与考古探险的工作。而总的来说,他们近几天的进展并不顺利。
蛛魔帝国的影子都没有看见,只能时不时在道路两旁碰上一些零零散散的冰巨魔小屋/定居点,完全不知道冰巨魔的祖达克究竟在哪里,那些冰霜巨魔帝国首都辉煌的古建筑群对他们来说仍然只是一个传说,不过她一点儿也不灰心丧气,斗志比那些矮人考古学家还要昂扬,不禁让人想知道她为何总是精神饱满。
这天当她回到营地时,却突然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许多士兵都不在岗位上。难道是敌人终于出现了?吉安娜不由得兴奋地抓紧了自己的武器。
但接着她便发现这说不通。如果某些巨魔或者蛛魔趁着她不在的时候袭击了基地,那么地上肯定会有双方的尸体,还有打斗的痕迹——可这里却什么都没有。
弗里德里希教授在密谋着暗算你,低语声从霜之哀伤上传来。
吉安娜颇有些不以为意。教授当然一直都在密谋着暗算她,这不是什么秘密,自从他主动提出要加入远征军以来她就已经知道了。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她现在的力量,她可不相信教授拿她有什么办法。
还有穆拉丁。霜之哀伤的低语继续传来,他和弗里德里希教授是一伙的。这个矮人对你新获得的知识与力量又嫉妒又害怕,他认为霜之哀伤本来应该是属于他的。
不,不会的。吉安娜皱起了眉头,在精神世界中对霜之哀伤的低语反驳道。她从阿尔萨斯的嘴里了解过穆拉丁,她也相信这位忠厚的老矮人是绝对不会背叛她的。
她和一些冒险家们继续前行,这才发现营地似乎已经被废弃了,大部分的东西都打好了包,只有少数几个人还在这里转悠。当吉安娜满腹疑惑地走进来的时,霍恩比上校立即向她致敬,并回答了她的疑惑。
“诺莫瑞根正遭到一种叫做穴居人的生物的围攻。”霍恩比说,“因此麦格尼·铜须国王已经向他的兄弟发出了号召,要求探险者协会立即返回卡兹莫丹。另外,洛丹伦也来了一道命令,具体的情况我不太清楚,因此所有的矮人和相当一部分洛丹伦人已经登船准备离开,这里就只剩下我们了。”
吉安娜脸色一沉,难道这些矮人不想要继续探索诺森德的奥秘了吗?要知道这可是一片几乎未被开辟的广阔大陆,她本以为他们都会对此欣喜若狂的。“我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呃,”霍恩比看了一眼穆拉丁,“根据我们收到的消息,布莱恩亲王为了寻求文物与知识,曾经在几年前挖掘到一处名为‘奥达曼’的遗迹,同时按下了一个神秘的按钮,结果却无意间唤醒了要塞中沉睡的怪物。穴居人残忍地杀害了他的许多同伴,幸存者只得惊恐地逃出奥达曼,然后返回铁炉堡。”
“我对这倒是有点印象。”巴尔甘·火须说,“可我明明记得那些穴居人并没有追着他们出来——”
“你们看到的只是真相的一小部分。”这时,穆拉丁终于从外面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这位一向老实的矮人企图用匆忙来掩饰自己说谎的心虚,尽管弗里德里希顾问已经反复向他承诺,这件事不是谣言,而只是遥遥领先的预言。
“穴居人没有在地面上追杀他们,而是从地底前进。大多数穴居人都不喜欢在地面上走动,而是使用他们那锯齿般的利爪在地下挖隧道穿行。他们本来想挖到铁炉堡的,结果不知为何却突然改变了方向,然后一路挖到了诺莫瑞根。侏儒们对它们的到来一无所知,以至于当穴居人来到诺莫瑞根底层的时候,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尽管这里很冷,但汗珠还是顺着矮人的脸流下,最终从铜色的大胡须上滴落。
“大工匠将士兵与战争机械派往战略要地阻挡入侵者。但穴居人并未轻易退却,而是一次次地从地下绕过侏儒的防御。侏儒虽有先进的技术,但他们的军队规模太小,不足以击退那些怪物,因此不得不向我们求助。呃,情况就是这样。”
“真是扫兴,我还没找到那个地下王国的入口呐,现在就收拾帐篷滚蛋真叫人沮丧。”洛尔克·锐须发出一声感慨,“唉,漂亮的年轻小姐,我们恐怕没法陪你继续在这儿待下去了。”
马维恩则很是担忧地朝这边看了一眼。他知道自己得回去复命了,但法瑞克怎么办?吉安娜女士此前要求他们替法瑞克和达尔加的事情保密,她承诺她会想办法让其他人学会接纳他们的。
这段时间他们谎称法瑞克和达尔加冻伤了需要休养,两人一直都呆在同一顶帐篷里,几天都没有出来过。可现在,吉安娜女士根本就没来得及让别人接纳他俩,他们却已经要回去了。
那他该怎么办?
“洛丹伦方面的消息称,佳丽雅公主得知法瑞克中校严重冻伤的消息后非常担忧。”费利克斯·沃克帕廷不紧不慢地来到了现场,他的出现顿时让吉安娜感到极度不安,她隐约觉得这个狡诈的罪犯不时地用目光瞥着她。“既然诺森德气候非常寒冷,不适宜养伤,他们要求立即将法瑞克中校随补给船带回去。当然,考虑到陷害阿尔萨斯王子的人已经伏诛,其他人也需要返回部队服役。我的意思是——”
“不行,我不同意。”吉安娜干脆地拒绝了。“他们是我的人,必须在这里把伤养好。”
这时她注意到教授的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神色。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们本来就是她的部下,她忠诚的士兵。他们属于她,而且任何人都无法夺走属于她的一切——
不,不光是他,似乎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奇怪的神情。这些人为什么——
吉安娜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因为他们不是她的人,至少从理论上说还不是。达尔加是矮人探险队的一员,他应当效忠于麦格尼国王和穆拉丁;而法瑞克中校作为洛丹伦皇家卫队的一名队长,他则隶属于泰瑞纳斯国王和阿尔萨斯——
她似乎还没有资格说“不同意”。就连她自己都还没意识到,“他们是我的人”这话多么的黑暗和富有占有欲。
“士兵,服从命令。”弗里德里希教授对旁边的洛丹伦军人下达命令,他的语气严肃而一丝不苟,但吉安娜却分明察觉到他在微笑。
那是无耻的胜利者洋洋自得的诡谲笑容。
在几乎令人心碎的目光中,吉安娜眼睁睁地看着几名士兵走向法瑞克和达尔加所在的帐篷,她的左手握紧成拳,右手则死死地抓着霜之哀伤。
“姑娘,”穆拉丁颇有些犹豫地看着她,“要不我们还是向大家实话实说——”
“不,我不同意。他们是我的人,我绝不允许你们就这样把他们带走。”她喃喃自语地说,然后突然出人意料地转向了吉米多维奇·弗里德里希教授,瞬发的齐刷刷两排冰锥朝着他的头顶迅猛地飞了过去。“教授,这都是你搞的鬼,对不对?”
教授不愧是教授,他早有准备,非常灵敏地躲开了这迅捷有力的攻势,而那些冰锥则最终砸到了雪地上。
现场顿时变得混乱了起来。
“吉安娜小姐,你怎么——”
“弗里德里希顾问!”
“姑娘,你——”
“你还在等什么,穆拉丁?”费利克斯立刻大喊道,“就是现在!”
老矮人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立刻抓起了战锤,然后朝着吉安娜右手上的魔剑狠狠砸去。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风暴之锤狠狠地砸中了霜之哀伤,巨大的撞击力让吉安娜摔了个趔趄,符文剑也从她的手上飞了出去。
吉安娜有些愕然地转过身,瞪大眼睛看着穆拉丁。她被这突如其来的背叛惊呆了,没想到霜之哀伤的低语声是对的。穆拉丁果然和弗里德里希教授勾结在了一起,而他们的阴谋则是.......
“为什么。”普罗德摩尔低声问,接着张开右手的五指,做出了一个攥握的动作。
霜之哀伤原本静静地躺在距离她七八米外的雪地上,但这时苍蓝色的符文却突然逐个亮起,全都散发出冰冷耀眼的光芒,将剑身完全包裹。很快这把剑便完全凭借着自己的意志从地上跳起,接着稳稳地飞回到吉安娜·普罗德摩尔的手中,最终让那冰蓝色的光芒笼罩着她整个人。
这时,法瑞克和达尔加也从他们的帐篷中冲了出来。在普罗德摩尔小姐强大的意志下,他们以惊人的力气迅速地制服了外面的几名洛丹伦士兵。
现在轮到穆拉丁震惊了。“这是怎么回事.......”老矮人喃喃自语,“我本来以为——”
“为什么。”吉安娜低声说。在风雪凄迷的归途上,食物所剩不多,她便将所有的食物都留给了穆拉丁等人。帐篷内的空间太小,于是她每天夜里便在皑皑雪原上度过,直到天明,任由这些人在温暖的临时营地中过夜。
她不理解,穆拉丁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为什么要投靠弗里德里希?这个两百多岁的老矮人,为什么要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
难道是她做错了什么吗?不,在简单地回顾了过去两个月间的所有经历后,吉安娜非常确信,她绝对没有做任何一件对不起穆拉丁的事情。
“为什么,”她的眼眶中闪耀着委屈的泪光,“为什么要背叛我。”
普罗德摩尔低垂着头,晶莹的眼泪顺着脸颊向下流淌,在严寒的空气中凝结出两道冰痕,弱小、可怜又无助,看上去准是又有哪些坏蛋在合起伙来欺负她了。
“不,姑娘,我没有背叛你,只是——”穆拉丁一时间语无伦次,“那把剑是邪恶的啊,你得把它丢掉,不然它会诅咒你的。”
诅咒?可能的确有吧,这吉安娜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在过去的二十几天里,她的脸、皮肤和头发全都抽去了色彩,变得比雪还要苍白。
她知道自己的头发向来都是金色。“阳光的色泽,”当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她的父亲就这么评价过,而现在它却变成了月光的颜色。
不过吉安娜一点也不在乎。要知道卡德加可不仅仅是头发变白了。这位传奇魔法学徒阴沉、疲倦的双眼旁围绕着无数的皱纹与灰白的头发,连他的胡须也都因星界法师的诅咒而变得一片苍白。
相比之下,吉安娜知道自己的面容依然年轻貌美,而且她的头发和肤色带给了她一种别致的美感,情况比卡德加好多了,魔剑的诅咒不过如此。
“魔剑当然会有诅咒,可那一点儿也不要紧。”吉安娜一边说,一边向前走了两步。她随意地挥舞了两下霜之哀伤,冰雪便从地面上迸发,周围也随之亮起了蓝色的环状符法阵,这些纯粹由能量构成的符能阵在半秒内呈几何倍数增长,与此同时漫天的暴风雪从上方带着惊人的气势重重砸落。
“穆拉丁,是因为你想要这把剑对吗?”她突然笑了出来,让一旁的矮人全都心惊胆战地端着火枪,却丝毫不敢动弹。“也对,毕竟最早藏宝图是你们发现的。”
“不,姑娘。我一点儿也不想要那把该死的剑。”即便在这种环境下,穆拉丁依然勇敢地做出回答。“你没发现吗?你已经受到它的邪恶影响了。你堕落了,你已经堕落了!”
“你的意思难道是在说,我是一个坏人吗?”吉安娜的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如果没有她用魔法升起的篝火,只怕穆拉丁这些人早就被冻死在龙骨荒野北边的冰原上了。她真诚地帮助他们,可穆拉丁现在却指责她是坏人。
而且她知道自己不是。从小时候到现在,这二十多年里,吉安娜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坏人,也从没有人会称她是个“坏人”。
“姑娘,千万别曲解我的话。我知道你本来是个好人,但正如我所害怕的,你却突然袭击了——这不应该——唉,这把剑是邪恶的,它会让你堕落的啊。你一定能理解——”
吉安娜摇了摇头,她不理解。
“求你了,穆拉丁。”她突然说,“求你告诉我是我弄错了。求你告诉我这只是一个误会。求你告诉我你并没有和弗里德里希串通。求你告诉我你其实没有背叛我。”
“不,孩子。”穆拉丁说,“我和弗里德里希顾问都只是为了你好——啊呀!”
伴随着一声猝然终止的惨叫,一道突然从地面长出来的冰锥把矮人撞飞了几尺。此时他仰面朝天的躺在冰冷的石地上,一只冰矛刺穿了他的身体,鲜血从伤口缓缓流出。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了,身体瘫软无力。
“穆拉丁!”一旁的副官洛尔克·锐须大骂道,然后他和他的人便徒劳地朝着吉安娜射击。“该死的——”
吉安娜甚至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他的所有攻击就全都被一层墨绿色的魔法护盾给挡了下来。有法瑞克和达尔加去对付他们就已经足够了,她只需要给他们一道简单的精神指令,不需要过多地分散注意力。
这位年轻美丽的姑娘缓缓地朝着躺倒在地的老矮人走去,冷若冰霜,一脸忧伤,这简直就是对她手上紧紧握着的那把传奇武器最为生动的诠释——霜之哀伤。
她那纯蓝色的眼睛,以及如雪飞扬的银白长发,配合精致的五官,产生了一种奇特魅力与不真实的美感,仿若一位前来对罪人执行审判的天使。
而真正应该受到审判的那个罪人却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以极快的速度闪现到了穆拉丁的身旁,然后一把抓住老矮人头上的角。
不,他想跑!
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普罗德摩尔小姐急急忙忙地旋转霜之哀伤将其刺入地面,接着整片区域都颤抖了起来。地面累积的冰雪像一只只霜冻之手一般向上探起,如洪流一般涌动。如果顺利的话,她本可以在弗里德里希教授反应过来之前就将其冻结在原地——
可她的“手速”还是慢了那么一点,让对方的空间法术用了出来。教授已经提前在船上绑定了锚点,这个法术也准备了许久,他用自己并不充裕的精神力抓住了穆拉丁以及他周围的几名手下,然后把他们传送到了南边的船上。
“穆拉丁怎么了?”萨穆尔·奇手问道。
“看在高山之神的铜胡子的份上,他妈的别再问了。”巴尔甘·火须大骂道,“让这片该死的大陆见鬼去吧,快开船!快!不然就他娘的来不及了!”
等吉安娜·普罗德摩尔仓促地追到遗忘海岸边时,她只看到十几艘船陷入火海,而其余十几艘运输船的远影则出现在灰白色天空的尽头。普罗德摩尔颇为气恼地将霜之哀伤插进海里,一股强大的蓝色能量在她的身体周围涌现,通过剑身蔓延进海里,让接触到符文剑的水面便迅速地冻成冰层,并不断地向外部延伸。
但这道寒冰的延伸终究还是有一个尽头,毕竟吉安娜也不可能指望用她的力量来把整片无尽之海全都给冻上。最终,她希望通过冻结冰面来阻止弗里德里希教授逃跑的计划也落空了。
就这样,巫妖王和他精心挑选的冠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最讨厌的人逃离诺森德的海岸,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