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跟谁开口借,这都不是容易开的了口的!
这跟借点醋借点酱油不一样,这种东西是因为没来得及买或是没顾上买,回头买了就还上了。属于谁家都会遇到的事,严格意义上说,这不是借,只是挪用一下。
但是粮食的拆解可不一样,尤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的时候,这粮食更不是那么跟人开口借的!
姚婶子只能客气说:“您看,这个孩子……叫您费あ心了。”
“我家也是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弱的弱……桐桐之前身体挺好的,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低血糖了。我给送点糖,过来给收拾收拾,叫她先休息吧。”
“低血糖了?”
“那可不!”王竹兰一副心疼的样子:“细粮也换不来了,想给蒸几个糖包都弄不来。我今儿还骂我家老四了,大男人家,叫媳妇过的这叫啥日子!我可不管他是借还是怎么着,必须弄些细粮回来,晚上得叫桐桐吃大糖包。”
姚婶子只觉得人家这句句都是给自己捎话,她回去之后,看着儿媳妇抱着孙女在那里哄,就先去给孩子熬小米粥了。
王小草看了一眼,怕吓着孩子,尽量控制着音量,“我觉得大米粥孩子能喝的好些。”小米粥孩子不大喝。
姚婶子:“……”这可真是难为死了!小米都不是总能碰上的,这东西属于杂粮,杂粮每家都有配额,但是杂粮种类多。
这个月粮店供的杂粮是小米,那大家买的就都是小米;要是这个月供的是红豆,那大家能买到的杂粮就都是红豆。
难就难在这个地方了!
这玩意至少每家还有配额,北方小米也比较常见,十二个月,至少有一半是供小米的。可大米作为细粮,再北方人的粮食配额里更小。
就像是南方人一年到头吃不了三五斤面粉一样,而今北方的细粮里,大米的占比小到……真可以忽略了。
熬大米粥,用米油喂孩子?可上哪弄大米去呢?
她只能跟儿媳妇说:“这是没习惯!小米是最好消化,最养人的。”只能顿顿有米汤喂,这就不错了。
姚子光回来的时候,自家妈在厨房,媳妇拉着脸抱着孩子在屋里转悠,这孩子总是哼哼着,听着叫人难受。
他先去看孩子:“今儿怎么样?”
“拉的还是稀!”王小草看姚子光:“孩子得吃奶!大夫说,不一定得牛奶,羊奶更好些。喝羊奶就行!”
“上哪弄这些去?!”姚子光问:“那……要不,你回去问问你爸你妈……”
王小草不言语,回去借过,自家妈说,最好是送人!往农村一送,农村有养羊的,养个孩子很简单。给找个没儿没女的人家,父母哪怕年纪大点,能好好的养,比孩子留在身边更好。
姚子光看了王小草一眼,放下包,一扭头看见自家妈在厨房招手,他就过去了:“咋了?”
姚婶子不敢说金厂长他妈话里话外的意思,她怕自家这儿子心里有生怨,因此,她就说:“今儿这小米还是小林托了她婆婆想办法弄来的!可小林自己都低血糖了。她家今年冬天……听说也挺难的!再叫小草去跟人家接,也不合适!
要不,你去单位,看看能不能预支点福利或是啥……看看厂里能不能帮工人解决一下实际困难。你们以前好歹都是物资部门,按说……应该是有办法的吧。”
姚子光:“……”以前只是跟着领导,也没有别的关系!这要是找关系,就只能跟领导开口。
领导肯定是有的,领导过的很富裕,但是这要是去了……不就是胁迫领导帮助吗?他不得以为我知道他的私事,故意的?那这条路以后可就断了!
姚婶子的眼泪就下来了,“那咋办?看着孩子饿死,都别管?!”
姚子光松了松领口的扣子,外面孩子又哇哇哇的哭了起来,声音细细碎碎的,就像是一只手揪着人的心!
他出去从妻子手中接了孩子,这孩子长的还看不出来是否好看,又瘦又弱,因为瘦,所以满脸的褶子。她一点都不漂亮,不可爱……可她这一哭,怎么就这么叫人揪心呢!“别哭了!你别哭了。”
王小草坐在一边掉眼泪,“要不然,送走吧!”说不定人家比咱养的好呢。
姚子光抱着这孩子:“…………”送?他问:“要是对孩子不好怎么办?”
王小草:“……亲爹妈也不一定都好!就我这脾气,将来难保不打她,不骂她……”
姚子光:“…………”他低头看女儿,然后低头,用额头碰了碰孩子的额头,良久良久,他才把孩子递给王小草:“看着!”
说着,抓了大棉袄就出门。
“你干啥去?!”
姚子光没言语,只急匆匆的甩门出去,然后下楼。他先去张大平家门口,几番犹豫,打算进去。可门都拍响了,里面一传来脚步声,他赶紧躲了。
直到门再度关上,他才离开:张大平这边的路不能断!
他来到老丈人家,敲开了老丈人家的门,这家里没一个对他有好脸,但是他现在不在乎,看着老丈人桌上的卤肉、茅台,浑身都忍不住的想哆嗦。
人家过的是这样的日子,那么些人都肯帮忙,就只他们冷眼看着,见死不救。
他想起金望才说话的语调,有时候他说话的语调叫人觉得压迫感十足,此时,他嘴角翘了一下,往炕沿上一坐,而后道:“哟!喝着呢。”
“干嘛呀?啥事?”
“孩子活不下去了,您是孩子姥爷,该拿多少,您得有数。”
“你是她老子,孩子活不下去,是你没本事。”
“哦!那也是!”姚子光的手插在裤兜里,攥成拳,不敢露怯:“那我要是当官了,日子好过了,孩子才能活!可我咋当官呀?您是我岳父,您教教我!”
啥?
“对了!您ʑᧁ是举报了您的大舅子,然后当官了。那我呢?我也举报我大舅子去?能当官吗?这是个路子,我早前咋没想到呢?”
王富贵:“……”他赶紧喊老婆子:“给女婿拿钱……”
“钱?钱能买啥?”
“拿粮票、副食票,拿粮食……”王富贵见这女婿眼神都要吃人似得,赶紧说:“那什么……奶粉!给拿奶粉。”
姚子光着才看见,人家有一纸箱子奶粉,牛奶粉、代乳粉,十多袋子就这么放着呢!
宁肯这么放着,也不肯给自家苗苗,救自家苗苗的命。
于是,心中的恶瞬间升起了:“老太太,是你说要把我姑娘扔了,要把她送人的?”
不等老婆子说话,王富贵先说:“再拿五十斤粮票——”这是逼到绝路上了,怕是杀人的心都有。
姚子光出来的时候,浑身汗都湿透了。
他推着自行车,驮着那么多东西到了楼下。
李援军这个夜猫子才回来,见他拿的艰难,就过去搭把手:“你这是……”
姚子光把自行车一扔,往地上一坐,然后嚎哭出声。李援军给吓一跳:“别!兄弟……不至于!咋的了,你说呀!这是受啥委屈了……走走走!先回去!”
先回去就是李援军把这些东西先给姚子光送到家!
姚婶子和王小草看着这些东西也吓住了:打劫去了。
姚子光不哭了,搓了脸,说王小草:“别问!喂孩子去吧!”说着,把钱和票全塞过去,“省着点。”
王小草:“…………”这是……从哪弄来这么些东西?
李援军拉着姚子光出门,你家有孩子,我家也有孩子,“走!上老金那边。”
时间倒是不晚,但是这组合是啥意思?
四爷以为姚子光跟李援军借什么呢,真要是养不活,单位当然得管!但是这得他开口。单位对确实有困难的职工有帮扶的义务的。
因此,姚子光一坐下,四爷还是心软了,先说:“你打个报告,回头交给工会。”开会过一下之后,咱想法子补贴孩子一部分,横竖不能看着孩子饿死。
李援军使眼色:不是这个事。
桐桐看了姚子光的面色,他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中,好像是经历了什么叫他紧张的事。于是,她主动取了酒,把泡的酸萝卜端了一盘:“喝点!”
酒能缓解紧张的情绪。
三杯酒下肚,姚子光才好了一些,他说:“……我一个读书人,干了最野蛮的事。”
桐桐返身回来:“打劫了?”
李援军:“……”咋这个诙谐呢?
谁知道姚子光点头,‘嗯’了一声。
其他三人都愣住了:“真打劫了?”
“嗯!”姚子光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咕咚一下喝下去了。
桐桐打量他:“打劫谁了?”就你这小身板?
“打劫我老丈人了。”
三个人:“……”
“我说我要是当官了,我姑娘是不是就不用饿死了。我说我没门路,得跟我老丈人学。我老丈人举报他大舅子,我也得去举报我大舅子……”
三个人:“……”
“他怂了!他怕了。”姚子光的眼圈红红的,声音颤抖,指着外面,“他家里放着奶粉,十多袋子,不肯拿出来!这回拿出来了,都拿出来了!”
说着,一摸脸,眼泪又下来了:“我……我一读书人……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桐桐有些诧异,没想到真无路可走之后,姚子光能做到这一步。
四爷给他倒酒:“来来来!姚兄,敬你一杯!”
敬我?敬我什么?敬我学会威逼他人了?
四爷摇头:“我一直觉得,这正邪是相对的!站在邪的对立面,未必端正,但一定不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