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苹果 作品

第一三八一章 轰城(二合一)

桓玄一夜未眠,焦急的关注着京口水军交战的战况。战报从初更时分便一封接一封的送来,禀报战斗的情形。

由于京口和京城距离百余里,所以消息的送达滞后数个时辰。送信的斥候们已经尽力了,顶风冒雪在京口到京城的官道上奔波。沿途的驿站中的马匹甚至来不及吃掉半槽的精料便要被牵出去轮换,数十名斥候在这风雪交加的严寒的夜晚里奔波不休,疲惫欲死。

在天亮之前的所有战报都是好消息。桓谦的水军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东府军水军损失惨重。这让桓玄颇为高兴。他当然明白,水军交战的胜败干系重大,若东府军水军被击败,则李徽的兵马连大江都无法渡过,更遑论威胁京口和京城了。所以,这场战斗极为关键。顶住对方水军的进攻,将他们歼灭或者打退,便意味着顶住了李徽一直以来的军事威胁。这对战事本身,乃至整个大局而言都是转折点。

然而,从巳时开始,局面急转直下。连续十几份战报之后,桓玄得知了桓谦大败,不得不率水军撤离京口区域的消息。

桓玄暴跳如雷,瞪着通红的眼珠子四顾茫然,他感觉到了局面的不妙。

“桓谦无能,辜负我之期望。命他速速来见我?我要当面问他情形。本王命他死战,为何半途而废?之前他便怯战,如今却又如此,坏我大事。查明之后,必不轻饶。”桓玄大声道。

桓伟在旁添油加醋道:“我早说了,他是怯战。早知如此,不如让我领水军作战。可惜啊,你们都说我没本事。这下好了,水军败走,局势危急了。我是没本事,但我有死战之心。桓谦有本事,但却怯战而逃。有本事又如何?”

桓嗣冷笑道:“幼道堂兄,这种时候便不要自己人攻讦自己人了吧。敬祖是贪生怕死之人么?定是对方凶猛,水军抵挡不住。主公,当务之急是赶紧增援京口,要立刻派得力之人去守京口才是。”

桓玄冷静了下来,点头道:“恭祖所言极是。敬祖退却,现如今京口守将空缺,虽有兵马增援,却无主将。恭祖,要不然你赶往京口,统帅京口四万兵马守城如何?”

桓嗣躬身道:“楚王有命,自当遵从。不过京城更需要守卫,我正在积极组织中军兵马,做好守京城的准备。我若去了京口,京城的这些事谁来做呢?”

桓玄皱眉沉吟。确实,桓嗣桓伟领中军,坐镇京城。眼下东府军突破了江岸,桓嗣去守京口,京城的防务谁来负责呢?京城可比京口要更加的重要。

“楚王,要不这样吧。可命幼道堂兄去京口坐镇。京口城池坚固,增援的兵力已有四万余,固守无虞。我留在京城整顿兵马,调配物资,做好守城和增援的准备。不知妥否。”桓嗣沉声道。

桓玄看向桓伟,桓伟连忙摆手道:“这种时候,叫我去收拾烂摊子,我可不去。京口乃敬祖防御之责,我若去,丢了京口反成我的责任了。恭祖你这是要我替敬祖背锅么?”

桓嗣皱眉道:“这种时候,堂兄怎还计较这些?局面大坏,所有人都要全力扭转,怎可出如此荒唐之言?”

“恭祖,你这是什么话?我说的难道不是实情么?你如此说话,不如你去京口,我留在京城便是。”桓伟叫道。

“倘若楚王下令,我自会去京口,绝无二言。”桓嗣冷声道。

桓玄皱眉沉吟。他并不放心桓伟,他知道桓伟无能。京口责任重大,位置重要,守住京口乃是极为紧迫之事。桓伟去未必能守住。但交给桓谦,又怕桓谦新败,无坚守之决心。至于让桓伟留在京城领军安排事情,那是更无可能的。桓伟只会把事情搞得乱七八糟,而现在的京城,必须要有得力的人手帮助自己稳定局面,非桓嗣莫属。

“传令桓谦,即刻赶往京口驻守,水军兵马交由副将统帅,屯扎浦口渡口。告诉桓谦,守住京口乃将功补过的机会,若再有失,必不轻饶。”桓玄沉声道。

桓嗣道:“我这便亲自去传令,也要好好的训斥他。”

桓玄点头,看向桓伟道:“兄长也去京口,和桓谦共同守城。你去了,便是代表我去了。你便替我在京口督战,谁要是怯战逃离,便许你以本王的名义当场处置。明白么?”

桓伟一万个不愿意,但也只得点头应诺。桓嗣在旁听了,心中叹息。桓玄说的已经够直白了,派桓伟前去,便是去督战的。这已经是对桓谦的一种不信任,甚至是侮辱了。桓谦作战,何曾需要有人督战?看来楚王因为水军之败,已然对桓谦极为不满了。

但此时此刻,其他的也顾不得了。桓谦守城,或有机会。希望京口能够顺利守住吧。

……

雪后天晴,朝阳初升。白雪映日,天地一片白茫茫之色。

今日是大年初一,这原本是所有人欢度新年祭拜祖先,穿新衣,逛庙会的欢庆日子。但此刻,对于京口城的百姓们而言,却陷入了惊惶之中。因为城外已经大军云集,准备攻城了。

东府军的三万兵马已经于清晨时分列阵于城下的雪地里。兵马虽然还没有攻城,几门重炮却已经开始轰鸣。

不过他们轰入城中的不是炮弹,而是大量的传单。那些包裹着大量传单的铁皮弹在空中爆炸之后,大量的传单飘落城中,像是又下了一场雪一般。

那些传单上写着督促百姓们离开京口,以免攻城误伤的言辞。告诉百姓们,东府军并不希望伤害百姓,但是炮弹不长眼,留在城中可能会危及生命,遭到误伤和误杀。所以东府军留出半天的时间让百姓么离开京口。

传单上还说,东府军于北固山下连夜建造了营地。百姓们可以前往暂居,东府军提供饮食柴薪被褥等必需品,而无需担心挨冻受饿云云。

这些传单被重炮轰入城中之后,迅速被城中百姓得到,消息也很快传了开来。对于城中百姓而言,此时此刻,一些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

当年京口曾被东府军围攻过一次,那一次守城的是刘牢之。城中的百姓当然清晰的记得当日的情形,当东府军在城外炮轰京口的时候,真是把人能吓的掉了魂儿。

那些呼啸而来的炮弹在城中四处爆炸,许多人都死在那次爆炸之中,这给许多人造成了心理上的阴影。所以听到又是东府军来攻的时候,城中的百姓们顿时回想起了当初的那一幕。

不少百姓纷纷开始收拾细软,携儿带女的要出城逃难。虽然未必会去东府军准备的营地避难,但城是一定要出的,因为留在城中太危险了。

大年初一,本是阖家团圆庆祝新年的日子,他们却不得不离开家,冒着刺骨的严寒选择逃难,可见上次火炮轰城给他们留下的阴影之大。当然,许多人对东府军咒骂不已。也有人倒也觉得东府军能够提前告知此事,让大伙儿能够有时间逃离,也算是比较仁义的举动了。

但是,百姓们并不能够离开。京口所有的城门都已经关闭,守城门的兵士亮着刀枪弓箭,不许百姓们靠近城门。故而导致大量的百姓聚集在城门口,场面一时混乱之极。在严寒刺骨之中,城门口妇哭儿啼,男子叫嚷吵闹,不可开交。

京口军衙之中,昨夜抵达的桓伟和桓谦也因为此事正在争吵。

封锁城门的命令是桓伟下达的,桓伟自有他的理由。

“敬祖,这是攻心之计。李徽这厮狡诈之极,还没攻城便开始瓦解我们的斗志,煽动百姓混乱,我们岂能上当?更何况守京口还需要百姓的助力,加固城墙,修缮城墙,搬运物资等都需要百姓。放他们离开?岂非笑话。更别说李徽那厮还诱导他们前往营地,这摆明是以他们为人盾,让我们投鼠忌器。绝不能让他们得逞,百姓不许出城。一会我亲自去下令,再有闹事的,当场格杀,绝不姑息。”

桓谦不同意他的话,桓谦道:“我问了百姓,当年确实东府军炮轰京口,死伤了不少百姓。百姓在城中甚为危险,东府军不想滥杀无辜,我们自然也不希望百姓死。京口城防坚固若此,如果这样的城池加上四万兵马都守不住,还需要百姓相助的话,那便是我们的无能。百姓帮助守城,便是让他们送死罢了。所以,和东府军交战,何必牵扯百姓在其中。东府军有不滥杀之心,我们自然也要有。放他们离开才是正经。”

两人争执许久,互相不能说服。桓伟最后搬出了桓玄的命令。

“敬祖,我奉楚王之命,前来督战。没有我的同意,你不能单独做出任何的决定,否则便是对楚王不忠。你已然大败了一场,还当了逃兵。此番守京口,是你将功补过的机会。你是戴罪立功之身,不得再强辩。你只需想好如何守城之事,其他的事情我自做主。你若不服气,大可派人向楚王申辩。”

桓谦听了这话,一时无言以对。他并不想在战前和桓伟争吵不休,他还有许多事要安排。桓伟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桓谦决定不跟他做无谓的争吵,于是拂袖而去。

午前时分,桓谦亲自前往西城门,下令守城兵马打开城门。上万百姓得以从城中逃出,奔向雪原。得到消息的桓伟气急败坏的赶来,跟桓谦大吵大闹。但百姓已经出城,却也只能干瞪眼。

“我会立刻禀报楚王,你违抗他的命令,不听我节制,你会后悔的。”桓伟威胁道。

桓谦淡淡道:“随你如何。我会向楚王证明我的忠诚的。幼道堂兄,我建议你也赶紧离开京口回京城。东府军火炮凶猛,我怕你留在这里会很危险。守城之事,我一人足矣。见到楚王之后,请告诉他,我桓谦誓与城池共存亡,绝不再后退半步。”

桓伟冷笑道:“你想叫我走?休想。我在这里正是监督你的。休得吓唬我,我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他们的火炮再厉害,还能轰了全城不成?”

……

午时时分,号角在城外长鸣,东府军的攻城即将开始。

昨日运抵的四十门火炮已经布置完毕。兵士们用一上午的时间清扫积雪,在冰冻的泥土上铺上原木,钉上原木桩,安装配种的铁底座。四十门火炮已经全部安装在阵地上。

在十几名亲卫的簇拥下,李徽策马来到城下,做最后的例行的劝降和喊话。

“城上守城的是哪一位?本人李徽,请守城将领出来说话。”百步之外,李徽勒马向着城头喊话。

桓谦站在城楼之上,向下拱手道:“李刺史,本人桓谦,有礼了。”

李徽拱手道:“原来是桓将军。桓将军,此番我率军攻京口,其中的缘由不必多说,你当知错不在我徐州。我一向认为你乃明理之人,为何不向楚王进言?为何容他设计陷害我义兄,扣留他的夫人和儿子,意图诱捕他。如今的局面,错不在我徐州,是你们挑衅在先,反目害我,所以不得不为之。桓谦将军,我希望你能够明白这一点。”

桓谦叹息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李徽,无论如何,你不该进攻京口。你乃朝廷官员,此举乃是起兵反叛之举,无论之前谁对谁错,你这么做都于你不利。骑兵反叛者,天下共伐之。所以,请你冷静,此刻退兵回徐州还为时不晚。我这也是为你考虑。你李徽德望不低,天下人对你褒扬有加,你这么一来,岂非是授人以柄?”

李徽哈哈笑道:“反叛?谁是反叛,天下人心如明镜一般,自会分辨是非曲直,自会明白黑白对错。你今日劝我退兵,当日为何不劝桓玄放人?事到如今,这样的规劝是否有些令人发笑?桓谦将军,我来见你,不是来跟你扯这些事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将炮轰京口,届时京口城中将是一片火海。你切莫以为凭借京口城池之坚,防御之固,便可抵挡得了我东府军的进攻。我是希望你能够识时务,出城投降,免受天雷轰顶之灾。我也不希望死太多的人,甚至也不希望你桓将军死在炮火之下。”

桓谦呵呵笑道:“李徽,我承认你智谋双全,徐州这些年来兵强马壮,还有火器这等利器。但纵横天下靠的不光是武力,更要靠的是人心大势。你逆流而动,无异自取灭亡。我对你一向钦佩,当年你也曾饶我一条性命,此番恩义,我记在心中。如你愿意退兵回徐州,我当向楚王请求,无论如何放归周都督之妻。如此化干戈为玉帛,岂不对双方都有利么?”

李徽尚未说话,忽然间,身旁大春手中大盾横起,便见银光闪烁,笃笃笃三支羽箭钉在大盾之上。一时间十几名亲卫纷纷立盾,大声喝骂。

后阵之中,朱龄石郑子龙等人见状率数百骑兵冲上前来。

城头上,桓谦惊愕转头厉声喝问:“谁放的箭?”

三名强弓手期期艾艾的发愣。桓伟在旁道:“我让他们放箭的,怎么了?可惜没射杀他。桓谦,大战在即,你跟李徽称兄道弟,谈什么恩义,你想干什么?”

桓谦大怒,抽出长刀来。

桓伟骇然叫道:“你要干什么?”

桓谦连挥三刀,三名强弓手惨叫着尸横于地。被桓谦割断了喉咙。

“这里是我领军,谁要是再听他人号令,便如此三人的下场。再有人胡乱发号施令,格杀勿论。”桓谦还刀入鞘,厉声喝道。

所有人噤若寒蝉。桓伟张张口,什么也没敢说。他知道,桓谦若是真发怒,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桓谦看向城下,数百骑兵已经保护者李徽疾驰而回。桓谦叹息一声,沉声下令道:“传令,准备接敌。”

震天的轰鸣声响起,东府军火炮开始轰鸣。四十门火炮中有十五门新型重炮。其余的都是之前的老货色。货色虽老旧,但这些炮用来攻击城池依旧可用。

四十门火炮按照射程的远近刚好形成搭配,四十门火炮一起轰鸣的声音,当真如天雷轰鸣,响彻天地。

数十枚炮弹在空中留下长长的轨迹,从烟火之中冲出,往京口城中落去。由于射程的远近不同,最近的炮台距离城池不过数百步的距离。发射时的火光和震动让城墙上的守军都耳朵嗡嗡作响,惊的目瞪口呆。那数十门火炮同时发射的架势,是他们这一生第一次见到的如此震撼的战斗场景。

更震撼,更令他们魂飞魄散的还在后面。那些炮弹落入京口城中后,四面开花,炸的烟尘滚滚险木石纷飞。街道上,房舍中,树林里,小巷内,池塘里,无数的爆炸掀起了巨大的气浪,升腾起巨大的火光。在短短的一瞬间,京口城北场一带宛如地狱一般。

城头上的守军呆呆的看着这一切,他们呆若木鸡,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桓谦和桓伟也是震惊不已。特别是桓伟,他已经双股站站,开始后悔没有听桓谦的话离开京口了。

“全体躲避城墙之下,瓮城之中。快,快!”桓谦高声下令道。

轰轰轰,几发重炮落在了北城城楼上,顿时烟火升腾,瓦砾横飞。几名亲卫眼疾手快,拉着桓谦冲出城楼。又几发炮弹袭来,爆炸之后,城楼开始崩塌。

桓谦在烟尘之中来到城下,躲在城墙内侧。突然间,他转头问左右亲卫:“我堂兄呢?督军将军呢?”

旁边亲卫面面相觑,纷纷摇头道:“不知道啊,没看见啊,光顾着救桓将军你了。”

桓谦骇然道:“了不得了,堂兄他怕是被埋了。快去救人。”

亲卫们忙跟着桓谦往城墙上去,却见灰头土脸的桓伟正哎呦哎呦的呻吟着被人搀扶着逃下石阶来。桓谦长吁了一口气,忙命人将桓伟搀扶下来。

所有人惊魂稍定,躲在城墙内侧躲避轰击。而此时此刻,城中已经被炮弹轰了多轮,已经是满城的烟尘和烈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