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统(4)
李祺听到声音,呆愣着望着营帐,然而下一秒他就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怀玉。”李祺勾唇一笑,起身走到阳怀玉身边,握住他的手,“为何这么凉?”
将手紧紧握着。
阳怀玉只穿着锦袍,身上披着一件黑色斗篷,并不保暖。
北方春日不比南方,夜晚还是冷得很。
李祺拉着阳怀玉走到塌边,解下他身上带着湿气的黑色斗篷,将自己的御寒斗篷系在他身上。眼睛一直盯着阳怀玉,眨眼也是极快,生怕一个不注意就眼前的人就溜走了。
阳怀玉也满心满眼都是李祺,眼含相思之情,勾得李祺神魂颠倒。
刚披上的斗篷又被解开了,带着温度的中衣也一并扔至床下。
蓝玉早早将营帐幕帘放下后就忙跑去寻明英,没有瞧见明英的身影,又跑到营门询问,得知没有幽怨望向营帐,早知道自己就待在里面碍事。
正愁苦,营外一匹马缓缓而来,蓝玉回头望去,等那马儿走近,看清马上的人兴奋地跑到马边,拉住缰绳,仰头满心欢喜地注视着疲惫的人,“我还以为你没来。”
“天子可到了?”浑身发酸的明英着急地盯着蓝玉。
蓝玉没好气道:“到了到了,此刻怕是已经进入温柔乡了。”
明英叹了口气,他将书信递到唐崇生手中后,唐崇生愤怒不已,近二十年,他第一次将唐崇生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穿好朝服准备进宫,却又侍卫赶来说天子连夜出了沂垠,明英不敢逗留,亦不敢再同唐崇生待在一处,撒腿跑出了唐府,骑上马追着阳怀玉的脚步来了边城。
“所以,你是吃味了来见我?”李祺笑了,没想到这人大老远赶来是因为醋坛子打翻了,抱着怀中的人俯下身爱怜地亲了亲额头,“那你看到最后的几句话了吗?”
“什么话?”阳怀玉懒懒地靠着李祺,他确实没有将信看完,主要是前文李祺一直都在夸奖齐浣,他怎么可能忍着怒火看完。
然而思绪一转,阳怀玉心下又生起了闷气。
一封信,只有最后几句才是写给自己的。
李祺看着阳怀玉生闷气的可爱模样,杀伐决断的铁汉也萌生了一腔似水柔情,头靠着阳怀玉的头。
“军中趣事说与思念人儿听,望卿卿无伤怀,君归有期即刻赴归,伴卿身侧,晨伺昏候,唯有一问愿卿飞信立回。”
阳怀玉知道自己吃醋了,但是不好意思承认,现在知道自己没有看完他的信就不管不顾来了军营,别捏问道,“你想要我回复什么?”
转念一想自己虚什么,自己光明正大,本来就是他的问题,本是家信他却提及他人,后面写得再好听也没用。
“我就在这里,你现在问,我马上回复你。”
“日日念卿,卿念君否?”边说边靠近阳怀玉,两个额头相抵。
阳怀玉哪能与柔情的眼对视。
“看着我。”
“告诉我。”
低沉又诱人的嗓音中带着渴望。
阳怀玉带着一颗剧裂跳动的心,再次看向李祺,“想了。”
“想得心都疼了,想得不管不顾就要来见你。什么天子,谁爱当谁当。这天下,谁爱要谁要。”
“当我听到你受伤,我恨不得——”
阳怀玉深情告白,可说及此处却顿了一下,视线开始在李祺身上上下打量。
李祺见状心虚起来,钳住阳怀玉下巴,准备凑上去堵住他的嘴,可阳怀玉拼命挣扎,躲开了,身子后仰,挣脱开李祺的束缚,躲在床榻一边。
“你哪里受伤了?”阳怀玉不悦问道。
李祺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伸手去拉阳怀玉。
“啪——”阳怀玉拍开李祺的手。
李祺哎哟一声,阳怀玉欲伸手,可惊觉李祺是假装,“既然摄政王无事,那天子我就回城了吧。”
起身就要往床下去穿衣,李祺拦腰将人禁锢在怀中,“伤在这里。”
李祺指着手背上的一道划痕。
阳怀玉盯着那道肉色浅痕,转过头盯着李祺。
“军医医术高超。”
“哼,怕是我再晚来一日,它都被军医治好了。”
“好了,我错了。”李祺的头垫在阳怀玉肩膀上,“本意是放出假消息迷惑郈鲁。”
“当真?”
李祺沉默了一会儿,“你几月不回我的信,我亦想要你听后担忧我,回我一信。”
“哈哈。”轻笑一声。“只是不曾想,你居然舍下沂垠一切跑了过来。”
阳怀玉感受到环住他手臂的力量在收紧,他擡手握住李祺的手腕。
“我做了一个决定。”
“你说什么?”蓝玉震惊地看着明英。
明英喝了热茶,无比平静地盯着张大嘴的蓝玉。
“不是,他居然将公良佑收为义子,并将他封为太子,还让国父带着他临朝?”蓝玉摇着头,一双眼瞪圆眨都不眨,“他疯了。”
明英放下杯子,冷哼一声,开口讽刺,“这不是要归功于你那主子。”
蓝玉蹲在明英面前,“好了,祖宗,你也别怪王爷,那都是策略。只怪呀你家主子太笨了。”
没有听到回话,蓝玉明白自己说错话了,着急解释,“我的意思是——”
“是我家主子自作多情跑来丢人现眼了?”
蓝玉抿唇不语,心想,丢人现眼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你这般做不妥。”
当阳怀玉将公良佑封为太子一事告诉李祺时,李祺什么话都未说,只是将阳怀玉抱到浴桶中清洗干净,为他穿好衣衫,弄干了头发才发表自己的看法。
“我知道。”阳怀玉握住李祺的手,仰望着站在身后的人,“可我注定不会有后宫,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与其等着朝臣们来催我,逼我,不如我自己站出来迎接挑战。”
“是为了我吗?”
“有一部分原因。”阳怀玉爽朗一笑,“可最主要的是为了遂我的心,如我的意。”
“我若长期呆在这不乐意的高位,终有一日会做出危害整个国家的事情,只是如今天下并未一统,一步一步需要时间。”
“不然我可能就要直接拒绝了。”说不定他还会大放厥词,宣扬什么公平公正,自由平等等让人惊掉下巴的言论。
“你放心,我现在不会很激进。”阳怀玉拍了拍李祺的手背,“国父会用合适的方式将佑佑带进朝臣的视野,未来多年,但朝臣熟悉了佑佑的身影,届时我在提出禅位,一切都轻松多了。”
“只是,”阳怀玉叹了口气,“可惜佑佑小小年纪,就要承担这么重大的责任。”
李祺什么话都未说,最后两人相拥而眠。
彼此心意相通的人,只会明白彼此想要。
在边城待了十余日,等李祺收到一封信后,他换了常服带着阳怀玉,蓝玉等人去了关内城。
等他们到了关内城已是下午时分,他们被士兵领着进入营帐时,主帐内正在进行激烈的讨论,声音高亢,一个比一个声音响亮,于是乎各个都面红耳赤。
只有首位上坐着一个冷峻男子,浑身上下透着疏离,一言不发。
左席位上一个白面男子,闲适地喝着茶,玩弄着桌上拇指大小的金元宝。
他最先发现李祺他们进帐,可是并未出声提醒,而是撑着脸好奇地盯着阳怀玉打量。
上首的齐浣被站在他面前的将士们吵得头疼,瞥了一眼狄陶,眸色更冷地看向李祺,直到看到阳怀玉神色才缓和一些,可依旧冷着脸。
“摄政王,你怎么来了?”赵秉志看到李祺,十分惊讶。
正和他吵得起劲的孙成林推了他一把,也注意到了李祺,欢喜道:“摄政王来得真是时候。”
“王爷你说此时攻入赤燕国可是绝佳时候?我们与赤燕国已有十日没开战,面对他们的挑衅也无动于衷,若是现在攻打过去,定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蠢笨。”赵秉志不屑,嘴唇下撇。
“如今还不是最佳时刻,再等等,寻一个一举拿下的时机。”
“哎呀,王爷这个时机什么时候才到。”孙成林急得抓耳挠腮,大多数人都不赞成主动攻打,可是他实在受不了赤燕国的挑衅,每次看到那些兵在城门下喊叫,他恨不得驾马提枪,迎头一击,而不是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在城里面。
齐浣摆摆手,帐中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你们先下去吧,等本王与摄政王商议好再通知各位将军。”
孙成林虽不悦,但却不敢忤逆齐浣,与赵秉志朝着几人行礼后退了出去,退出去后才后知后觉看向李祺身侧的人。
“那人是谁?”
“管这么多做什么。”赵秉志看都未看,拉着他赶紧离去。
齐浣起身,走到阳怀玉面前叩首,“臣拜见天子。”
狄陶撇着嘴,“本想逃一跪,好啦,你这一动,我也要跪了。”
说着起身,乖乖跪到齐浣身侧。
“起身吧。”阳怀玉招呼两人起来,“孤是私行,不便他人知晓,两位不必多礼。”
“跪都跪了,天子才说。”狄陶嬉皮笑脸,齐浣脸色微变。
“别以为你家有几个钱,说话就这般没大没小。”李祺将阳怀玉送到主位,毒舌道:“送来的粮草若是用不到此战结束,你这王爷位也不要坐了。”
狄陶有些气结看着李祺,朝着阳怀玉端正一叩拜,“臣狄陶见过天子。”
“我只是听闻天子仁民爱臣,想要看看传言是否属实而已。”
“人家天子都未发话,倒是你这摄政王急了。”
“你这嘴要是不想要,丢到赤燕国去吧。”齐浣冷冷一言。
狄陶反问,“为啥?”
“让你十年不开口还是可以的。”
阳怀玉脑中想着,不解何意。
“赤燕国疆域广阔,寻一张嘴,怕是要十年。”李祺凑到阳怀玉耳侧。
阳怀玉恍然大悟,随即冷眼盯着李祺,“摄政王倒是极懂雪翼王。”
李祺一僵,与他对视的那双眼满是恼怒,李祺移开视线,冷峻看着两人,“赤燕国近况如何?”
狄陶和齐浣没想到李祺突然发问,齐浣起身回复,“郈鲁被赤燕国封为右相,此举引发了曲相不满,而申赤燕被珍妃迷得不管朝政,如今朝堂乱成一团。”
“赤燕王这几年是昏了头,宠爱一个胡女,任用胡女宗亲,连天狼祭祀都让她胡作非为,压王后一头。过不了多久,那北边就要乱起来,到时候我们趁乱出击即可。”李祺简单地说着。
“女子误国?”阳怀玉脱口而出。
“哪是女子误国,有心人设计,这宗室胡女也是一个可怜棋子罢了。”
“为何?”阳怀玉有些好奇,历史上皆言女子误国,可明白人都知道无非是无能男儿将锅甩给女子罢了。
“这胡女是赤燕国大族燕姓家主外养女子之女,外养女子长相貌美,女儿也是倾国之色,正妻家族亦是大族,不肯容这外养女子及其女,反而推着这外养女的女儿入宫城去伺候能当爹的赤燕王,借着这胡女的身子为家族荣光铺路可真是心思歹毒。”李祺满脸不屑,以这些人的做法为耻,“求官求升,靠自己才寝得踏实,寐得心安。”
阳怀玉耸耸肩,“可大多数人都喜欢走捷径。”
“天子说得多。”狄陶一旁应和,看着齐浣继续说,“世人都爱走捷径,若是有一条捷径走进一个人的心里,让我奉出全部家产我都愿意。”
齐浣只看了一眼,望向李祺,“虎贲军已准备,今夜突袭,郈鲁的残兵估计抵挡不住。”
“那就今夜行动吧。”
郈鲁攻势如此猛烈就是为了用那些士兵的命在赤燕国拼得一席之地,如今他坐上了右相之位,精力更多地放在了朝堂之上。
“与曲家交涉得如何了?”
“曲家哪有当年的风骨,曲相如今怕是只想将郈鲁赶出赤燕国吧。”狄陶捏着手中的金元宝,满眼鄙夷,“金银玉器轻轻松松送进了曲府,管家客客气气将送东西的人送出门。”
赤燕国曲相乃是忠臣曲孝之后,曲孝是与公良御旗鼓相当的重臣,只可惜他是文臣,乱世中无法保全自己。
曲家后人虽投靠了申赤燕,可对郈鲁的恨可是绝不了。
当初可是郈鲁害得曲氏一族颠沛流离,如今又夺他一半权力,就算没有他们拱火,怕都不会让他好过。
“曲家人虽对郈鲁又恨,若郈鲁与胡人部落结成同盟,曲家人不一定斗得过。”
齐浣皱着眉,他在北方驻守多年,曲家和胡人部落就斗了多年。
当年申赤燕占领东北方的疆土时,三大胡人部落就被收服,可是他们怎会完全服从申赤燕?都在隐藏自己的势力而已。
“是呀,就是不知如何引胡人部落参与其中。胡人部落若是作壁上观,妄想当一回渔翁,蚌鹤就可能为了维持平衡,暂时放下仇恨,那我们又得拖着,等待时机。”
狄陶将金元宝往桌上一扔,听到响声,得意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