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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认定了何必不会如此好心地帮助将项光之打成重伤的莫论,一连三日,荆小情都格外留意何必的每一个动作。
可何必就像是读懂了荆小情的心思似的,除了每日都要给莫论换药之外,他与莫论没有任何一次私下的接触。
这让荆小情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毕竟谁也不知道,莫论后来隐居江湖究竟跟何必有没有直接关系。
而这一次,何必是否真的只是因为“如果没有给莫论疗伤的话,项光之醒来以后会失望”,荆小情也有些拿不准了。
她只能紧抓这份可能性。
第三日的傍晚。
在何必给莫论换完最后一次药之后,莫论试着转动了下手臂,感觉活动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便从地上起身,对着破庙内醒着的三人行了一礼。
“这段时间多有叨扰,感谢诸位道友包涵。今日莫某收到家书,莫家近来事务繁杂,有些事还需要我回去看一眼再做决断。既如此,莫某便先行告辞,待到诸位得空来京城,莫某必定在十八酒宴请诸位!”
听见这话,荆小情竖起了耳朵。
莫论要走了?可是这几天她时刻监视,何必并没有下手。
如果莫论现在离开,那就说明他后来的销声匿迹就跟何必没关系了。她还得重新整理脑中已有的条件,推出另外的结论。
柳如烟正将一截纸条绑到信鸽的腿上,将那鸽子放飞出去后,闻言回过头来:“莫论大师,您的伤不要紧了么?”
“有何道友这几日的悉心照料,并无大碍。”莫论对何必微微颔首,“有劳。”
何必微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既然莫论大师去意已决,那在下就不留大师了,相信我们很快就会见面。”
很快见面?
要是别人说也就算了,这话从何必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股怪怪的味道。
看见人家要走,荆小情连忙站起身来,对莫论抱拳行了一礼。这莫论看上去像是真挺着急的,这都日落西山了,还得赶夜路回京城。
要知道沧澜城离京城的距离可说不上短,就算是用了御剑飞行,怎么着也得飞上好一阵。
余晖洒在破庙的门外,莫论转身离开时,就踩在这片通红的夕阳之上。断碧落和斩黄泉背在他的背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又要很久很久之后,其中的一把才会被那个温温柔柔的女孩子拿起,再也不放下了。
哎,三师姐啊三师姐。
荆小情忽然就有点感伤。
也不知道师兄师姐他们回飘羽阁还顺不顺利,此刻在哪儿、又正在做什么。虽说宋绯莲同样也在茶魂之中,但能够自由动作的,眼下也只有荆小情一个人。
她不得不承认,其实她很孤单。
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甚至也不知道停留在这份记忆里究竟要做些什么,只能见招拆招,顺其自然。
莫论离开了破庙。
柳如烟望着他的背影许久,直到莫论变成夕阳下的一个小黑点,再也看不见了。柳如烟才在项光之身边坐下,用打湿了的毛巾轻轻地替他擦拭着脸庞。
何必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找了破庙的另一个角落坐下了。
莫论能够完好无损地走出这间破庙是荆小情没有想到的。她虽松了口气,但也没完全放心,毕竟莫论还没有走远,何必作出什么妖都是有可能的。因而她就在这破庙的主殿里守着,继续关注何必的一举一动。
直至黑夜,何必似乎书看够了,起身回到破庙后面自己的房间里了。
荆小情:“……”
都已经这么久了,现在应该没多大事儿了吧?
想想,距离莫论离开后至少有一个时辰了。凭着莫论大师的修为,两个小时估计都能走很远了,不用再担心他会被何必给戕害。
荆小情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准备起身回房时看到了柳如烟和项光之。
母亲正背对着荆小情照顾父亲。
她的背影,看上去是那样单薄。
荆小情心里一抽痛,她缓慢地走过去,在柳如烟身边蹲下:“……柳前辈。”
“嗯?怎么啦?”尽管十分担心自己的道侣,可是在看向荆小情的时刻,柳如烟还是稳定下来了自己的情绪,冲着荆小情扬起了嘴角。
荆小情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表情,又看向在稻草铺成的“床”上昏迷不醒的项光之:“项前辈他……今日好一些了么?”
听见这个问题,柳如烟抿了抿嘴,没有立刻回答。
荆小情其实看出来了她的不安,在柳如烟稳定好情绪,将要回答她的时候,荆小情倏地握住了柳如烟的手。
看上去那样柔软的手指,握着是如此的冰凉。
荆小情的心里更难受了。
此刻她能够做的,就只是将柳如烟的指尖裹进自己的掌心,好叫那里的温度暖一暖她。
虽然荆小情也不知道,这种方法究竟管不管用。
柳如烟一怔。
尽管她跟梁思思并没有那么熟悉,她终究还是没有把手指从荆小情的手心里抽出来。
…很温暖。
温暖到让她的鼻腔有点发酸。
“……其实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挺没用的。”柳如烟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点落寞,荆小情擡起头来看她,发现她就算是笑着,眼睛里也盛着破碎的悲伤。
“为什么会这么说?在玄门之中,柳前辈的大名无人不知,一把修罗伞更是绝世神兵。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没用呢?”
其实荆小情挺意外的。
会责怪自己没用的人,无论怎么看,都应该是她这种咸鱼才是。像她的妈妈,在流传下来的故事中都有着那般威名,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就觉得啊,如果我是医修的话可能会更好哦?”柳如烟笑了下,“毕竟这种时候,器修就只能在一旁干看着,连渡气都做不到。更没有办法救下光之。”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果然啊,前几天何必的反应,其实还是有伤到母亲的吧。
让柳如烟这么难过,荆小情真是恨不得把何必千刀万剐了。
但是现在,她又不可能把那些话说出口,只能选择了个温柔一些的安慰方式,由一只手攥紧柳如烟变成了两只手合握。
荆小情细细地搓着柳如烟的手,轻声道:“可是在危难时刻,器修能够保护所有人。器修也能做到很多医修做不到的事。”
“你看啊,你的修罗伞曾经取过许多魔修的性命。而这些魔修若是还活着,必定作恶多端,万千黎民将遭受灭顶之灾。”
或许是能够与母亲这样聊天的机会少之又少,所以荆小情的声音越发温柔。
“你与医修不同,医修是等到他人受伤之后再对其进行包扎治疗。可是有你在,他们就可以根本不受这份疼痛,可以保全性命,过完他们平凡但是顺遂的一生。”
“就算是这样,柳前辈,你还是觉得自己不如医修么?”
荆小情攥紧了柳如烟的手。
柳如烟愣愣地望向她。荆小情更加用力地朝她笑,想要将这份坚定通过指尖传递给柳如烟。
良久之后,柳如烟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梁道友说的是,我不该这样妄自菲薄——无论如何,器修都是我的修道之路。”
“我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柳前辈你不要难过。”荆小情继续说道,她也不知道今日的口条为何变得如此流利,“项前辈已经尽力,结果如此无法避免。既然项前辈吃了保命用的丹药,那么一定没有问题的。”
渐渐地,荆小情看见柳如烟眼中的希望,又慢慢地亮了。
“嗯,你说得对。”柳如烟点头,“我得好好守着光之,他醒来之后肯定会像小孩子一样喊疼,我得在这里陪着他,等他醒过来。”
荆小情应了一声。
她看着母亲把手指从自己的掌心里抽走,有一瞬间感觉那里变得空落落的。
在这样短暂的、只能靠着他人的记忆回溯才能够见到的人。
就连相处的时间,也是如此令人珍惜。
…
荆小情回到后院自己的房间里,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宋绯莲。
这几日荆小情忙着监视何必,都没敢踏离破庙一步。但是相对的,她这几天就没有时间再去帮宋绯莲寻渡魔气的方法。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如果到了那时候还没有替宋绯莲找到合适的法子……
荆小情吞咽一口,替宋绯莲整理了下脸上的碎发。
如果临到那时还是没有别的办法,那就由她来吸收宋绯莲体内的魔气。
这段时间,荆小情跟着项光之还有荆玉学习了雷系灵力和北斗剑诀,虽说用的是梁思思的身体,但是感悟必定还是她自己的。
想来即便是吸收了宋绯莲体内的魔气,她也不会像那本书中写的那样,真气逆转,堕落为魔。
就当她心存侥幸吧。
“大师姐,你什么时候才能够醒过来呀?”
清澈的月光落在窗户上,映亮了床上宋绯莲的半边脸庞。荆小情叹了口气,小小声说道:“来到这儿以后,我经历了很多先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可是我总觉得很不安心。”
“跟在冉天宗不同,那个时候是害怕,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们。可是现在,我是不安。”
她咽了口口水。
“……我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快就结束。啊啊啊是不是我想多啦自寻苦恼呢!”
可,就在荆小情话音刚落的瞬间,宋绯莲的脸上,突然多了一块阴影。
荆小情是将窗户开着一条缝隙的,所以月光可以直接照在宋绯莲的脸上,方才她看得清楚,也没有这块阴影。
那这阴影,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擡头,却看见窗户的外面漂浮着一团魔气。
荆小情的心脏倏地狂跳起来——
正正好好,就是她在一半倒塌的藏书阁的架子后面发现的那个东西!
这玩意儿当时不是消散了吗?为什么现在还会出现在她面前!
荆小情猛地直起身,她惊愕地看着在窗户的缝隙外漂浮着的魔气,随后立马调动体内的雷系灵力准备去捉它。
谁知魔气竟然感受到了荆小情的意图,起初都还一动不动的,就在荆小情即将伸手捉住它时,它突然向后退了一点,正正好好地让荆小情的手擦了过去!
我去,这么智能,到底是什么东西?!
上一次荆小情没有捉住它,这一次,荆小情绝对不能再放它走。
眼看着魔气越飘越远,荆小情连忙起身,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