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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荆小情动了动脑袋,擡起了头。
脖子的酸痛在向她昭示,昨天晚上她用的到底是多折磨人的一个姿势睡过去的。荆小情眯着眼睛,茫然地看了看周围。
视线低矮,目光所及都是地面和桌角,还有屁股底下并不柔软的触感……
她竟然坐在床边睡着了。
手上有一点不属于自己的温度,荆小情瞅过去,看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又一次握住了宋绯莲的。这样“坚持”了一夜,她的胳膊都有点发酸。
“……”
哦,她记起来了。
昨夜回来,却被何必守株待兔,话中带话警告了一番。满心郁闷的荆小情回到房间之后,就坐在宋绯莲的床边想事情,不知不觉间昏睡过去。
谁知道,哪怕在梦里,她也要拉住宋绯莲的手。
荆小情小狗一样晃了晃脑袋,打了个哈欠从地上爬了起来。
靠在床边睡了下半夜,对腰和后背简直是毁灭性打击,酸得简直快要断掉了。荆小情单手揉了揉脖颈,见外面的天色尚早,心中不由得又有些烦闷。
低下头,就见到宋绯莲安静的睡颜。
宋绯莲安详地睡在那里,呼吸均匀。看她平静的模样,根本就看不出来她被魔气缠身,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
可是直到现在,荆小情都没有找到能救她的方法。
荆小情的心头突然泛起一阵酸涩感来,她拱到了床上,小心翼翼地侧着身子躺在了宋绯莲的身边。
“师姐……”
荆小情盯着她的脸,用目光一遍遍地描摹宋绯莲的五官,看她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看她蝴蝶双翅一样的睫毛,看她透出一点粉色的耳朵尖。
荆小情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跟宋绯莲说过话了。
被放置太久的思念,在意识到的一刻忽然泛滥成灾。
来到茶魂里已经很多天,而这段时间,宋绯莲一直都处于昏迷的状态,从未醒来。
荆小情不知道茶魂内外的时间流失速度是怎样的,如果相同,那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便宜师父和梁思思是不是已经遇上了?沧澜城还好么?
还有,守心一支的其他人……都没问题吗?
“我该怎么办……”
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荆小情心里一阵阵地难过。她伸出手来,搂住了宋绯莲的肩膀,将脑袋靠在了她身上。
那股熟悉的莲花香,又一次温柔地包裹了她。
女孩儿忍不住把脸又往宋绯莲的脖颈处靠了靠,小小声地问她:“大师姐,我应当怎么做?我怎么才能救你,我又该怎么做才能避免以后的悲剧?”
“茶魂里面只是记忆,即便我想要修改,它也会强制我按照曾经的记忆走。我没有办法救爸爸,没有办法救妈妈,连莫论前辈也救不了。我试过了,可是我找不到他……”
说着说着,声音就开始变得委屈。
“我觉得我好没用……来到茶魂之后什么都没有做到……可是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放弃的,你再等等我,再给我一点时间,求求你了,大师姐。”
“不管怎样,我都会救你。”
荆小情吸了吸鼻子。
“可是,我好害怕。我一个人好害怕。”
“何必太强了,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只靠我一个,可以吗?我真的能做到击败他吗?我不知道前面的路该怎么走了,没有人告诉我,我很迷茫。”
“在现实里面我从来都没有挑过大梁,我好像一直都是个小角色,没有做过班委没有考过第一,老师最喜欢的学生也永远都不是我,就是这样的小透明。”
“可是有一天突然发现,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我来终结,我好像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人,就像哈利波特一样。可是,就算我看起来像有很多很多的勇气,内心里也还是觉得自己做不好……”
“师姐,如果这个人是你,事情会不会变得简单一点?”
荆小情稍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宋绯莲的肩膀里。或许只有这样,她才能暂时释放出所有的软弱。
她安静了一会儿,突然苦笑出声。
“我竟然又想着依靠你……这么想是错的,对吧?”
“我是父亲和母亲的孩子,既然我是项思雨,那这些就必须我来结束……”
荆小情的声音低沉下去。
她闭上了眼。
“让我抱一会儿,你就当……陪陪我,好不好?”
即便宋绯莲陷入了沉睡,她身上的那股莲花香气就像是代替了她一般,温柔地裹住了荆小情。
它化作了一双柔软的手,轻轻地拥住了她,给予她回应与安慰。
在这股宁静的莲花香气的拥抱下,荆小情在宋绯莲的怀中趴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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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荆小情收拾好自己软弱的情绪,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她发现大殿里面非常“热闹”——连何必和柳如烟都凑到了一起。
她还没来得及想能让这俩人凑到一起的究竟是什么事,透过他们二人中间的缝隙,荆小情看见那个昏睡多日的男人,此刻已经醒了过来,正靠在墙边坐着。
他的脸色仍然因为失血过多而惨白,但是精神看上去还不错。
看见荆小情的时候,他扬起嘴角,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梁道友,早上好啊。”
荆小情惊讶地看着他。“项前辈……!!”
怪不得何必愿意跟母亲凑得这么近,原来是父亲醒过来了。
荆小情顾不得昨天晚上跟何必生出的那些秘密与龃龉,一溜烟地钻到了柳如烟的身边:“项前辈,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项光之的笑容还有些虚弱,他看向荆小情:“……已经没有大碍了,多谢梁道友关心。”
荆小情用力点点头,随后跟身侧的柳如烟对视一眼——二人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激动。柳如烟脸上的笑,让荆小情觉得很幸福。
项光之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了各位,让你们都担心了。”
“光之,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
柳如烟的眼眶红了,她握住项光之的手,却怕弄痛他所以不敢用力握紧:“这几天我总担心你醒不过来,真是把我吓坏了。我知你求胜心切,但是今后再也不可这般莽撞了,明白吗?”
项光之抿住嘴唇,想笑却用力憋住了,最后只能浅浅扬起嘴角,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他认真地看着柳如烟,眼睛里面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
“烟儿,我知错了,我保证,今后再也不会让你这般忧心。”
虽然荆小情在旁边被喂了一大碗的狗粮,可一想到如此恩爱的是自己的父母,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她欣慰地看着项光之和柳如烟二人,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柳如烟身侧的何必。
不出所料,何必的脸色果然阴沉了下来。
正想着是否要寻个理由将何必给引开,省得他对于自己父母的怨念日益深重,只可惜荆小情还没来得及开口,项光之就已经抢了先:“阿必,在我昏迷的时候,感受到你的真元保护了我的内府,真的多谢你。”
“若是没有你,此番我必定要吃更多的教训。”
“……”听到项光之终于提及自己,何必紧绷的嘴角松了些,“你我之间,不必言谢。阿光,你将手伸出来。”
项光之听话地照做了,何必向前一些来到项光之的身边,并起三指来替他诊脉。
不是当初在沧澜城门外不情不愿地给荆小情诊脉那样,用细线一挑了事,给项光之诊脉的时候,何必脸上的表情既安定,又认真。
他没有发现,或者说没有在意荆小情一直在观察他,因为项光之的目光同样落在了他的侧脸上。
看着何必的脸,项光之突然笑了,扭头对柳如烟说道:“烟儿,你有没有觉得,阿必这样看上去不像是大夫,更像教书先生?”
柳如烟浅浅笑开。或许是对于之前的事心有芥蒂,她并没有回答有关何必的问题。
反而是何必自己挑起一边眉毛看过来:“先生?”
听见这二字,荆小情的心中一惊。
先生?
是她想的那个……【先生】吗?
“是啊,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忽然有种这样的感觉罢了。”
项光之爽朗地笑了,伤口未愈,他又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咳嗽出声。
柳如烟连忙替他拍着后背顺气:“光之,你的伤处还未痊愈,先好好休息吧。我们都在这里,等你身子好些了,闲话再说与我们听。”
柳如烟一开口,项光之就变成了天下最乖的人,堂堂剑圣竟然小孩子一样温顺地点点头,躺回了茅草铺成的“床”上。
只是躺下去之后,项光之的眼睛仍然亮亮的:“真的,阿必,说不定从前的你,可能就是要做个教书先生呢?”
何必似乎是习惯了项光之这样的天马行空。
在柳如烟扶着项光之躺下后,他替他盖上薄被,浅笑道:“好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等启程回去的路上,我们就一同找个村落,开个讲堂教孩子们读书,可好?”
何必似乎是又想起什么,唇角漾开又一抹柔和的笑:“不过……若是叫你那些老对手听到了,剑圣竟然去当习武师傅,必定会惊掉下巴吧。”
“那又有什么要紧?”
或许在这一刻,荆小情终于知道为什么母亲和何必都会对父亲如此死心塌地。
因为他的笑容真的就像是太阳一般,照耀着所有人,给予他人前所未有的安心感:“说不定这些村里的孩子们,哪一个就是玄门的未来呢?”
听到这话,何必的眉眼温柔了下来。
他像是鼓起勇气才开了口:“那等你的身子好一点了,我们启程路上就……”
“不过阿必,这件事可能要晚一些再去做了。”
项光之打断了何必的话,他摸了摸头,罕见地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他握住了一直呆在他身边的柳如烟的手,甚至还孩子气地轻轻晃了晃:“先前我已经跟烟儿说定了,在与莫论前辈的对决结束之后,就叫她带我回历城山看看,见见她的师门。这一次死里逃生,我必定要先陪她回历城山才行。”
“方才同阿必说的开学堂之事,等我们从历城山回来之后,我们几人加上小玉儿,再来一同办起,如何?若是梁道友想的话,也可以同行。”
“……”
屋子里的气氛稍稍冷落了些许。
荆小情也只是稍稍感到了不对劲,可这份感觉并没有落到实处,因为在这时,何必突然轻笑出声,消弭了先前的异样。
他应道:“……好啊。”
不知为何,荆小情却总觉得何必的这个笑容有些怪异。
或许对于何必的所有事情荆小情都足够在意,因此在这种时刻何必如此乖顺地回答了,荆小情就总觉得哪里不太舒服。
她听见躺下的项光之还在询问莫论前辈和荆玉去了哪里,柳如烟温柔地回答了他时,荆小情下意识地朝何必那里看了一眼。
何必同样也在看向她。
眼中的温柔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冰冷的敌意。
荆小情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