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轻时每年都做一两百件泥人，现在年纪大了，可是还是每天都捏泥人，这是最近三个月捏的，想要成为大师，绝对不可能一蹴而就。”燕慎守指着一堆十来个泥人，目光直视着燕兴，“你明白没有？”
燕兴点点头。
“那好，你从今天开始不用去前面上班了，每天那一个过去，照着仿！”燕慎守不容置疑地指着一排最为精美的泥人。
其实这时候的燕兴已经被众多的泥人看的眼花缭乱，与此同时，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在身体里源源不断出现。
燕兴被这股力量指引着，将手伸出去，而当他触摸着一尊尊泥人的时候，脑海里似乎一个个的点在点亮，最后串成了一串。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变成了一幅幅的画面。
燕慎守坐着发呆……
燕慎守在揉泥……
燕慎守卷起袖子开始捏泥人……
“燕兴，你想什么呢？”燕慎守有点生气。
燕兴是他挑选出来的人，虽然没有多少天赋，不过勤勉安分，在燕慎守看来这样的人才是传承泥人技艺的最佳人选，不过要是有天赋那就更好了，他不吝给出机会。
然而燕兴现在的样子让他有些不高兴，难道笨成这样，听不出来自己对他的栽培意思？
燕慎守习惯性的扫了一样燕慎重。
燕慎重是他的族弟，却小了燕慎守近二十岁。
小时候燕慎重颇有些灵气，泥人做的有模有样，可是有一天出了大事，一个穷凶极恶的家伙，冲到燕庄抢钱，被当时的民兵持枪追捕，他绑走了燕慎重。
三天三夜，这家伙不吃不喝隐匿在松江东峪一带。
燕慎重因为哭闹被生生弄哑。
大规模的围捕，歹徒终于藏不住了，他却借着燕慎重，杀了两个民兵，最后才被击毙。
这件事不仅给年仅七岁的燕慎重留下了极大的阴影，还让他彻底成为了哑巴。
咽喉处两个指洞到现在还留有疤痕。
回家之后，燕慎重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沉默寡言不说，再也不捏泥人了，而是想尽办法去学武，起初自己瞎练，几年之后被燕慎守知道了，燕慎守就出钱出力带他到处学武。
从此燕慎重就一直跟着燕慎守这位长兄。
燕慎守所有的事情都不瞒着燕慎重，甚至比两个儿子还要信任他。
五十五岁的燕慎重看着像是个什么都不懂，忠心耿耿的粗汉子，其实心思慎密，脑子灵活，一下子想到燕兴可能是因为经济困难，不想放弃实习生的工作，就对燕慎守做了一个只有两人能看懂的手势。
燕慎守恍然：“燕兴，你是不是在想工资的事？”
燕兴呆了呆，还是点点头。燕慎守招呼燕兴坐下来。
燕兴有顾虑很正常，他刚从学校毕业，又没有家长，虽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是要是继续学习，即使燕慎守提供食宿，燕兴也会不舒服，因为他失去了收入来源。
燕慎守能给他钱吗？
可以，但是不合规矩，燕兴毕竟不是燕慎守的嫡亲子孙，燕慎守家人有钱，本人也有钱，可是不能养个闲人，燕兴也不可能像燕七叔一样成为燕慎守身边的服务人员。
即使燕慎守愿意，还要考虑家里人的想法，所以燕慎守给学生工资是不可能的，最多就是赞助一笔钱。
另外燕慎守这段时间和燕兴相处以来，对他的性格也有所了解。
直接给钱会伤燕兴的自尊，恐怕反而弄巧成拙。
燕慎守决定摊开来说说这事。
“你不要以为在我这里学习，就没了收入，其实不管是做我的学生，还是在我的工作室帮忙都有收入的。不过这个钱要你自己挣。”
燕兴擡起头，表示没明白。
燕慎守哈哈一笑：“现在可不比我学徒那会……”
说起这个，燕慎守脸上泛起一抹纯真的笑容。
“我七岁换到丁瘸子家做学徒，我这位师傅人品可不怎么样，抽大烟、赌钱、酗酒，还喜欢勾搭女人，不过手艺是真心不错，要不是他做人做绝，两个儿子都跑出去，丁家也是能有传承的……”
燕慎守一脸的落寞：“那时候，我早上天不亮就起来，先要扫院子，打水，洗衣服，烧早饭，等师傅师娘起床，还要帮他们到马桶，叠被子，然后等他们吃好早饭才能吃，一天有大半天在服侍他们，其他时候在作坊里帮忙，是一分钱都拿不到的，每个月还要背十斤米到师傅家。”
说着说着燕慎守笑到眼泪都出来了，想来这些记忆现在看来都是快乐的。
燕兴不知道的是燕慎守第一任老婆，就是在他学徒三年之后，师娘突然怀上生下来的。
不过，他的大儿子应了句老话：“外甥不出舅家门。”
在燕慎守的人生里，看着自己老婆出生，把尿把屎，带着她到处玩，为了她挨打，在出师之后定下娃娃亲，最后娶进门，生下长子，几乎就是一生最好的时期。
二儿子是困难时期捡来的老婆生的，女儿是混乱年代相互取暖的时候和一个被打倒的干部家属生的，都属于艰难困苦的时候。
燕慎守说着就陷入了回忆里好一会，燕慎重忍不住干咳两声提醒他。
“好了，我决定重开泥人学堂，你就是我最后一届学生中的第一个！”
“啊？”燕兴再次被震惊，原来是这样，难怪燕七叔说自己是二师兄呢。
“言归正传，这届学生，我精力不够了，主要是指点指点，具体的都需要你和燕一泓来教，所以我会按照助理发你一笔工资，与此同时，你在这里做的所有泥人都归你处理，或卖掉或当成原模都可以，你和学生们用的泥也需要你们自己解决。”
燕兴心里一喜，不过也忐忑起来，自己这水平也能代师传艺？
“大师……”
燕慎重一巴掌拍在燕兴背上，差点把他拍得背过气去。
燕慎重却浑不在意，怒目而视，指指燕慎守和燕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