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去张家。
蔡婆婆身份特殊,是张家的老人,一定知道其中的内幕。
张彦抱膝蹲在墙边,无神的眼睛看起来分外可怜。
忽然,张彦的耳朵一动,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娇小身影立刻站了起来,她知道,燕兴来了。
刚下自行车的燕兴,就被张彦拽住了衣角,两天不曾“见”到燕兴,张彦颇有些不习惯,不过她素来乖巧的很,也没哭闹,只是攥紧燕兴的衣角。
还没等两人说些什么,身后传来了汽车的声音。
这个年代,摩托车都是奢侈品,更不要说小轿车了。
燕兴回头,看到了熟悉的几张面孔--张薇、张克俭以及那个大猩猩安土罗。
张薇从副驾驶位子上下来,看到燕兴和他身边的张彦,有些为难。关于张家以及泥人张的历史,涉及到“汉奸”这样沉重的谈话,张薇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哪怕那个人是帮助她良多的燕兴。
“燕兴,小丫头,蔡婆婆在家吗?我和爷爷有些事情想找她了解一下。”
燕兴拉着张彦的手,“正好,我也是来找蔡婆婆的。”
张薇轻轻皱眉,柔声道:“今天我们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燕兴,可以请你先回去吗?”
燕兴不再是之前不谙世事的傻小子,他目光环顾之后,看到了张薇以及张克俭眼底的忧色,心中有了思量,想来大家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想了解张家与汉奸的联系。
“或许我们今天的目的是相同的,都想知道那段历史。”
听到这句话,张薇也没再说什么,燕兴迟早会知道的,现在拦着也没意义。
五个人让原本逼仄的小院愈发显得拥挤。
除了租出去的房子,张家总共剩下了一大两小三间房子,两间小的是蔡婆婆和张彦的卧室,大的那间就是待客的地方。
六个人,一张八仙桌,倒也能坐下,只是凳子不大够,只有五条凳子。
燕兴和张彦两个人走在最后面,他不舍得张彦没凳子坐,就想自己蹲一会或者站一会。
张彦在他耳边小声的说:“燕兴,我房间里有个木墩子。”那个木墩是张彦在自己的房间制泥人的时候的座,很少被移动。燕兴去拿了木墩,几个人这才都坐下。
蔡婆婆毫不客气的问:“怎么今天儿这么热闹,都来干什么?”
张薇开口道:“蔡婆婆,我们今天前来,是想跟您了解以前的事情,关于‘泥人张’,关于……
汉奸。”
“汉奸”两个字让气氛顿时变得静谧沉闷起来。
蔡婆婆扯起嘴角,“原来是因为这个,”她看了一眼张彦,“你先回房间去,小孩子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谁知道张彦倔强的摇了摇头,略显无神的眼睛看向蔡婆婆,“婆婆,我也姓张。”
蔡婆婆看了她一眼,也没再赶她离开。
蔡婆婆清了清嗓子,眯起眼睛,仿佛看到了那个时代的风云,“那个时候的裕城,乃至那个时候的中国,提起泥人,谁不知道‘泥人张’这个顶顶有名的名头,什么燕家、李家的,都不够看呐。”
“那个时候的张家,名气和财富都远远超过现在的燕家,那半条包衣街,都是张家的宅子。张家的长子张克轩是个极其出色的泥人大师,他年轻的时候出国留学,去的就是日本,还给自己取了个外国名字,我不记得是什么了,只知道大家都叫他良渚先生,听说在国外都有名气的很。”
说完这段话,蔡婆婆指了指张克俭,“张克轩,张克俭,名字来看你们应该是兄弟。”
良渚先生,那不就是自己看到的那张报纸上出现的名字吗?
燕兴认真的观察着蔡婆婆的神色,说起张克轩的时候,她的眼神似乎猛然间一亮,难不成张克轩就是那个把蔡婆婆金屋藏娇的大人物?
察觉到燕兴的走神,身边的张薇轻轻的碰了他一下,示意他认真听。
蔡婆婆眼神瞥过这里,不知道有没有看到两个人的小动作,她继续说道,“张克轩在日本研究能戏,也交了许多朋友。后来,日本侵略了咱们国家,他们的军队占领了这里,其中的一个官就是张克轩的朋友。”
“日本嘴上说着建立什么大东亚共荣圈,可这件事没人信啊,他们就想了个坏主意。那个人就找到张克轩,跟张克轩说日本军队上面的意思是摧毁耍货公所,他据理力争之下,上面才勉强松口,说只要张克轩出任日本政权的文化部副部长,就放过耍货工会。”
蔡婆婆忽然大笑起来,笑出来眼泪,“张克轩答应了,他出任了文化部的副部长,用自己手上不多的权利组织了两次跨国的泥人技艺交流,还让咱们的泥人走出去,远销国外。他以为自己做了这么多,是个合格的文化部副部长了,不用做违心的事儿了。可是他以为的,就只是他以为!”
燕兴知道,转折来了,接下来的事情,或许就是张家为什么被称作汉奸的关键了。
蔡婆婆继续叙说那段往事,所有人屏气凝神,等待着下文。
“忽然有一天,日本人找上了张家,他们说日本要来一位亲王,这位亲王特别喜欢泥人文化,想请赫赫有名的泥人张塑像,按着庙里的孔圣人的规格来捏,而且,他们还特意告诉张克轩,亲王的身份不一般,张克轩作为日本的文化部副部长,必须要行跪拜礼。”
说到这里,蔡婆婆许是口渴了,自己起身拿过桌子旁的热水壶给自己添了杯水,也给张彦倒了半杯。随后,老太太停顿了一下,好像沉浸在回忆里。
燕兴安静的等待着下文,张彦的手一直握着他的手,那只小手汗津津的,也许是在为蔡婆婆口中的张克俭担心,也许是为了她自己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