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张克轩真的这么做了,张家为什么会破败,至少张家可以侨居日本,可为什么会只有一个年仅五岁的张克俭出现在去往他国的轮船上?为什么张薇踏遍数个国家,都没有找到张家以及张家人的下落?
这件事疑点重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蔡婆婆的身上,连目不能视的张彦也不例外。
“然后呢?”安土罗问道。
“后来啊,让我想想,”蔡婆婆理了理鬓角的头发,“后来我听说张家为了迎接日本来的亲王,举办了特别热闹的沙龙,这场沙龙,邀请了不少日本军队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张家以外的人倒是没几个。”
“那个时候,整个裕城都是风言风语,都说张家这是铁了心思要当卖国贼,举办那么一场沙龙就是为了勾结日本。”
“这么说,张、张家真的是汉奸?”张克俭颤着声音问道,他找寻那么多年的根,竟然会是这样。
他有些承受不了,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是和不是没有人知道,因为,那天发生了什么,外人什么都不知道,”蔡婆婆闭上眼,声音有些沙哑,“那天,张家的文化部副部长举办的沙龙,发生了一场大爆炸,死了成百成千的人,整个张家几乎成了平地,都炸掉了,说谁干的都有,谁知道呢,反正人都死了。”
“你也是张家的人,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安土罗忽然开口提问,用生硬的语气问出这个问题,很容易惹人发怒。
瞥了一眼这个洋人,蔡婆婆冷哼一声,“谁说我是张家的人了,我可是姓蔡。”
燕兴听的出来蔡婆婆声音里的怨气,婆婆在怨什么?怨自己没能冠上张家的姓,还是怪那个人死的太早?
“这个小丫头也是张家的人?她呢?她的长辈是如何逃脱的?”安土罗是个很有探究精神的人,他追问着一切可疑之处。
牵扯到了张彦,蔡婆婆心思百转,这丫头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自己年纪大了,如果将来的燕兴靠不住的话,这丫头该怎么办?而张克俭对张家一直有所羁绊,相信他不会对张彦置之不理的。
两个张,终归是一家的张。
想到这里,蔡婆婆叹了一口气,“也罢,剩下的话,我本来是想带进棺材里的,如今有人愿意听,索性我就说个干净。”
“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想当年我也是梨园的名角儿,后来正当红的时候被人当作笼中雀儿一样养在这里,张家那位副部长的家里发生大爆炸的时候,不巧我被人绑架了,后来没几天,劫匪听见张家败了的消息,觉得绑了我也没地儿拿钱就把我扔在了乡下,于是我就回了老家。”
“那个时候南北张家都败了,没有人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张家就这样被扣上了汉奸的帽子,耍货公所的人也把张家除名了。”
燕兴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做的那场梦,一地的狼藉、烧焦的尸体,还有弥漫的硝烟……
蔡婆婆还在继续讲着,接下来的故事应该与张彦的父辈有关系了。“跟我一起被绑架的,还有张克轩的另一个小妾,也不知道那群绑匪怎么想的,就知道绑不值钱的,有能耐绑了大老婆啊……”
这下燕兴更肯定了,那个大人物八九不离十,就是张克轩了。
上了年纪的人难免话多,可是现在,却没有人说蔡婆婆絮叨。
“那位小妾啊,还带着个孩子,跟着我一起被扔在乡下,我离家近,他们就跟我一起去了我老家。那个孩子是小妾的奶孩子,你们知道什么是奶孩子?就是记在她名下的孩子,她人傻,人家说张家的爆炸是锄奸团干的,锄奸团放话说一个都不放过,就生怕自己被张家牵连,担惊受怕几天以后,自己自杀了。”
“我那时候怎么办呢,我自己一个人,也没想着嫁人,就跟这个孩子一起过日子,孤儿寡母的,日子也就这么过来了。由俭入奢易,没想到由奢入俭也容易的,多吃点苦,就不觉得苦了。”
“那个孩子,叫张正志。我没有儿子,就拿他当儿子。”
燕兴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想到了那本自己从家里偶然得到的日记本,郑志哥,张正志,这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张克俭忽然站起身来,对着蔡婆婆鞠躬作揖,“小嫂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他终于喊出口来“小嫂子”这三个字,虽然这个女人可能只是某位兄长养在外面的外室,但当得起他这一声嫂子。
谁知道蔡婆婆忽然生气了,气呼呼的瞪着张克俭,“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不会说话就闭嘴,谁是你小嫂子,刚刚都说了,我跟你们张家可没关系。他没娶我,我也没嫁他。”
气氛顿时不再沉重。
蔡婆婆忽然想唱戏了,就唱自己当年最拿手的西厢,唱到动情处甩一个水袖,然后就望见了他……
情到深处,一个回眸就能回味余生的朝朝暮暮。
燕兴心里念着日记的事情,想知道更多有关张正志的事情。
张彦也想知道更多有关自己父亲的事。她对自己的父母,几乎没什么印象,从小到现在,都是蔡婆婆在照顾她。
越是不了解,就越是想要了解。
张彦胆小,不敢在众人面前高声说话,她轻轻扯了扯蔡婆婆的手,小声问:“后来呢。”
燕兴注意到张彦的小动作,也注意到了蔡婆婆的手,难以想象,如今这样粗如砂纸的手,当初竟然是甩水袖、登梨园的红酥手。
“后来?”蔡婆婆笑着拍了拍张彦的手,眼底还残留着些许缱绻温柔,“后来哪有什么好说的,我带着一个孩子,看他长大,看他娶妻,看他生子……我承认,养孩子这一块我挺不在行的。”
因为张正志,被她养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