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的酒气,可不能让几个小姑娘闻到。
工作室的大门那儿,有值夜班的保安,见到燕兴,笑着打招呼道:“燕先生,这么晚才回来呀。说起来,伊莎、贝拉两位小姐也才刚回来,送她们回来的先生现在还在客厅呢。”
送她们回来的先生?燕兴一想便知,应该是李岱了。
客人在家,主人没有不去招待的道理。燕兴迈步走进客厅,只有贝拉和李岱。
“老师,您回来了,我去给您倒杯水吧。”
燕兴摆摆手,道:“不用,你先去休息吧,这儿晚了。李岱,你也留下吧,工作室还有空房间。”
李岱也没拒绝。
燕兴喝了杯温水,刚要转身去休息的时候,就看到保安小跑过来。
“怎么了?”
“燕先生,外面有个人吵着要进来,他手里还拿着宣传单页,伊莎小姐吩咐说过,凡是拿着宣传单页的,便让他进来。可是天已经这么晚了,您看?”
宣传单页是燕兴看着印刷出来的,事关重大,是他能否将其他人的创意加进泥人作品的关键。而且会在这个时间来的,必然是有急事,燕兴揉了揉眉心,道:“请人进来吧。”
来人很年轻,许是来的比较急促,额头鼻端都是细密的汗水,不甚保暖的棉服也没有让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壮硕。
“先生,您,您看这个作数吗?我想把我的想法卖给您,可以吗?”年轻人开门见山的问道。
燕兴点点头,声音温和:“嗯,作数,你先坐下,有什么话慢慢说。”
年轻人依言坐下,对燕兴急切的开口道:“那您可以帮我去喊一下云泥主事的人吗?我想现在就把我的想法卖给你们,求求你,我是真的需要钱。小兄弟,求求你了!”
摸了摸自己的脸,燕兴也知道自己看起来不像是泥人师,虽然在松江,他也算是小有名气,不代表所有人都认识他。对于年轻人把他当成云泥的学徒,他也没生气,而是解释道:“不用了,你有什么话说给我听就是了。”
年轻人有些为难。
燕兴只得继续说道:“我叫燕兴,是云泥的泥人师,你手中的宣传单页上的事情,就是我负责的。你也不必担心我会把你的创意眛下,如果我做了这样的事情,怕是我爷爷也不会饶了我的。”
顿了顿,他又说道:“我爷爷,就是燕慎守。”
虽然燕兴想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做出一番成绩,不想靠着燕慎守的庇佑过活,但是某些时候,燕慎守的名头好用的很。
听到燕慎守的名字,年轻人的心放下了一两分戒备,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您能帮我介绍一下,想法要怎样卖给你们吗?”“我是一个泥人师,需要的创意,自然是关于泥人的,如果有关于泥人造型的新奇想法,必须是前人没有的,而且能具体到细节。就可以估价出售给我们云泥。但是事先说好,你的想法创意一经出售,就再也跟你没有关系。为了防止不必要的纠纷,我们会和你签好协议。”
燕兴说的通俗易懂,年轻人听得认真,立刻说道:“我,我现在就有个想法,您听听可以吗?”
“我母亲现在正在医院,可以没钱给她交住院费。您可以用泥人捏出母亲在病床上躺着的样子,而没钱给母亲治病的孩子只能跪在病床前,只能无力的哭,您看这样的泥人可以吗?”
燕兴在年轻人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年轻人又将其他他所能想到的细节说了一遍,只求,面前这个看起来还没有他大的泥人师点头。
燕兴最终没有说出否决的话,不是,这个年轻人的创意有多好,而是这个年轻人的孝心打动了他。他听的出来,这个年轻人说的没钱给母亲治病的孩子就是年轻人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燕兴没有说出这个年轻人想听的答案,反而是先问起了名字。
“王一飞。”
燕兴站起身来,道:“已经这么晚了,你就先在这儿休息一晚吧,明天早上,我再告诉你结果如何。”
王一飞只得跟在燕兴的身后,这一夜,可以说是工作室里客房利用率最高的一次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意,燕兴索性穿好衣服起床。虽然之前已经洗漱过了,身上的酒味去了大半,但酒劲儿还没过。不怎么喝酒的燕兴只觉得脑子和平时不太一样,王一飞的话反复在耳边响起,这使他手有些痒,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创作。
借着这几份醉意,燕兴拿过一团泥料,几经揉搓,捏出大概的雏形,手指迅速勾、挑、撚、揉,种种手法,燕兴皆是得心应手。
竹片或浅或深,勾勒出泥人的线条。醉酒状态的燕兴,要比平日里创作泥人时要随意的多,某处的不完美他也不甚在意。
病床上,面目清瘦的目前一双眼睛里满是心疼,不是心疼自己的病,而是心疼为难的儿子,她微擡起手,要去温柔的拍拍儿子的头,给儿子以安慰。病床前,跪着的男人双手捂脸,晶莹的泪水从指缝滑落。
这是一件很能感染人的作品。
世间感人者,莫过于情。而万般情谊,最能动人的,便是亲情了。
注视着已经完成的作品,燕兴的眼睛慢慢涌出泪水,有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地上。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温柔的喊自己“小兴”的女人,会在夜里为他一次次的盖好被子,会在生病的时候细致的照顾他,会蹲下身子亲亲他的额头,会在每一年的春节给他买新衣服,会倾尽一切的爱他。
他还想起了自己的生母,那个善良到懦弱的女子,不敢言,不敢有所为,人生中唯一一次勇敢,就是把他生下来。
可惜,那两个女人,都不在了。
燕兴蹲下身子,慢慢抱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