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心里感觉到,一种叫做“满胀”的情绪◎

显然是在他走后又睡了个回笼觉,柔嘉脸色不似晨起时那般略显憔悴,又上了妆,容光焕发,娇美秾丽。

见殷绪回来,柔嘉的眼神由严肃变成娇软含情,站起身,“你回来了,早朝可还顺利?”

殷绪沉默地一点头,走到她身侧,看向跪着的人——正是青竹长吉,以及昨晚存活下来的六个护卫。

见殷绪停住看人,柔嘉主动解释道,“我正欲处置这些下人……”又询问着,“驸马不如,给我出出主意?”

他已救护她两次,她是当真喜欢殷绪。而此刻他又站得近,所以柔嘉语气里带了三分娇羞,又担心他冷漠不答话,娇羞里又染着小心翼翼。

殷绪看她一眼,面色不变,又看回下人,视线落在长吉身上,冰凌一样冷厉,让长吉旭日底下一个发抖。

殷绪沉冷道,“既然不忠心,那便不要了。这个长吉,杖四十再扔出去。”

长吉顿时抖得更厉害了,连连磕头,又跪着往前爬,“少爷,小的知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四十杖我会死的,会死的!您饶了我,饶了我!”

殷绪没有理他,留给他一个看穿一切的眼神:你做过什么,你自己知道。

长吉是大夫人的人,他本就不想要。刚好可以趁这次处理了,也可借此警告秦氏,不要再动南华院的心思。

殷绪冷冷瞥完长吉,进了屋,去换衣。

长吉看了那个眼神,顿时如坠冰窖,全身发凉:他什么都知道。

他看不起的二少爷,瞧着不声不响的,却什么都知道。知道他不尽心,也知道他是大夫人的眼线。

他什么都知道,他铁了心要治他!

长吉抖如筛糠,瘫倒在地。

虽不知殷绪为什么独独要杖责长吉,但柔嘉相信他,所以看向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平安与薛非,“照驸马说的做。”

“好勒!”身为忠仆,平安最不喜这等不忠耍滑之人,笑了一声,麻利地去拿工具,回来后三下两下把长吉捆了,又把木杖扔给薛非。

杖责那鲜血淋漓的场面,柔嘉不欲看,吩咐顾嬷嬷,“嬷嬷,去请大将军和夫人来。”

下人的处治,总归要问过主人和当家主母。

顾嬷嬷便去了。婢女们扶柔嘉回房,又给殷绪传来早膳。

殷绪已换了一身短打——因为早间上朝,今日的武还未练,他打算吃完饭喝过茶,便去练几遍。

知道殷绪不喜多人围着,柔嘉便留他一人吃饭,自己去到一旁看书——书虽拿着,视线却不在上面,而是时不时觑向殷绪。

她忍不住想,到底是怎样过分的事,值得殷绪这样的重手。他如此漠然,心底是不是在生气?

她的视线虽温柔,却也明显。殷绪终于放下碗筷,拿一边的帕子擦了嘴,看向柔嘉,淡声道,“公主有话,不妨直说。”

心思就这样被看穿,柔嘉有一瞬间的羞窘,捏紧了手中书册。接着抿抿红唇,还是看向他,小心问,“你能否告诉我,为何要杖责长吉?”

嗓音太甜,语气太乖太软。殷绪转开目光不看她,嘴中话却是如实说了,“他是大夫人的眼线。”

柔嘉明白了。就像曾经她身边也有眼线,会将坤宁宫的一切,告诉高贵嫔一样。

长吉确实该打。

殷烈和秦氏跨入南华院,恰好看见薛非将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长吉,拎小鸡一样拎到一边。

殷烈身为武将,倒没有受惊,只是有些疑惑。秦氏却吓了一大跳,加之心虚,一时间不敢多看,拿帕子遮住了眼。

小厮将长吉拖走。柔嘉的婢女们都没有见过血腥,一时不敢过来,还是平安打了水,和薛非两人将血迹清洗干净。

秦氏眼角看着那血水,眼皮一抽一抽,只觉得仿佛被打的是自己:南华院的人,当真好狠!

顾嬷嬷见庭院清洗完毕,便入内去请殷绪和柔嘉,直道大将军与夫人已过来了。

柔嘉看向殷绪,殷绪漠然道,“这种事情你处理便好。”说完便顺着耳房的侧门,去了另一边的书房,竟是连殷烈与秦氏的面都懒得见。

柔嘉看着殷绪的背影忍不住浅笑,只觉得两相对比,殷绪对自己,已算好了。

笑完柔嘉带着婢女嬷嬷出来,先和殷烈秦氏一番见礼。

殷烈拱手疑道,“敢问公主,为何重责手下长随?”

若说是因为护卫不尽心,那也该一视同仁,而不是只打一个。而且打得这样重,差点去了人命,传出去并不好听。

柔嘉露出微冷的眼神,看过秦氏,这才平静回道,“不忠不义,多嘴多舌,所以我才重责他,没有提前请示公公,还请公公勿怪。”

殷烈一时也没想出是个怎样的多嘴多舌,但公主已经如此有礼地解释了,他便也不再多问,只道,“公主折煞我了,如何处置下人,但凭公主吩咐。”

秦氏却是心头一跳,明白果然是自己的监视行为败露了。那鲜血淋漓的四十杖,果然打的是她的脸。

柔嘉道,“公公发话,那我便直说了。这些人办事不利,又无忠心,南华院用不起,还请公公婆母将他们带走。”

南华院不要的人,别的院又怎么敢再留来碍公主的眼?最好的处理方式,是责罚一番之后赶出府去。

殷烈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公主说的是,我这就处置他们。”

又请示道,“南华院仆从不够,让夫人再派几个人来,可好?”婢女是够的,主要是护卫和男丁不够,若是再遇什么危险,或者卖力气的活,只怕不便。

还让夫人派?柔嘉打量殷烈,见殷烈满脸耿直,是真的在替南华院考虑。

从前柔嘉不了解殷烈,这些时日的相处,却渐渐明白:大齐的骁骑大将军委实不太聪明,难怪面对北奕的铁骑会一败涂地。

但若说他笨,却也不是,不然也做不到大将军……那个时候亡国,应当是从陈昱这个根上,慢慢腐烂了吧?

柔嘉抛去脑中思绪,平静中透出一点冷,“多谢大将军。不过我与驸马喜静,不喜人多,若是再来一个多嘴多舌的人,只怕麻烦,便不用了罢。”

秦氏听得尴尬又心惊,殷烈只拱手道,“那便听公主的了。”

殷烈和秦氏带着人走了,柔嘉回到室内,坐到花厅的梨木大圈椅上,唤了一声,“吴嬷嬷。”

吴嬷嬷旁观柔嘉与殷绪惩治下人,半天不敢说话,这会儿柔嘉一出声,她立即跪了下去,瑟瑟发抖,“公主。”

她是府里的老人,事情见得多,长吉为何杖四十,她多少能猜到。如果那四十杖落在自己这把老骨头上,只怕顷刻间就要毙命。

柔嘉看了她一忽儿,想着殷绪没有惩治她,这个嬷嬷应当是没有问题的。于是她平静问道,“你可知长吉为何挨四十杖?”

吴嬷嬷抖得更厉害,头低了下去,“老奴……老奴大概能猜到。”

这个看来是个聪明人。柔嘉威严道,“本宫还是那句,既然来了南华院,便须心无旁骛,对我与驸马尽忠,可记下了?”

吴嬷嬷磕头,“老奴记下了,记下了!”

于是柔嘉不再多说,进入卧房,拿了一本书,靠坐在罗汉床上。知夏给她腰后塞了一个大迎枕,柔嘉动了动,选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翻开了书页。

她虽视线落在那秀丽小楷上,心中却仍牵挂着昨夜的遇刺。但查案——尤其还是刺杀皇族的大案,对方有备而来,只怕不是轻而易举能查出的。大理寺卿也未派人来知会消息,看来确实没有进展,她只得先行按捺。

那便等明天,再亲自去大理寺走一趟好了。柔嘉拿定主意,压下心头思绪,准备静心看书,这一静,却又想起新的事情来——

刚才顾着思考案情,竟是无意识坐在了殷绪睡过的罗汉床上。那床似乎沾染了他的味道,深沉又清冽。柔嘉耳根慢慢红了。

但既然已经坐下了,再要突然起身转移,难免又有欲盖弥彰之嫌。于是柔嘉强行镇定,去压那些杂念。

好不容易将书看进,不多时,殷绪却忽然回了。

柔嘉听到门帘掀动和熟悉的脚步声,转过头,看到殷绪,先是怔愣得杏眸圆睁,紧接着粉颈红透,连忙从床上起身,一时间竟有些慌乱,“你……你怎么回来了?”

她那时见殷绪进了书房,还以为他又要在那里待一天。所以眼下,当真是,猝不及防得很。

殷绪瞧了瞧她面上的红晕,面色不变,淡道,“我要沐浴。”

因为殷烈与秦氏过来,他改变了原定饭后练武的计划,在书房待了许久才出来。

巳时的烈日下练武,他全身都湿透了。而现在南华院婢女太多,他不宜再在院中冲水,只能回房拿衣沐浴。

婢女嬷嬷们各自去忙碌,此时只有一个见春在,见柔嘉羞成这样,噗嗤笑了两声。听了殷绪的话,他正要转去给他拿更换的衣衫,殷绪却已自行到了衣柜边。

柔嘉看着殷绪的背影,这才注意到他浑身汗湿,单薄的衣料黏在皮肤上,勾画出了流畅的肌肉,和整个宽阔的脊背。

柔嘉羞得不敢再看,低下头的时候,却又发现床面上自己躺出的褶皱,连忙伸手去抚,一下没有抚平,又抚了一下。

殷绪挑了一件黑色的直裾,转头看到柔嘉的动作,不禁眉尾微挑,之后唇角便有些压不住。

意识到这反应不对。殷绪绷着一张冷脸,从容走进了耳房。徒留柔嘉疑惑又羞窘:刚才殷绪是笑了么,是笑了么?

耳房内下人已送来了两桶冷水,殷绪脱去衣服,迈入浴桶,还能听到另一边主仆两人打趣的声音。

“公主,您怎么热成这样,脸这般红?”

“如此盛夏自然怕热,你不怕,你去院中站一站。”

“呀,公主,见春错了,您怜惜怜惜见春,就别让见春去太阳下罚站吧!”

“多嘴多舌。”

“见春当真知错了,公主,您是世间最好的公主,便饶了见春罢!”

……

是他不曾见过的人间欢趣。

殷绪快速冲了澡,换好衣服出来,柔嘉仍未从方才的窘迫中脱困,只是镇定不少,含羞带软地看他一眼,轻声问道,“你要在何处用膳?”

殷绪顿了顿,终究道,“……书房。”

柔嘉难免失望。

下午无事,傍晚暑气退去,柔嘉出门纳凉。婢女们搬了一个小桌在她的藤椅边,又送了新鲜的荔枝过来。

那荔枝是太后赏赐的,她还不知将军府出了事,命太监送了来。荔枝分为两份,一份给了秦氏,一份送到了南华院。

嫣红的荔枝剥去外皮,露出晶莹饱满的果肉,咬一口清甜多汁,唇齿生香。

柔嘉由婢女们帮着,小口小口地吃下,擡眼间看到殷绪沿着庭院的鹅卵石路过来,平安与薛非两个跟在身后。

殷绪步伐利落从容,转头看了柔嘉一眼,只见她红唇沾了汁水,更显饱满润泽。他挪开了视线。

下午柔嘉已第一时间送了一叠荔枝到书房。以往将军府有什么好物,都轮不到殷绪,这是他第一次吃到这种珍稀水果,只觉得异常清甜。

如同她的为人一样。

柔嘉见到殷绪,起身疑惑问道,“你要出去?”

“去前院。”殷绪简单应了一声,脚步不停,走向院门。平安和薛非停下来朝柔嘉行礼,柔嘉给了他们一个示意的眼神:要护好驸马。

平安笑道,“公主放心。”

不知殷绪去前院是做什么。柔嘉疑惑地坐下,见春又喂了一粒果肉过来。

殷绪来到前院,在府门后的影壁边站定,低头静默,身姿笔挺。

两个护卫陪着他站了一会儿,平安忍不住问,“驸马爷,您这是要做什么呢?”

殷绪看了一眼他,十六七岁的少年,忠心,尽职,爱笑,纯真却不蠢笨。薛怀文派来的人,都是牢靠的。

他眼神幽冷,道,“守株待兔。”

平安眨了眨眼,新奇地笑起来,“好,那咱们就等等看,兔子肥不肥。”

暮色四合的时候,兔子殷弘才从宫中回来,迈进府门。甫一进入,便看见抱臂倚靠着影壁的殷绪,而后者见他进来,放下手臂,站直身子,冷锐的目光,直直向他看来。

这个孽种从不曾主动来前院,而那种眼神,明晃晃地说明着,他是冲他而来。殷弘顿生警惕,身子紧绷起来。

今日他本不想上值的,只是这种节骨眼上,若是告假,只怕引人怀疑。而昨日死了两个弟兄,虽他已做好了措施绝了后患,但副将不够机灵,万一出纰漏呢?外有百里仝大理寺,内有柔嘉公主与驸马,殷弘不得不出门。

他知自己面色不好,薛琼帮他小心粉饰过。此时又暮色弥漫,应当是看不起分明的。殷弘不动声色朝里走。

殷绪擡步走向殷弘,一言不发,擡手便向他攻去!

殷弘面色陡变,旁边青墨闪身过来,勉强接住他一招,焦急大呼,“二少爷,你做什么?”

“嘿,”平安朝他喊了一声,“来与我切磋啊!”

将青墨留给平安,殷绪仍是朝殷弘攻去,薛非沉默地站在一边,眼神警惕。

殷弘只有青墨一个长随会武,他不得不动手格挡。殷绪每一个动作都凌厉,携带万钧之力,殷弘阻挡间感觉背后的伤一下一下撕扯地疼,实在是力不从心,脸色更惨白了。

与他交手的殷绪自然感受到了,殷弘动作迟滞无力,尤其是挥动左手时更加明显,脸上极力隐瞒,但还是露出痛楚……可见他身上带伤,还是在左边肩背附近。这与昨晚刺客的伤处,不谋而合。

几乎认定刺客就是殷弘,想到他对自己心狠手辣的杀意,殷绪对他脆弱的肋下连下重拳,尽管殷弘揉身后退,仍是差点被打断肋骨!

殷弘压抑地惨呼,跄踉着后退。

而这时门房、殷弘的车夫与仆从都已围了过来,不想将事情闹大引来殷烈——那个所谓的“严父”,是非不分、目无公正,根本不会为他主持公道,只会妨碍他。殷绪停了下来,森冷地看着殷弘。

见殷绪停了下来,平安也停了下来。青墨挨了两下,顾不得恼恨,奔到殷弘身边,担忧呼唤,“少爷!”

殷弘后背痛出岑岑冷汗,被青墨扶着,咬牙死死盯着殷绪。

殷绪目光冷如经年不化的寒冰,“你受伤了。”不是疑问,而是定论。

殷弘咬牙冷笑,面含挑衅,“与你何干?”

殷绪并不为他的挑衅生气。殷弘当他是蝼蚁,他看殷弘也无非是路边石头。

殷绪沉声冷道,“昨夜袭击我的刺客,也受了伤。”

殷弘面色一僵,逐渐变得阴沉冰冷,瞧着殷绪的目光,竟是前所未有的冷酷。

殷绪又道,“你昨夜很晚才回,去了哪?”

殷弘再度冷笑起来,满脸讽刺与轻蔑,“你是在盘问我吗,都尉大人?”

今日的殷绪实在逼出了他心中所有的阴暗,他不再维持形象,而是不加掩饰地仇视着他,挖苦着他,“我堂堂羽林卫中郎将办差,何须你一个驸马都尉过问,你配吗?”

“你一个卑贱的私生子,竟敢当众朝嫡兄动手,可知礼义廉耻怎么写?罚你跪祠堂,你都不配。”

殷绪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捏紧了拳头。

正是对峙的时候,忽然传来清亮婉转的声音,透出丝丝威仪,“你说谁不配?”

所有人转头,看柔嘉跨过门槛,走了过来,挡在殷绪身前。

柔嘉闷闷吃过几颗荔枝,又等了殷绪一会儿,见殷绪迟迟不回,便猜他恐怕是找殷府的谁处理事情。而殷府的人又一贯欺弄、怠慢殷绪,到底担心他,柔嘉便转了过来,谁知正好听见殷弘羞辱殷绪,当即气红了眼。

她护在殷绪跟前,漂亮的杏眸现出怒火,逼视着殷弘,“驸马为我调查遇刺的事,他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你是觉得我也不配过问吗?”

“你拿兄弟礼义说事,可知兄弟之间兄友弟恭,先有兄友,再有弟恭。你这个兄长对他有什么好,便让他对你恭敬了?”

“你说他不配跪祠堂。配不配那是公公决定的事,你这么早,就要替公公主家了吗?”

柔嘉鲜少这么犀利地说一连串问句,心中又有气,说完有些喘,停下来深呼吸。

见春与知夏是第一次见柔嘉如此骂人,目瞪口呆之余,又觉得十分解气。殷绪则是一眨不眨看着气得香肩轻颤的女子,眸光轻轻漾动——心里感觉到,一种叫做“满胀”的情绪。

而殷弘则被柔嘉斥责得哑口无言,面色渐渐晦暗起来。之前殷绪的攻击只是让他身体疼痛,柔嘉的举止则是让他心脏撕扯起来,痛得鲜血淋漓。

最后瞪了一眼殷弘,柔嘉转身,顺手拉住殷绪手腕,“驸马,我们走。”

不喜被人触碰的殷绪,觉得被抓着的整条手臂都僵硬起来,被拉住的那一片,触感如此温热柔滑。他僵着手,手指蜷了蜷,终究没有甩开。

跨过垂花门,沿着回廊前行,经过东英院,直到靠近南华院,柔嘉梗直的脖颈与肩膀微微垮塌下来。

她到底不是擅长与人强硬对碰的人,刚才的锐气用尽,她松软下来,这才发现还抓着殷绪手腕。

那手腕结实白皙,筋骨分明,是独属男子的性感坚实,热烫得让她心慌。她连忙放开。

又忍不住回身,忐忑地询问殷绪,“我方才,是不是好凶?”

她以前从没那么凶的,实在是,气坏了。

殷绪望着她,沉冷的表情缓开,难得如此眉目平和,一时更显俊秀,“不凶。”

甚至,挺好的。

殷绪说过两字,转身从她身边经过,跨入南华院院门。

柔嘉第一次见殷绪如此温和,有些怔愣,片刻后想起还有事情要问,唤了一声“殷绪”,快步追了过去。

殷绪站在巨石造景边,回身等她。柔嘉靠近两步,问,“你为何盘问殷弘,可是怀疑什么?”

想到方才她已经听了个七七八八,又如此维护他,殷绪没有再隐瞒,道,“昨夜袭击我们的刺客,就是他。”

柔嘉秀眉蹙起,“为何?”

上辈子殷弘虽对殷绪冷漠无情,但在朝尽忠职守,私下也没什么德行有亏的传闻,怎么这辈子忽然对殷绪痛下杀手呢?

可惜她上辈子困于深宫,纠缠在陈昱与高贵嫔之间,如今脱离开来,一时也不知事情为何会这样。

“你们有什么私怨么?”

殷绪摇头,“没有。”照殷弘以前对他的态度,是不屑于和他这只蝼蚁产生什么私怨的。

而且,既然确定殷弘是刺杀的指挥者,看昨日刺客的身手,只怕都是正规的羽林卫。若只是私怨,殷弘万不会调动羽林卫的,而皇帝,也不会替他遮掩才对。

这么一想,唯一的答案呼之欲出。

这边柔嘉也在低眉思索:不是私怨,那是什么?为公?

仿佛闪电滑过脑海,柔嘉猛然擡头看向殷绪,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了然。

此事太过重大,柔嘉肃容道,“你随我来。”

平安与薛非照旧在院中护卫,柔嘉带人步入卧房,吩咐了一声,“关窗。”

婢女嬷嬷们立即井井有条地行动起来,见春与知夏关门关窗,采秋与顾嬷嬷守在窗外,连吴嬷嬷,也自动自发去院子里巡视。

柔嘉肃然看向殷绪,“你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殷绪坦白道,“昨夜的刺杀,应当是皇帝指使,殷弘执行。”

柔嘉膝盖一软,坐到了椅上,表情发冷,心中又惊又怒。

她以为,十六岁的陈昱,远没有后来的冷心冷肺,不曾想,他居然这么早早地,就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无情,无义,无耻。这种人,就该下地狱!

难怪殷绪从前好好的,成亲三天却遇刺,原来是因为她。她只想着殷绪一身才华、有情有义,能拯救她,拯救大齐,不曾想,自己的求婚,却也给他带来这样的灾祸。也许以后,这种灾祸还会有。

柔嘉悲从中来,万分愧疚,红着眼看向殷绪,“对不起,是我牵累你……”

殷绪望着她,她的哀楚如此明显,眼睛里流动着湿润的光辉。殷绪摇摇头,“不是你的错……”

是她维护他才对。

重生后柔嘉第一次感觉到,殷绪如此温柔。正是因为他温柔,柔嘉心中更发愁,“也许以后,他还会针对你……”

陈昱掌控天下,而她与殷绪细想起来,只有南华院,和一个国公府,根本不足以对抗。太后虽然疼她,可毕竟和陈昱才是母子,关系不差到一定程度,陈昱嘴脸不彻底露出,她还是会偏向自己的儿子。

而且,就算太后与陈昱决裂,偏向她,那又怎样呢?后宫不得干政,所以太后再尊贵,也无权柄,这也是上辈子,太后娘娘看着陈昱和高贵嫔祸害皇宫和大齐,却无能为力的原因。

她虽贵为公主,真论起来,也没有任何实权。

该怎么办呢?柔嘉将下唇咬得发白。

殷绪看她忧郁半晌,终于忍不住,倒了一杯茶水,递到她跟前。

茶水温热,茶烟袅袅,柔嘉擡头看他一眼,愣愣接过,下意识喝了一口,顿时从喉间暖到心上。

殷绪道,“他不敢明着对付我,我不怕他。”

他刚上任的驸马都尉,没有任何错处,皇帝不敢明着对付他,所以偷偷摸摸地派羽林卫刺杀。

皇帝也怕天下悠悠众口,民心背离。既然只敢阴着来,那阴也有阴的办法。

为一个女子诛杀朝廷命官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越少的人知道越好。皇帝已经开了殷弘这个棋,便会用到底。

他有预感,与殷弘的较量,还未结束。上次只是给了他一刀,下次便看看,是谁要谁的命。

柔嘉看着殷绪,只见他表情安定,仿佛泰山崩于前也能化险为夷。

柔嘉摸着手间温暖的茶杯,心中渐渐安稳了。是了,他就是那样能给她安全感的人,上辈子万敌之中救她,让她连死都不怕。这辈子还有什么好怕。

太后还在上头坐镇呢,先帝余威也在,明辨是非的老臣还有很多。陈昱不敢太过乱来。

既然双方都有不利因素,那就各自努力吧,看最后是谁赢过。

上辈子殷绪立过多次功,一路从小兵做到将军。这辈子有薛怀文和太后帮忙,只要获得兵权,那便是另一番境地。

柔嘉笑起来,“殷绪,我信你。”

殷绪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看着她。柔嘉被他看得低下头,想起一事,问,“此事大将军,应当不知道吧?”

至少从昨晚的情形来看,他是不知的,也确实想尽职保护公主和驸马。

殷绪想想今早殷烈还疑问殷弘为何不起,表情不似作假,略一摇头,“他不知。”

看来陈昱确实不想惊动太多人。他暂时还是要脸的。柔嘉认真提醒,“以后皇上必定还会再派殷弘刺杀。”

殷绪冷笑起来,尽显年少的自信与骄傲,“我只怕他不来。”

既然已找到方向,柔嘉安定下来,先找来了顾嬷嬷,与她说了遇刺的真相。

顾嬷嬷气得满脸通红,“想不到皇帝居然是这种人,以前公主多疼他啊,他——他简直不是人!”

不说柔嘉从小事事贴心,还豁出性命救他,就说从前长公主在时,多么疼爱他,病中都想着他,把他当亲生儿子……

皇帝怎么如此忘恩负义!

前面小公主心系他时,他不耐烦,频频给公主冷脸;如今公主另嫁了,他又来纠缠,算什么回事?还刺杀驸马,简直……得了失心疯!还是心如蛇蝎的那种失心疯!

柔嘉见了顾嬷嬷神态,明白她已在心里将陈昱骂了千百遍。嬷嬷骂人一定比她骂得好,柔嘉觉得解气。

但她到底不忍嬷嬷动气伤身,又出声劝她哄她,终于把她哄好,说起了正事,“我怕皇上再使阴手,南华院需要警醒一遍。”

顾嬷嬷道,“但凭公主吩咐。”

不多时两人来到厅堂,召来了南华院所有的下人。

两个嬷嬷,两个护卫,三个贴身侍女,数个粗使婢女,还有殷府安排的小厮,挤挤挨挨站满了。

都是宫里出来的,除了吴嬷嬷和两个小厮面色惊疑不定,其他人都是冷静安分。

柔嘉端正坐在圈椅上,顾嬷嬷冷着脸站在她身后,替心爱的公主增加威信。

柔嘉环视过一群人,肃然道,“我与驸马归宁遇刺,这不是小事,以后南华院,方方面面须得提高警惕。”嗓音虽然依旧清甜,但一字一句,不紧不慢,从容威仪。

下人们尽皆恭声道,“谨遵公主吩咐。”

接下来不必柔嘉开口,自有顾嬷嬷妥帖代劳。

顾嬷嬷威严道,“以后我们南华院所有膳食,都在小厨房做,采秋你盯着。”

采秋比见春知夏更年长一些,太后亲手调、教,见多识广又谨慎,当即福身道,“是。”

“平安与薛非,须得护好驸马,一刻不得放松。”

两人亦是慷慨领命。

“吴嬷嬷,”顾嬷嬷看向吴嬷嬷,笑了笑,“劳烦你和将军说说,让他加强南华院周边的护卫,前车之鉴,还请派些能手。”

这是对应他们之前说的“护卫无能”,再看顾嬷嬷的笑,吴嬷嬷羞耻得老脸一红,“是,老奴知道了。”

顾嬷嬷一条条说过去,柔嘉低眉想着,为了迷惑陈昱,假装他们还不知道真相,明日她还是得去大理寺走一趟。既问问调查进度,也可探探官员的态度。

后天的话,还得去一趟国公府。这满朝官员若说有谁最能信任,只有她的父亲。

第二日一早,殷绪在垂花门边,遇见了面色阴冷的殷烈与殷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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