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喜欢她◎

殷绪展开檀木小桌上的地图,指着猎场的一个圆形记号,道,“这里是一处山崖,地势险要,我想让平安与薛非埋伏于此,然后将殷弘引过来。”

他擡眼看向柔嘉,只见她亦柔顺地凑过头来,认真地看着桌上的地图,眼神乖巧地跟随着他的手指转动。隔得近,他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有别于屋内燃着的安神香,是另一种又清又甜的味道。

想到她是个何其温柔善良的人,殷绪终究没有说出自己的满腔杀意,只道,“如此或可化险为夷。”

柔嘉视线落在殷绪指尖所点之地,低眉思索。

其实若要求平安,猎场里殷绪紧紧跟着众人,尤其是薛怀文、百里仝这样的武将,殷弘必不敢轻举妄动。可千日防贼终究不是办法,殷绪此举,应该是想化被动为主动,一举挫败殷弘。

平安与薛非乃私人护卫,不能明着进入猎场。而对于猎场,她比殷绪更熟,那处山崖地势较偏,人迹罕至,平安与薛非悄悄进入,埋伏于此是可行的。

而正因为那处山崖人迹罕至,乃是谋刺的好地方,殷弘一定会中殷绪的诱敌深入之计。

诱敌深入之后,殷弘是死是活她并不关心。上辈子她不了解殷弘,只知他手握重权,却对弟弟见死不救。她以为他只是愚忠无能,这辈子见他对亲弟弟下杀手,才知他如此泯灭人性。

这种人,终究是个祸患,但到底是殷绪的兄长,死不死,便还是让殷绪去决定罢——她只在意殷绪的安危。

柔嘉蹙眉道,“光是平安与薛非恐怕不够,殷弘必定会带羽林卫以多攻少。”

殷弘已失败过一次,刺杀驸马又是见不得光的事,为求速战速决,殷弘一定会多带人。柔嘉止不住担忧,又道,“我请父亲相帮。”

殷绪略一犹豫,道,“国公大人不能露面,不然若是被人发现,恐怕牵累国公府……”派两个面生的护卫倒是可以的。只是和皇帝作对终究是掉脑袋的大事,而殷弘又是薛琼的夫君,不知镇国公,愿不愿意帮忙。

柔嘉却是立即道,“我让父亲再派两个护卫,嘱他们小心不要被人发现。”

殷绪擡头打量柔嘉片刻,只见她满面赤忱,一心为他毫不藏私,心下一软,道,“好。”

顿了顿,又不甚熟练地开口,“辛苦……公主了。”

柔嘉顿觉惊喜,笑弯了眼,脸颊染上绯色,“不辛苦,我们本就是……夫妻。”

何况本就是因她而起的祸端。殷绪丝毫没有责怪她,也没有说过让她离开的话……

咦?柔嘉忽然想到,殷绪宁愿屡被谋刺,也没请她离开,是不是其实……也有一些喜欢她了?

虽他们成亲不过几日,可已经一起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有一些喜欢,也是可能的罢?

柔嘉眨了眨眼,擡头,探究地看向殷绪,想从他脸上,看出蛛丝马迹。

殷绪被她看着,只觉得她的视线有若实质,压抑着莫名的喜悦,一寸寸描过他的眉眼,让他身形越来越僵硬,喉头越来越干涩。

在禁不住想滑动喉结之前,殷绪站起身,看向房中的大插屏,道,“天晚了,公主早些歇息。”

嗓音不甚自然,有些沙哑。说完,他快步转入耳房,进入之后,却又发现无事可做,只能静默地站在折页屏风边。

柔嘉看着殷绪离去,也感觉到,气氛有些怪异,让她不禁心跳失速。她低头,按了按不安分的心口,起身下地,转入了自己大拔步床的帐幔。

躺下身之后,却又半晌没有入睡,耳朵忍不住听着那边的动静。殷绪的脚步声,殷绪挪开小桌的声音,殷绪衣料与床面摩擦的声音,殷绪的呼吸声,每一样都那般清晰。

柔嘉也不知自己听了多久,最后迷迷糊糊睡去。

殷绪耳里更要灵敏一些,他吹灭灯盏,仰面躺在罗汉床上,听着她忽快忽慢的呼吸,辗转反侧的声音。

夜风寂静,月光如水,在窗上投下婆娑的树影。殷绪慢慢地,也睡着了。

第二日是休沐日,不必上朝。柔嘉起来时,殷绪已不在房中。

猜他多半是练武去了,柔嘉也不打扰,让婢女们进来,服侍着自己洗漱穿戴完毕。

顾嬷嬷步伐稍快进得门来,道,“公主,二姑娘来了。”说到二姑娘,她的面色谈不上凝重,只是颇为不乐。

见春也面露嫌弃,小声道,“前两日不来,今日才来,假惺惺。”

知夏佯怒地掐了她一把。

柔嘉没有在意两个婢女的言行,只朝厅堂走去,嗓音变淡,“请她进来罢。”

薛琼自然不是来关怀柔嘉的。她来,一则是因为姐妹关系,而她又一贯是温婉热心的形象,自然得常来走动;二则,敬茶那日过后,她便一直没能见到殷绪,实在是很想看看,成亲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令这个卑贱的孽障,居然连嫡兄都敢打。

好歹也是嫡长媳,不想输给柔嘉,薛琼穿了一身刺绣精良的衣衫,淡绿色襦裙,宫中赏赐的极品贡缎裁成的窄袖外衫,金珠玉坠满头,异常华贵典雅。

薛琼被婢女扶着,迈入门槛,只见柔嘉端坐在厅堂的主座,连笑脸都欠奉。

厅堂这么个正经地方,见客显得庄重,见自己的妹妹,却是显得疏离了。

薛琼几乎立时就感觉到了柔嘉的冷意,愤恨又不解。

她们是多年姐妹啊,这个姐姐到底怎么回事,几次给她冷脸?这一次又如此,难道是为了前日的矛盾?

可她已让贴身婢女打探过,殷绪无凭无据怀疑亲兄,殷弘被逼急了,对殷绪恶言叱骂,又被柔嘉斥骂回来。

殷弘到底是否刺杀殷绪她不想深究,总归殷弘是她的夫君,做什么她都支持。只是这对夫妻没有证据,却又打又骂的,如今还摆脸色?凭什么啊!

心里头千言万语,薛琼却丝毫不敢流露,只屈膝行礼,“姐姐。”

“嗯。”柔嘉眼神冷淡,心头想,殷弘刺杀殷绪,也不知她知不知道。

顾嬷嬷站在柔嘉身后,也是不茍言笑,她眼光毒辣,早就知道薛琼装模作样虚情假意:这位收养来的堂小姐,从小样样喜欢照着公主学,公主有什么,她也暗地里会去得来——这种攀比心与背后的嫉妒心,别人看不懂,她却是懂的。瞧瞧今日这衣衫里小心思!

只是从前公主待她温柔,她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顾嬷嬷便还是礼貌相待。

如今既然连公主都冷淡,她便也不想给好脸了。再想到她房里的那位刺杀驸马,顾嬷嬷简直想拿扫帚把她打出去。

但公主未发话,还是算了吧。

薛琼尴尬地站在厅中,立时想走,后悔为什么要来自讨没趣。但来都来了,这样便走,不是又要让别人怀疑她与公主有龌龊?

她如此温善柔婉的人,又怎会与人有龌龊?

“有什么事么?”柔嘉冷漠问。

薛琼恼怒,但仍扯出一抹担忧,“旁的事都不说。听闻姐姐遇刺,我本该早来探望的,只是身子不太爽利,这才拖到今日。姐姐与驸马,都无碍吧?”

旁的事都不说,是指殷绪和殷弘对峙,她出声维护殷绪的事么?不提这些恩怨也好,省得麻烦。

薛琼确实指的是这些事情,她觉得自己着实大度,又对姐姐如此关怀,实乃贤德纯良。

柔嘉略一想,今日她要回国公府,真实目的必然不能说,面上需要找个由头以防别人问起。既然薛琼问到这个话题,刚好她可以假装一番,骗骗殷弘那一边的人。

柔嘉低头叹道,“身体虽无碍,却是受了大惊,每日晚上都做噩梦。”

“怎会如此,姐姐你受苦了……”薛琼心疼得眼角泛出红来。

“也不知是什么人,胆大包天到刺杀我与驸马。”柔嘉怨道。

薛琼道,“听夫君说,大理寺已夜以继日地在查了,想必很快能还姐姐一个公道。姐姐做噩梦,回头我给姐姐送一些安神药来。”

“妹妹有心了。”她才想起来似的,看向一边的知夏,眼带一点责怪,“你怎么还未请姑娘坐下?”

知夏连忙哎呀一声,“奴婢一时出神了,还请公主勿怪,二姑娘,请坐。”

见春又给薛琼端上来一杯香茶。薛琼坐在柔嘉左侧下首,这才觉得舒坦了。心下又有些得意:虽不知前几次为什么她忽然对自己态度冷淡,但现在,不还是被自己几句话骗得信任了?堂堂公主,不过如此。

薛琼擡眼又一看,自己与柔嘉说了这会儿话了,都不见殷绪的踪影,可见这个怪异的庶子,还是对公主颇为冷遇。她又觉得畅快了些。

柔嘉并不在意她的想法,只忧愁道,“这几日心神动荡,太后娘娘上了年纪,我不想惊动她,便想回国公府看看母亲,你可要与我一道回去?”

受惊了想回家实属正常——驸马对她又不好,可不得只能回家去哭一哭么?薛琼为难道,“妹妹该陪姐姐的,只是身子还未大好,受不得热,出不得汗,这……”

今日殷弘上夜值,难得白日在家,又受了伤,她想陪着他。

柔嘉便也露出一点关切神色,“妹妹既然身体不适,那还是在家休养,我一个人去,也无碍的。”

薛琼愧疚道,“好些时日没有见过伯父,一会儿我准备几样东西,请姐姐帮我带过去罢。”

“好。”

送走薛琼,见春立时惊道,“公主,你当真做了几夜的噩梦?”她心疼又自责,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心尖尖上的公主。

柔嘉失笑,走入内室,这才低声道,“我诳她的,怎地你分不出来?”

知夏打趣地戳了一下她的脑袋,见春一愣,随即笑道,“公主没事便好!”

顾嬷嬷几个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殷绪穿着一身汗湿的短打,从耳房进来,见到的便是如此和乐融融的景象,略扫了一眼,他随口问道,“方才有人来过?”

柔嘉笑道,“薛琼来了,许是想打探我们的情况,已被我骗走。”

当初当着殷绪的面,与薛怀文说过薛琼的异心,此刻柔嘉也未瞒他。

“嗯。”殷绪略一点头。长吉已被自己赶走,东英院换个法子,派薛琼来打探情况,也有可能。

“你办事稳妥。”他自然地夸了一句,转身去衣柜,而后去了耳房。

薛琼回到东英院的次屋,殷弘正坐在罗汉床上,安静地看书。因为后背有伤,他的衣衫穿得颇为随便,一片闲散。

察觉到薛琼进来,他转头淡淡瞥她一眼,面色不变,视线又落回书上。

薛琼被这疏淡的一眼看得心中发涩,停在门口看他。她想:他们之间,是不是只要她不主动开口,他永不会先开口?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房间寂静到近乎沉闷,婢女看看薛琼的脸色,感觉到不同寻常,沉默着不敢出声。

连婢女都察觉到了异样,他上下应酬的堂堂中郎将,会迟钝如此吗?不会,只是不愿在意罢了。

薛琼感觉心脏仿佛被陈年的老醋浸过,酸楚疼痛。可这是他想白头偕老的夫君,又受了伤。薛琼终究是收拾脸上哀怨,露出一抹柔婉笑意,坐到了殷弘对面,道,“我方才,去了南华院。”

“嗯?”殷弘顿了顿才擡起头,看向薛琼,眼中流露一点兴味,“去见了公主?”

自然不会是去见那个卑贱私生子的。薛琼笑道,“嗯,和姐姐说了些话。”

殷弘脸上的疏淡缓开,逐渐变成温和,“说了些什么?”

薛琼敏感地察觉到了殷弘的变化:这变化,是因为她说到了公主吗?

不不,应该是她多心了。薛琼强压心头怀疑,如同每一个温婉的妻子一样,絮絮与夫君说着娇声软语,“姐姐说,那晚遇刺让她十分受惊,夜夜都做噩梦。想不到姐姐才嫁过来,就遭遇这些,我真是心疼。可你又受了伤,我脱不开身照顾她,只能给她送一些安神药……”

这番话太长,殷弘没有听到最后,他只是看着地面的一点,眼中渐渐浮现温柔与怜惜:到底是十八岁的小姑娘,遇到那样的事,难免害怕吧?做噩梦的时候,会有人陪着她吗?

薛琼发现了殷弘的走神,停了下来,细细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温柔与怜惜,面色逐渐僵硬,手指缓缓掐住掌心。

殷弘仍在出神,而薛琼地面色已冰冷到了极点,忍耐到头,指尖猛地掐破掌心,湿漉漉的血液流了出来。

“夫君,你在听我说话吗?”薛琼冷冷问道。

殷弘擡头,打量了一下薛琼的脸色,意识到她的不悦,便露出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容,“抱歉,方才想着羽林军中的事,一时出神。”

又补充道,“公主既是你姐姐,那些安神药,你拣珍贵的送过去。”

薛琼并未被他的笑容与歉意安抚,她只觉得,殷弘这细细嘱咐的模样多么陌生,对她何曾如此过。

她想着敬茶那日,眼前之人对柔嘉毫不掩饰的温柔……殷弘二十岁,才托了媒人去薛府提亲。旁的世家公子,十六七岁就要托媒人相看贵女,为何殷弘却拖到那么晚呢?从前她不懂,现在,似乎有些懂了。

但也只是似乎。一切还只是她的猜测。殷弘对她冷淡,也许只是因为公务劳累;对公主殷勤,也许只是看在她的身份。

薛琼把自己劝告一番,勉强扯出了一个苍白的笑意,“夫君放心,我知道的。”

吃过早膳之后,东英院那边果然送了许多安神药,和几个锦盒来,锦盒中都是给薛府的礼物,有珍贵人参,还有珠宝首饰。

柔嘉没有兴趣去看,只听顾嬷嬷禀告,听完后随意道,“将安神药收起,礼物放入马车。”

殷绪饭后又去了书房,柔嘉没有打扰她,让顾嬷嬷安排好出行的事宜,最后小心地将那份做了记号的地图收起,带了两个大侍女出门。

南华院的人出出进进的动静,惊动了在屋内看书的殷弘。薛琼已去主屋陪伴婆母,贴身侍女却还在这里忙碌。

殷弘淡声问,“今日你们公主要出行?”

柔嘉公主出自薛府,那贴身侍女也是薛府的陪嫁,说一声“你们公主”倒也没错。

侍女早间陪着薛琼,听了柔嘉的那一番话,低眉垂目恭顺答道,“公主说做了噩梦心神不宁,不敢惊扰太后,便想回府看看母亲。”

这么一个娇柔的小姑娘,倒是因他受苦了。殷弘心肠柔软,不再说什么。

坐上楠木大车,柔嘉轻轻摩挲着藏在袖子里的地图,思考着待会见到薛怀文,要说些什么话。见春与知夏贴心地沉默着,不打扰柔嘉沉思。

到达薛府,蔚蓝的天空忽然升腾起大片浓墨似的云,从东北角迅速扩散,眼看就要遮盖整个天宇。

狂风平地起,飞沙走石。要下暴雨了。

见春上去拍门,自家女儿回府,也无需禀告,门房笑眯眯地将柔嘉请进。

薛怀文在庭院练剑。他见了殷绪那武艺超群、兵法卓越的模样,心生豪迈,不想被年轻人比下去,这几日练武都勤了些。

下人过来告知,公主回府了。知道柔嘉过来,多半是要说遇刺的事——毕竟婆家靠不住,可不只能与娘家商量了?

薛怀文收了剑,嘱咐李氏招呼柔嘉,自己转入房中换衣。

柔嘉与李氏在厅堂说了几句,见薛怀文迈入,眼眶红了。

这几日她安抚顾嬷嬷,交代婢女,同殷绪商议事情,莫不是冷静从容,可到底是遇刺,还是被陈昱下令刺杀,她心头愤怒与委屈颇多,这会儿见了父亲,最深的情绪终于流露开来,眼睛里漫上水雾。

“怎么了这是?”薛怀文心疼,连忙看向见春与知夏,两人立即上前,一个抱着柔嘉哄,一个给她擦眼泪。

李氏也连忙吩咐嬷嬷,让去厨房端一份公主爱吃的甜汤来。

薛怀文负手而立,肃声道,“珺儿受了什么委屈,尽管与为父说,为父必当为你讨还公道!”

柔嘉听得心中熨帖,又哭了片刻,终于冷静下来,拿帕子擦擦眼角,道,“父亲,是顶要紧的事。”

薛怀文便朝下人道,“你们都下去。”又看向李氏,语气转为亲昵,“你也去看看璟儿和珠儿吧。”

李氏柔顺地退下。柔嘉也遣退了见春和知夏。

厅中只剩父女两个,薛怀文坐到柔嘉身侧的位置,肃容问,“到底发生何事?”

柔嘉又气红了眼睛,“遇刺之事我们已知,是皇帝下的令,殷弘执行。”

“什么?”薛怀文眉心纠结成川字,一时震惊地拍了下桌面,差点失态地站起。

他呼吸急促,思绪纷乱,又急忙问,“此话当真?”虽他怀疑陈昱的人品,可也不曾料到,他会作出如此荒唐的事来!这个殷弘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刺杀自己的亲弟?

薛怀文不敢置信。

柔嘉用力点头,“千真万确。”虽她没有证据,可她见过陈昱小鸡肚肠暗恨他们的模样,殷绪也断然不会错认自己的兄长,他还去找殷弘确认过。

薛怀文神色异常严肃,抿紧唇,站起身,在装饰文雅的厅堂踱步。

片刻后他停住,仍是不掩惊疑,看向柔嘉,“为什么?”

堂堂一个皇帝,总不至于因为儿女情长,而暗杀大臣吧?虽他已知刺客是专冲着殷绪而来,可陈昱也不怕伤到柔嘉?那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殷弘呢,难道愚忠至此,连亲弟弟都不认?

柔嘉又想起对殷绪的歉疚,低落道,“因为我,先行悔婚,伤了陈昱颜面。”

就为了所谓颜面,诛杀无辜大臣?薛怀文不能理解。

柔嘉又道,“至于殷弘,他本就不把殷绪当弟弟,于他而言,杀殷绪与杀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薛怀文怒道,“那也不能无故滥杀!”皇帝糊涂,大臣也跟着一起糊涂吗?为了颜面杀人算什么事!

到底是亲兄弟,说没感情,便当真没感情么?再说了,就算他不把殷绪当弟弟,总得当殷绪是连襟吧,怎么一点也不考虑柔嘉这个妻姐,和他这个岳父的感受?

薛怀文道,“我派人叫他来训斥一番!”

柔嘉连忙站起,急道,“父亲不可,若是被陈昱知晓,只怕会恨上你。陈昱他,当真不是什么好人,薄情寡义、是非不分,殷家愚忠,父亲不要冒险。”

薛怀文一怔,想到殷烈对殷绪那糊涂寡恩的模样。这样糊涂寡恩的人,只怕养出的殷弘,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光风霁月。

意识到柔嘉说得在理,薛怀文转身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两口,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想到之前陈昱忽然提前打猎的日期,沉声问柔嘉,“皇上提前夏苗,可是也为了伏杀驸马?”

柔嘉坦言道,“正是。”

薛怀文脸色阴沉,气得咬牙:如此荒唐刻薄、寡廉鲜耻的皇帝,当真是百姓的磨难。先帝英明仁德,怎么生出这么个儿子!

“父亲勿急。”柔嘉从袖中拿出地图,招呼薛怀文坐下,“殷绪已想到办法,想将计就计,挫败殷弘的杀招。”

薛怀文低头去看地图,很快明白了殷绪的想法,指着上面的记号,“他是想让人埋伏于此?”

柔嘉道,“确实如此,只是单凭平安和薛非两个,恐怕力有未逮。”

薛怀文垂眉思索:殷弘第一次就用了羽林卫,第二次必然也会用,虽然殷绪身手了得,可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三个人,确实不够。

薛怀文道,“我再派两个好手。”

柔嘉感动地笑起来,虽然对面是薛琼、殷弘和皇帝,可她的父亲,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帮她。

薛怀文又认真嘱咐,语调铿锵,“你告诉驸马,好男儿可以死江山,死社稷,不可死于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让他好好保重。”

柔嘉柔顺道,亲昵地换了称呼,“好,爹爹放心。”

薛怀文捏了捏鼻梁,有些心烦:就是这么个荒唐皇帝,害得他们家人相残。可他不是犹豫不决、拖泥带水之人,既说了派人,那便确实要派人,只是……

他终究软了口气,为难道,“刀剑无眼,挫败殷弘的杀招便好,不要伤了他性命,毕竟——他是薛府的女婿。”

柔嘉抿唇,也有些为难。薛怀文没见过刺杀那晚殷弘的狠厉,她却是见过的;薛怀文不知后来薛琼与殷弘的冷酷,她也是知道的。

薛怀文为殷弘求情,合情合理,但她,却不好答应。尤其高手过招,命悬一线……

柔嘉只能委婉道,“殷绪是有分寸的人。”甚至他也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殷烈对他粗暴无情,他对殷烈便也冷酷忤逆;薛怀文对他欣赏爱重,他对薛怀文便是敬重有礼。

所以,他若是杀了殷弘,那只说明,殷弘该死。

薛怀文皱眉不语。这时刻,窗外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狂风吹动砂石打在窗棂上砰砰作响,震耳欲聋的雷声袭来。

薛怀文被唤回了神,他看向柔嘉,关怀道,“中午想吃什么,与李氏说。”

柔嘉浅笑说好,又道,“殷绪说,设伏那日,爹爹的帮手若是被人认出,恐怕牵累国公府。爹爹可让那两个好手伪装一番。”

薛怀文点头,心烦没有作用,他干脆道,“贤婿说得在理,设伏的地点我已记下,到时让人从背后绕过去,与平安薛非会和。”

柔嘉与薛怀文说妥,豆大的雨点已劈天盖地砸了下来,顿时激起一片朦胧的水雾。

柔嘉牵挂起了殷绪,也不知她的驸马,此时在做什么。

午后大雨转成小雨,柔嘉在房中小睡片刻,起身时雨仍未停。

见春为柔嘉撑起十六骨的紫竹大伞,踏过湿漉漉的地面,去前院与薛怀文夫妇辞行。

李氏挽留道,“雨这般下,地面都湿了,女儿家身子弱,受不得湿气,不如就在府中过夜罢?”

柔嘉浅笑,“无碍的,天气也不冷。南华院事务繁杂,需要我打理,便还是回去。还请爹爹夫人见谅。”

薛怀文想着殷府现在只怕是暗流涌动,知道柔嘉担心殷绪,便温声嘱咐李氏,“珺儿牵挂驸马,便让她回吧,准备些她爱吃的点心带上。”

李氏柔顺应声,柔嘉笑道,“谢谢父亲与夫人。”

薛怀文又嘱咐了见春与知夏两句,送柔嘉出门。

天空云气未散,一切笼罩在烟青色的雨雾里,道路两旁的朱墙碧瓦、依依垂柳,都染上湿意。

柔嘉的心绪也变得缠绵起来,忍不住想:此刻的殷绪,是不是也在凝望院中被雨水打湿的玉兰?

不多时吱呀一声,马车停住,披着蓑衣的车夫恭敬道,“公主,到了。”

见春扶柔嘉起身,掀开马车车帘,柔嘉眼中印入一抹熟悉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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