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窘迫得不敢面对他◎

殷翰的惨呼与痛骂不加压抑,在这寂静的夜,显得格外响亮,很快引了人来。先是满面怒容的殷烈与紧步跟随的殷正,接着是匆匆穿衣的秦氏与周氏。

就连薛琼,也随着殷弘过来了,她伸手欲要搀扶受伤的殷弘,殷弘不着痕迹地往旁边一避,昂首阔步往前。

进来的人,同出门的人,在庭院中遇着。

殷烈借着屋檐下灯笼的火光,看清了殷翰凄惨的模样,勃颈上的青筋顿时冒了出来,禁不住咬牙:那个畜生,又将弟弟打成这样!

“翰儿。”他伸手欲扶殷翰,薛非见状松手,殷翰便倒向殷烈怀中,惨戚戚哭了出来,“爹……”

殷烈闻到了殷翰身上浓重的酒气,只是他哭得如此伤心,令殷烈心软,只更恨殷绪:便是翰儿醉酒犯浑,也不是他下此重手的因由!这个逆子简直六亲不认、泯灭人性!

这一刻,他恨不得六月二十八快来,好早早除掉这个畜生。

周氏也看清了殷翰的惨状,扑过来扶着他的肩背就是一阵哭,“翰儿,我的翰儿,谁把你打成这样,这是要我的命啊!”

“娘,我好疼……”殷翰见到亲娘,只觉得浑身更痛,哭得几乎肝肠寸断,顾不上说话。

母子两哭成一团,殷烈更是心疼,低声道,“忍着点……”说着咬牙一个用力,将殷翰脱臼的手臂一扭一推,殷翰“啊”地惨叫一声,差点又痛晕过去。

周氏大哭,“我的翰儿!”又扭头满脸是泪地瞪着薛非,“你们谁把我翰儿打成这样?是殷绪那个孽种对不对?除了他没人敢下这样的狠手!”

殷翰到底是将军府的受宠公子,在周氏心目中,是极其高贵的,她不信除了殷绪,谁还敢打他,尤其手段如此狠辣。

采秋站在薛非身侧,皱眉,道,“你一个妾氏,竟对府中公子、堂堂驸马如此出言不逊?”

周氏哭吼道,“便是公子驸马,也不能这般打人!”

殷烈确信,殷翰手臂脱臼,必然是身负武艺之人的手臂。他见过太多次殷绪殴打殷翰,这一次自然也认定是他。既然殷绪出手了,那殷翰脸上的伤,自然也是他的恶行,没有旁人。

除了薛非与采秋,南华院屋内无人出来,但门内烛火煌煌,显然人都在。

殷烈将殷翰交给管家,上前一步,护在周氏身前,拱手面朝屋门,义正辞严道,“公主殿下,微臣一向尊敬你,只是今夜驸马将亲弟打成这样,微臣不能不管。还请让驸马出来,给微臣一个教训儿子的机会!”

秦氏、殷弘与薛琼站在后一些的位置,一言不发,隔岸观火。

柔嘉已经梳妆整理妥当,听见外边的声音,想到这是与一品大将军与夫人的对峙,便又换了一件庄重的炽金锦绣大袖衣,头上新插两只金凤衔珠步摇,一时间贵气逼人。

她抚平腰间玉带,看向重新变回冷厉模样的殷绪,温声道,“驸马放心,此事有我。”

殷绪闻言望她,虽不置一词,眼神的冷却缓缓化开。

见春将厅堂的正门打开,柔嘉同殷绪一前一后跨步出去,两人表情都冷。

柔嘉在门前的廊上站定,居高临下看着院中殷烈,一时神情竟有些睥睨。她冷冷想,曾经的许多次,殷烈是不是也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肆意打骂殷绪。而殷绪面对如此是非不分的殷烈,泼辣狡猾的周氏、漠不关心的秦氏一房,是不是也这样,百口莫辩。

柔嘉威严地看定殷烈,冷声道,“是我令他打的。”

怒不可遏、叫嚣着要教训殷绪的殷烈,被柔嘉的当头一句,弄了一个目瞪口呆,心中暗道失策:他怎么忘了,这位公主是个极其护短的。

周氏气急了,仗着有殷烈宠爱,不管不顾上前,“纵然你是公主,便能让人如此打伤我的翰儿了?瞧瞧我的翰儿多惨,他还是个孩子呀,老爷……”

说着,竟似哭得不能自已,柔弱地倒向殷烈。殷烈倒还有些分寸,不欲大庭广众晚辈面前轻佻失态,便往旁边避了一避。周氏顿了顿,只能拿帕子掩脸,侧身痛哭,只盼哭得殷烈更偏向她,重罚殷绪。

柔嘉想着,好一个十八岁的孩子。从前的每一次,周氏都是这样颠倒黑白的?

她转头看向身侧漠然站立的殷绪,却只见他脸上一片冷然,一言不发。

不屑于与周氏争论,柔嘉冷静地看向殷烈,“如此深夜,他醉醺醺翻窗闯入我房中,还轻佻戏弄我的婢女,大将军,你说他该不该打?”

“什么?”殷烈闻言瞠目结舌,下意识不敢置信,“不可能罢?”他知殷翰喜欢与狐朋狗友吃喝玩乐,举止也有些轻佻,但也不至于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

柔嘉冷哼,“难道本宫还会与你撒谎耍诈?”

殷烈自然不敢怀疑柔嘉,不说她是先帝御旨册封的公主、太后的心尖宠、皇帝的救命恩人,便说柔嘉公主素来品性高洁令人信服,就不是会撒谎耍诈的。

说来也是,醉酒的人犯浑,什么事做不出来!他以为殷翰只是有事去南华院,因喝了酒有些失态,没想到实情竟是如此。这个混账!

那便殷翰被逐渐变凉的夜风一吹,倒是有些惊醒了,忙忍痛嚷嚷道,“我以为回的自己的院子!那个婢女,我也以为是我的婢女!若不是喝醉,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冒犯公主啊!”

还敢说!殷烈青筋直冒,狠狠瞪他,厉声大喝,“那你又为何要喝醉!”被他骂了多少次了,还出去喝!喝醉了便知道翻窗回南华院,如此习惯,还能避开府中守卫,是不是以前翻了许多次!

如今酿出这个祸端来,这个混账!

殷翰不敢说话了。殷烈又瞪向周氏:看你养的什么儿子!周氏吓得一抖。

无论殷翰是有意还是无心,后果却是造成了。且殷绪与采秋打就打了,她不后悔。柔嘉忽略殷翰,看着殷烈又道,“驸马为救护我等,将殷三公子制服,他却对驸马出言不逊、破口大骂,于是我便令婢女掌嘴。大将军,你说他该不该打?”

殷烈已是脸色讪讪,拱手道,“该打!公主说得对,该打。”

知夏适时端了两杯茶水过来,柔嘉先拿过一杯,极其自然地递给殷绪。

殷绪瞧了瞧她,沉默着接过,幽冷如冰的眼眸深处,浮现几丝温柔。

柔嘉自己又拿了一杯,不紧不慢喝过一口,最后冷声道,“此事既已明晰,大将军便将他带走处治罢。”

说的是处治。意思是还得惩罚殷翰,好让南华院消气。

殷烈将腰又弯了些,拱手道,“微臣一定好好处治,给公主一个交代!”

柔嘉默不作声,殷烈狠狠瞪向殷翰,咬牙吩咐,“将这个逆子,押去祠堂!”

眼看这是要动家法,周氏连忙哭道,“老爷,这……”

殷烈粗暴地打断她,“还有你!也去祠堂外边跪着!”周氏大哭。

一地鸡毛着实丢脸,殷烈拱手道,“公主见笑,微臣告退。”

柔嘉仍不做声,殷烈更觉难堪,带着殷正、殷翰、周氏几人出去,秦氏连忙跟上。

殷弘最后才走。从柔嘉出现的那一刻起,他的视线便一直落在她脸上。见她虽受了惊,但并未吃亏,殷弘的心放了下来,眼神转为温柔。

此刻该走了,但殷弘有些不舍,侧着身,又回头深深看了柔嘉一眼。柔嘉已同殷绪并肩回屋,他只看到她窈窕的背影。

身侧薛琼本已随着秦氏走了两步,眼角看见殷弘没有跟上,便回头等他。

她看到了他那,留恋难舍的目光,不由得掐住了掌心。

她再也不能用夫君只是在看殷绪来欺骗自己,是痛恨的眼神,还是缠绵的目光,她不傻,她分得清。

薛琼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冰冷起来。

殷烈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打了殷翰五十杖,无论周氏与下人如何求情,他都没有松手。

夜闯公主卧房,往重了说可以是死罪,殷烈丝毫不敢手软。

殷翰哭爹喊娘的声音太过渗人,连南华院都听得到,几个婢女各自嫌弃地去关门关窗。

柔嘉与殷绪回转卧房。殷翰的事情处理完毕,之前在耳房的尴尬,清晰浮现在柔嘉心头。她已退去了那庄重华贵的大袖衣,一身淡雅绣花薄衣,拘谨地坐在罗汉床一角,低头谁也不看,葱白的手指搅在一起。

这是第一次殷绪与殷翰对峙,最后却没有受到惩罚。相比他的以硬碰硬,柔嘉却是以理服人,将他从“六亲不认的逆子”,转换为有情有义的勇士。

殷绪心中柔软,走近两步,想与她说一声谢,柔嘉却是轻轻擡睫看他一眼,而后抿唇,默默往后退了一些。

殷绪顿时疑惑。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柔嘉再度擡眼瞥他,低头后退,却退无可退,挨上罗汉床的床架,紧紧挤过去,像害怕危险的幼兔。

殷绪不禁停步,低眉思索:他做了什么,令她忽然怕她?

柔嘉不是怕他,柔嘉只是一想到耳房的事,便窘迫得不敢面对他。他们若是亲密倒也还好,可殷绪根本与她不亲——半生不熟的尴尬最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