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华渺渺 作品

帝后·甘之若饴

帝后·甘之若饴

此番云舒进京,一则是为了见证帝后大婚,二来也是为了受封郡主。

上次来京匆匆,她也不想接受那负心人的册封,故而当时谢明翊提出送她离京,她果断走了。

因此,郡主封号直至这回新帝登基才择定下来。

卫姝瑶拉着云舒的胳膊,带着她往长宁宫后院的阆苑行去。

“嘉阳……这封号谁定的?”路上,她笑问了一句。

“自个儿挑的。”云舒笑道:“礼部送了几个上去,圣上都不大满意,后来是陆相提了一嘴,我觉得挺好,便挑了这个,圣上倒也没说什么。”

“懿言嘉行,凤鸣朝阳,确是极好的。”

卫姝瑶和云舒行至阆苑后的千鲤池,二人在近水亭台中坐下,絮叨说话。

长宁宫众人悄悄打量,听闻这位慎王府郡主性子清冷不近人情,可现下看她与皇后娘娘说话倒显热络,暗自感慨皇后娘娘果然十分平易近人。

“郡主,这鲤鱼若是吃多了容易噎死。”宝枝见云舒一直往鱼池撒鱼食,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

宝枝仍有点害怕云舒,犹记得先前见云舒时,她话虽不多,看人的眼光总似有几分刻薄。

云舒生得虽美,但一双凤眸轻挑时,独有一番气势,轻飘飘看人一眼,越发叫人脊背发凉。

宝枝也是鼓足了勇气,才敢开口。

却不料,如今的云舒待人温和不少,加之慎王病倒后,几乎是她独自主持肃州大局,处事越发练达。

“抱歉,是我无知了。”她收了手,又笑问道:“听你说话有北边口音,哪里人?河州还是肃州?”

宝枝神色微愕,连忙低眸应道:“奴婢是河州人。”

“如今河州太平了,我来京之前去过一趟崀山,自宁王殿下驻守崀山以来,北线那些蛮夷部族再无人敢犯边,原本四下流离的百姓也渐渐回了家乡。得亏河州安定,肃州才能繁华。”

云舒笑着又说了几句在河州的所见所闻,宝枝心生感慨,听得眼底隐隐发涩。

卫姝瑶安静坐在一旁,附和颔首,心里却知云舒这番话是谦虚了。

慎王病倒后,王府及肃州驻军一应事务皆交予云舒手里。云玮年纪尚小,她这个做长姐既要操持家事,还要平衡肃州诸位将领,兼之处理政务,个中艰辛谈何容易。

如今北境初定,肃州能先河州雍州一步,日渐繁华,云舒功不可没。

再细想,她也只是将将过了桃李年华,年方二十便临危受命,代弟镇守肃州保家卫国,卫姝瑶心中更为钦佩。

思及至此,卫姝瑶想起正事,屏退了众人,板正了脸色说:“对了,我有点事想问你。”

卫姝瑶四下打量无人,才低声对云舒说:“当初你母亲将舆图赠予……那人之后,图纸又落到了长公主手中,慎王那时一直伴随长公主左右,怎会弄丢三州舆图?”

云舒面色略微一沉。

“实不相瞒,当时长公主去世,我父王悲痛欲绝,几近晕厥。彼时宁王年幼,是你父亲和沈将军料理了后事。他们不知舆图来龙去脉,想将图纸再呈与先帝。”

云舒沉吟了片刻,才继续道:“我父王得知后,故意串通朝中之人,说那是假图。他本想借机拿回,可后来阴差阳错,图纸又落入了你父亲手中。”

卫姝瑶抿了抿唇,下定决心,才说:“那日在涿野,沈将军给你父王的不是原本的舆图。”

她犹豫着,轻声道:“那是我临摹的版本。真正的舆图已经在朝天阙毁了。”

卫姝瑶想,三州舆图对慎王府而言意义非凡,她总得将真相告知于云舒。这件事她曾和谢明翊提起过,谢明翊未予置否。

孰料,云舒听后不见意外,神色松弛下去,反倒像是松了口气。

“我以为你唤我前来是为何事,原是这个。”云舒倒了一杯清酒给卫姝瑶,推过去,道:“说起来还得多谢你,若不是你过目不忘,能将舆图临摹得分毫不差,我还不知要如何了却母亲心愿。”

卫姝瑶心中稍定,指腹摩挲酒盏杯沿,看云舒慢慢饮完一杯酒,才又说道:“三州舆图事关重大,我还会再临摹一版,交于圣上。”

云舒愣了一下,诧异地打量着她,而后爽朗笑道:“你放宽心,如今圣上勤政爱民,政通人和,慎王府不会不识大体,再说北境安宁还需舆图助力,我怎会介意?”

“那……你父王……”卫姝瑶小心提起。

云舒顿了顿声,敛去笑意,道:“他上回病得很重,病愈后身子也大不如前,现在整日吃斋礼佛,不问世事,我见他与那些和尚谈经论佛,也挺好。”

她没有多说,卫姝瑶却已经明白。

二人相视一笑,轻轻碰盏。

卫姝瑶不敢多喝,小口抿了点儿酒,忽地笑问:“还有一桩事,我听闻萧家有意提亲,你拒了?”

自从萧家归顺之后,为示诚意,萧迎思来想去,不停托人暗示谢明翊,想要与慎王府结亲。云舒是王府唯一女儿,结亲对象只能是她。

但云舒以幼弟尚小重任在身为由,直接婉拒了。

谢明翊也不勉强她,只是特意嘱咐她和萧家大公子萧知行此次一同入京。一路上,她和萧知行擡头不见低头见的,云舒在心里不知骂了谢明翊多少遍。

现下听卫姝瑶又提起这件事,她莫名地就来气。

“我原先不知,圣上竟是爱管闲事的性子,你得了空,定要替我好生治治他。”云舒浅浅翻了个白眼,道:“那萧家大公子话虽不多,却烦人得很。”

卫姝瑶想起天门关一役亲眼所见的种种,也没追问萧知行到底烦在哪儿,只是抿着唇笑道:“好,我必定替你好好说道说道圣上。”

云舒离去后不久,卫姝瑶静坐了会儿,刚要准备去乾元殿探望谢明翊,忽地又听到通传,说国丈和皇后长兄入宫觐见。

“娘娘,娘娘,您慢点儿跑——”

宝枝追在卫姝瑶身后,慌忙捡起她掉落的披帛,急急跟上去。

卫姝瑶顾不得仪态,一路疾奔朝长宁宫前殿奔去。

刚绕过拐角处,就见父亲和兄长立在廊下,擡眼朝她望来。

看见卫鸣笑吟吟的脸色,卫姝瑶才稍稍放缓了脚步,快步走过去。

还未到父兄身前,便见卫蒙和卫鸣二人恭敬弯下腰来向她行礼。

卫姝瑶顷刻间就红了眼,轻唤了声:“父亲,阿哥,宫里没有旁人,不必行这样大的礼。”

卫蒙板着脸道:“万万不可,君臣有别。”

卫姝瑶提着裙裾,快步上前扶起卫蒙,又去拉卫鸣的胳膊。

“外面如何我不便多言,在长宁宫里我说了算。他若敢怪罪……”卫姝瑶眨了眨眼,隐去泪意,故意笑道:“我就凶他。”

卫蒙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娘娘不可妄言。”

卫鸣却知道小妹的心思,温和笑道:“既然婵婵都这样说了,便依着你来。”

今日按民间习俗,该是新妇归宁的日子,眼下卫姝瑶不便回门,谢明翊特意请了卫蒙父子二人入宫,也算全了她的心愿。

三人在殿内叙话了好一阵子,卫姝瑶才不舍地送父兄出宫。

“阿哥,你与芫大夫的婚事可定下了?”临去前,卫姝瑶笑着问卫鸣。

卫鸣俊逸的脸上浮起浅红,弯着眉眼道:“定的十月十二,是她的生辰。”

卫姝瑶知他二人总算修成正果,也放宽了心,又转头去问卫蒙的旧伤如何。

卫蒙断臂处每逢雨季就疼痛难忍,往年在家时,卫姝瑶都会贴心侍候在他身旁。

卫蒙拍着她的胳膊,让她放宽心。

末了见四下无人,他将声音压得极低,道:“听闻白狄王姬有意和亲,若是那臭小子欺负你,必定要告知父亲和你阿哥,决不能让你委屈了。”

卫姝瑶看着父亲那副人前人后大相径庭的模样,又好笑又感动,也压低了声音,凑在父亲耳边说:“我将门虎女,怎能委屈自己,他若惹我,我就凶他。”

三人分别后,卫蒙父子二人离开长宁宫,沿着长长的宫道慢走。

朱红宫墙之上,只能望见一线碧色苍穹。

卫蒙擡眼,沉默着停下了脚步。卫鸣无声停在父亲身侧,两个人男人一语不发地凝视着碧蓝青天。

好半晌,卫蒙才叹了口气。

“哎,你说她怎就喜欢那小子呢……”鬓发斑白的老人家,声音不自觉有点颤,“他可是九五之尊,哪能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自听得白狄王姬要和亲的消息,卫蒙这两日夜不能寐,只是到底不愿意在卫姝瑶面前惹她难受,强撑着笑颜罢了。

卫鸣知道父亲担忧,静默了片刻,说:“父亲放宽心,既然婵婵选了他,料想他也不会辜负婵婵。”

“罢了,左右是她喜欢的。”卫蒙重叹了口气,垂下头去,晃着空荡荡的袖子,往前继续走。

他察觉卫鸣没有挪步,皱眉猛地擡起头来,一眼就看见不远处的谢明翊。

他何时来的?

卫蒙身子一僵,盯了谢明翊片刻,后退了两步。

他攥着手,咬紧了牙,绷着脸慢慢弯下腰去,行了个礼,“多谢圣上今日许臣入宫探望娘娘。”

谢明翊眼帘微掀,唇角浮起浅笑,慢腾腾开口,“国丈大人无须多礼,往后若是婵婵想见家人,她可随时出宫。”

卫蒙愣了愣,擡起头来。

谢明翊睨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朕知道卫老将军心有万般不甘,不过……这声国丈,您还得带进黄土里去。”

他半垂着眼,视线落在卫蒙的断臂空袖之上,继续缓声道:“只是,下回您入宫,朕不想婵婵再问您旧伤如何,惹她心疼。”

卫蒙瞪圆了眼,气得咬着牙,心里反复念叨这小子就是故意来气他的,决不能中计。

“圣上,家父旧伤多年,已无法痊愈,万望见谅。”卫鸣已经快步上前行了礼,扶住卫蒙。

他也不知谢明翊为何突然在半路上拦住父子二人,总不会只是特意来让父亲闹心。

应该……不会吧?

卫鸣看着谢明翊缓步走近,犹豫着怎么开口。

却听得谢明翊先开了口,吩咐身后的内宦,让他们上前来架走卫蒙。

“圣上!”卫鸣面色一紧,顾不得去扯开内宦,急忙转头向谢明翊道:“昔年是父亲脾性急躁,多有得罪……”

“朕知道卫老将军脾性急躁。”谢明翊倏地打断了卫鸣的话。

他望着内宦把卫蒙架上了轿辇,看卫蒙在上面惊疑不定又不便发作的模样,唇角微扬。

“贺老神医和净妙师太还没离宫,朕请他们给老将军看看旧疾。”他回眸去看卫鸣,慢悠悠问道:“内兄以为朕要做什么?”

卫鸣彻底怔愣住。

父亲性子固执急躁,先前治了数年都没能治好断臂的旧伤,后来谁给他说要治病他就急,讳疾忌医已久。

卫鸣反应过来,顿生愧疚,刚想说点什么,却见谢明翊已经走远。长顺走来,笑着说请他一同去贺春水居住的偏殿里。

卫鸣看着踱步消失在长宁宫高大宫门下的颀长背影,若有所思。

卫姝瑶午后又补了会儿觉,刚醒来就得知,下午的比武大会推迟了。

“听说是王姬早上摔伤了,因此才推迟到三日后。”宝枝进来禀报。

卫姝瑶诧异问:“怎么回事?”

“王姬去畅春园放风筝,风筝掉落进宁王居所,她冲进去捡风筝,也不知怎么就摔伤了。”宝枝答。

许久之后再听谢钧消息,卫姝瑶恍然生出点隔世之感。

谢钧护送王姬入京,恰巧错过帝后大婚,昨夜宴席他也没出席,算起来有好几个月没见到这人了。

卫姝瑶正在发愣,想王姬和谢钧究竟发生了什么,忽地被人从身后抱住。

“婵婵想什么这般出神?”谢明翊双手从她腋下穿过,环住她纤细的腰肢。

背靠着他熟悉的怀抱,卫姝瑶心里欢喜雀跃,把一切杂念抛却脑后,手指搭上他的手背。

“我听说比武大会推迟,正想问你汤谷还去不去呢。”

谢明翊俯身低嗅她雪颈间发香,呢喃道:“比武大会改去汤谷的校场了,白狄五日后就要北上离京,如此来得及。”

汤谷原本就是避暑行宫,设有校场。卫姝瑶知道谢明翊总会安排好一切,也没多再多问。

他昨夜誓言犹在耳畔,她信他不会让自己失望。

只是,谢明翊俯身贴着她脖颈半晌,也没见他开口说第三句话,卫姝瑶敏锐察觉他低落的情绪。

“你怎么啦?”

卫姝瑶转过身来,伸手捧起谢明翊的脸,温柔笑着看他。

“谁欺负你了,闷闷不乐的?”她嗓音温软如水。

谢明翊纤长眼睫垂落,低眸望着她。

他那双清冷漆眸里,隐约有一层薄薄的水光。

卫姝瑶何曾见他这样,登时心中一紧,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面色也焦急起来。

“是什么难事,你告诉我呀。无论如何,婵婵都陪着你。”

谢明翊薄唇轻抿,凝眸盯着她担忧的双眼,心中却似有暖意徜徉淌过。

他叹了口气,“婵婵会一直陪着我么?”

听得他嗓音有点沙哑,卫姝瑶慌忙点头。

“就算……我惹你生气?”他又问。

卫姝瑶歪着脑袋,不解其意,却还是认真回道:“你又不是第一回惹我生气,我很好哄的。”

她睁着双眼,娇嗔道:“哼,要是你惹我生气还不哄我,我就凶你。”

谢明翊被她柔软的语调挠得心尖发痒,恨不能立即将她揉进怀里。

“你即便凶我,我也甘之若饴。”他低声道。

可他很快又敛去柔意,面色故作严肃,眉心轻拧,唇角漫起一丝苦笑,“婵婵,我方才就做了件惹你生气的事。”

“我把你父亲送去贺春水那里了,让贺春水给他治病。”他迟了一瞬,轻声道:“他定要吃点苦头了。”

卫姝瑶怔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这算什么惹她生气啊!

他就为了这点事低落至此?

卫姝瑶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想笑又不能笑,凶他好像也不对劲,只得抿着唇,任凭心里那点儿笑意渐渐融进眸子里。

“你是不是傻呀?”她终于按耐不住,伸手揉着他的脸颊,忍着笑,盯了他好一会儿,才扑进他怀里。

娇软霎时满怀,谢明翊伸手揽住她的腰,让她往自己胸膛又贴紧了点。

他察觉卫姝瑶将面颊贴在他心口处,听着他的心跳声,柔软的小手也用力环住他的腰。

然后,便听见她声音软软地说话。

“那我许你现在哄哄我,好不好?”

谢明翊唇边终于绽出笑意,低头凑在她耳垂边,轻声呵气,问:“婵婵想要如何哄?”

谢一:得逞(茶翊版)

卫鸣震惊:不是,你小子怎么学会茶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