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哄高兴
“怕什么？”顾允珩垂眸望着他。
沈烁紧抿着唇，唇色苍白，他神色闪过一丝挣扎，最后却没有开口。
“害怕吊威亚，也害怕顶楼，两个加起来出过事？”顾允珩轻而易举联想出来，他不准备刨根问底，只是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不管怎么说，最后都化险为夷了，沈烁，不要让它成为你一辈子的阴影。”
沈烁迷芒地仰头，“如果没有化险为夷呢？”
顾允珩皱眉：“什么？”
沈烁推开顾允珩的手，很轻地摇头，“没什么。”
他转而问，“你是不是要赶着回去？几点的飞机？”
顾允珩想了想，“还有两场戏，下午拍完晚上走，剩下一些补拍工作就留给程海了。”
沈烁：“也好。”
沈烁一直垂着头，不敢直视天台的景象，顾允珩拉开面前的门，“走吧，先下去。”
沈烁应了声，跨进楼道。
隔绝灰霭沉沉的天色，沈烁心绪总算彻底宁静下来，泛白的嘴唇也在慢慢恢复血色。
沈烁心乱着，走得也就慢，一步一个脚印似的。
走完一半楼梯后，顾允珩拦在他前面，几番思索后说，“你知道吧？下午那场跳海戏，还要吊威亚。”
而且不同于上次七八米高的跳江戏，这次的跳海，高度足足翻了两三倍，脚下也不再是毫无波澜的水面，而是翻滚着浪潮的海面。
沈烁眼皮不自然地跳了跳，他拧紧眉头，“你放心，我不会影响拍摄的。”
他说完侧过身，想要沿着楼梯继续往下走，却被顾允珩揽住腰，往怀里一带，两人的距离骤然缩进，沈烁怔怔擡头，问：“怎么了？”
顾允珩像是有点生气，黑沉的眼眸泛着冷气，“沈烁，你以为我只是关心你能不能拍好电影吗？”
沈烁半阖着眼睛，他面上绷着，“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允珩眼神锁住他，慢慢地说，“沈烁，在我眼里，你已经不单单是我的一个演员了。”
“你可以不告诉我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是可以依靠的，”顾允珩掰过沈烁的脸，让他无法躲避他的视线，“不管是薄昂，是秦严，又或是你以前发生的任何不美好的事。”
“如果是关于薄昂和秦严，我会告诉你，但是很久以前的事……说不说都没什么用了。”沈烁望着顾允珩，“我的确会害怕，但……也没有那么怕了。”
顾允珩知道他不愿说，“好，”他揉了揉他的后颈，“不管以前怎么样，今天下午的跳海戏绝对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别怕。”
沈烁听出他话中的担忧，他笑着把他推开些，“行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顾允珩和沈烁一前一后走下去。
大家领了盒饭，陆陆续续回到拍摄场地，空气里是饭菜的香味。
“老大，”程海打包了两份盒饭上来，“给你们带的午饭。下午还是正常拍摄吗？”
“嗯，我晚上回去，下午的拍摄照着我跟你说过的进行，我也会在现场。”
“好，我这就去准备。”
程海掏出手机，着急跟各部门的人沟通去了。
顾允珩找了个空房间，把手里的盒饭递了一份儿给沈烁，“多吃点儿，下午拍摄强度比较高。”
沈烁接过去，打开是土豆牛腩，泡椒郡肝，还有炒玉米粒，和一个凉拌苦瓜。
因为片场每天都在变换，除了盒饭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吃盒饭就像开盲盒，容易踩雷。
沈烁眼中的踩雷分为味道不好，和菜品不喜欢，今天显然是后者。
顾允珩才坐下来，电话响了，他神色一凛，走到窗边接电话。
沈烁猜测是医院来了消息，应该是手术结果出来了，他心里有点紧张，手里的筷子无意识戳着面前的玉米粒，下意识听着顾允珩的反应。
顾允珩说了几个好，明显松了口气，沈烁心里也舒坦下来，他垂下眸，夹了一颗玉米粒慢慢咀嚼着。
顾允珩走回来，说，“手术很顺利。”
“我早就知道，”沈烁勾着笑，“顾董肯定会没事的。”
沈烁和顾允珩面对面坐着，沈烁小口吃着米饭，基本没吃什么菜，偶尔夹几粒玉米，还夹不起来。
“怎么不吃菜？”顾允珩扫过来一眼，“挑食？”
沈烁摇头，“不算吧，只是不吃内脏。”
“不吃内脏正常，”顾允珩看了眼苦瓜，也正常，转而问，“牛肉也不吃？”
沈烁支吾着，“有香菜。”
“啧，”顾允珩笑着，“还不好养活。”
他把沈烁的餐盒往自己面前移了点，开始挑上面的香菜，细碎的香菜末也没有放过。
“其实……”沈烁他想说的是，他不仅不吃香菜，他还不吃香菜的味道。
如果不是这个厨师把香菜切得太细，以至于他认为的怪味完全融入了这道菜，他早就自己挑了。
“吃吧。”顾允珩把挑完香菜的土豆牛腩重新推到他面前，“多吃点儿，你最近瘦了。”
沈烁：“没有吧？”
“有，”顾允珩看了看他的脸，“来港城后，你真的瘦了。”
沈烁说：“最多瘦了一点儿，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顾允珩没什么表情地说：“看不出来，但是一抱就知道了，”
沈烁微愣。
“快吃，”顾允珩笑了，“等会儿这个会议室还要用，你想他们围着你吃饭吗？”
沈烁当然不想，他继续吃他的玉米粒，在察觉到顾允珩鼓励的目光后，犹豫再三，还是夹了一小块牛肉，裹着白米饭吃了。
然后他就看到顾允珩笑了，很少见地那种温温和和的笑，“乖，再吃两口。”
沈烁一开始觉得顾允珩是个冰川一样的人，他想融化他，但现在冰川好像自己融化在了暖流里，反而带着一点热热的诱惑，在向他靠近。
证券大楼的戏原本进行一半，剩下一半拍摄起来也特别顺利，难的是跳海戏。
天气依旧阴沉，空气闷得厉害。
沈烁坐在礁石上，面无表情望着翻腾的浪潮，看那一下又一下击碎的浪花。
前期的铺垫戏份已经拍完，就剩下跳海这一个场景。
“烁哥，这也太高了。”简言看向远处正在布置的现场，“这要是没有保护措施，跳下去人绝对没了。”
简言扯了扯他的衣袖，“你会不会怕啊？”
“还好。”
拍摄场地内，工作人员来来往往，沈烁只一眼就看到了顾允珩，他一边接打电话，一边检查即将用上的威亚设备。
从绳索到安全锁扣，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沈烁收回目光，转头问，“孤儿院的钱打过去了吗？”
沈烁本来以为很快就能回京都，他可以去一趟孤儿院，找个理由跟老院长解释完有关钱的事，再把钱打过去。
但现在行程有变，因为京都情况不稳，顾允珩和所有主创商量后，直接让后期部门留在港城，沈烁也会在港城进行配音和一些必要的补拍工作。
他大概要晚一个月才能回去。
“下午你一说我就打过去了。”简言道。
沈烁：“等回去了就去看他们。”
简言猜道：“烁哥，不是说薄昂进去了吗？他原本说的三天之内给他合同的事是不是就不作数了，那孤儿院会不会也没事？”
“有可能，不过他就算进去了，差不多也该出来了。”沈烁估摸着过去了十多天，“他流着薄家的血，薄家不会放任他不管，虽然……他压根不是个东西。”
“是是是，”简言连连附和，“生得再好，也不影响他不是个东西。”
“沈烁！”
顾允珩在对面叫他，沈烁甩掉那些纷乱的思绪，找了过去。
“现场布置好了？”沈烁问。
“差不多了，”顾允珩四下望了一眼，往沈烁手心里塞了东西，沈烁低头一看，发现是两块水果糖。
“这……哪儿来的？”
“程海那里要的，他低血糖，包里总是备了些，”顾允珩望向正在尝试拉威亚的那些人，确定他们都没什么问题，转过来说，“你中午吃得少，说不定也会低血糖，不舒服了可以吃一块。”
沈烁咂摸咂摸唇，“好。”
顾允珩把他带到威亚面前，给他套好设备，“这次全方位都检查了，也都是我用惯了的人。”
“嗯，开始吧。”沈烁轻松道。
顾允珩退出拍摄范围。
沈烁招来简言，把手机和那两颗糖递给他，让他收好，还加了句，“糖别给我吃了。”
简言：“……”
程海收到顾允珩示意后，拿着喇叭喊道：“现场准备！”
一声令下，沈烁站在耸立的礁石崖上，变成了那个已过中年的傅临星。
傅临星苦苦追求的金钱和名利给了他回报，他却在暮年怀恋起他曾弃之如敝履的爱情。
沈烁眼眶蓄着泪，他上前迈了一步，就这么直直跳落下去。
双脚不过刚踩空，身上的绳索就牢牢抓紧了他，随即他匀速下落，连一点失重的感觉都不曾有，就坠落到水面。
“卡！”
这场戏结束了。
沈烁从水面钻出来，将完全浸湿的头发往后撩，在碧蓝如洗的海水中，眯着眼望向岸边，顾允珩拿着扩音器，在问他有没有事？
他摇了摇头，被安全员带着上了岸。
“快去把衣服换了。”顾允珩扫了他一眼，“效果不错，这场戏不会补拍了。”
“好，”沈烁走出去两步，扭过头来问，“你什么时候走？现在吗？”
“还要开个小会，回酒店拿了行李就走。”顾允珩问，“要一起回酒店吗？”
“一起回去干嘛？”沈烁望着他。
顾允珩想了会儿，“帮我收拾收拾行李？”
沈烁笑了，“好啊！我等会儿过来找你。”
沈烁跟着简言走到临时搭建的服装间。
简言一边守着他换衣服，一边说，“烁哥，刚才你拍摄的时候，老院长给你打电话了，我就直接接通了，听他声音能听出来，他最近身体好转了些，他说孤儿院的小孩儿都想你了，让你有时间去看看，还说孤儿院有钱，他不想收这笔钱，说要退还给你，被我劝回去了。”
“嗯，”沈烁换好衣服，“钱留给他们肯定是用得着的。至于去看他们，还得再等一个月了。”
简言附和着点点头。
沈烁对着简言摊开手，“糖呢？”
简言忙从兜里掏出来，“给你揣好了，放心，一个没吃。”
沈烁接过来，发现简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儿？”
“那个……烁哥，刚才不止老院长给你打过电话，顾唯还打了两个，我没敢接。”简言吞了吞口水，“你要给他回一个吗？”
沈烁拧了拧眉心，“不用。按错了吧。”
“打了两个也是按错了吗？”简言下意识问。
“也不是没有可能。”沈烁敛眸，问道：“今天的任务结束了，你跟我回酒店？还是有别的安排？”
他隐约记得，上午听见纪枫约他出去看展览。
“我跟你一起回去啊，”简言乐呵呵道：“回去玩几个小时的游戏，再早点睡觉。”
“纪枫不是找你出去玩吗？”
“你知道啊？”简言扯了下嘴角，“我不想去，拒绝了。”
“为什么？不喜欢那个展览？”
“也不是，”简言叹了口气，“跟他待在一起老有压力了，在片场碰上了那是没办法，片场以外还是能避就避，再说了我是你的助理，不能老跟着他晃悠啊。”
“这样啊，”沈烁别有深意地问，“言言，你谈过恋爱吗？”
简言瞪大眼睛，“烁哥，你问这个干嘛？”
“没有谈过。我还是想多挣点儿钱，等以后买房买车了，再去找女朋友，现在手里也没多少存款，不是耽误人家女孩吗？”
沈烁若有所思，说，“也是。感情的事本来也急不得……”
简言的车留在了证券大楼，他原本准备打车过去再开过来，沈烁直接带着他坐了顾允珩的车，刚好回酒店要经过证券大楼。
简言在顾允珩的车里，度过了战战兢兢的半小时，到了证券大楼，忙不叠打开车门。
他非常识趣地说，“烁哥，我…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个网红景点没有打卡，我准备去转转，不着急回去了。”
车门关上，沈烁笑出声来，“那傻小子不会以为我俩回了酒店要做什么吧？还给我们留单独空间。”
顾允珩眸色一暗，没有回话。
“你几点的飞机？”沈烁问。
“七点半。”
“那还不用着急，你那点儿东西，别说两个人，一个人也不过几分钟就能收拾好。”沈烁随意道。
顾允珩：“差不多。”
沈烁说到做到，进了顾允珩房间后，并没有帮什么忙。
倒不是他不愿帮忙，因为顾允珩的行李除了必要的衣物外，还有些文件、合同书，他知道那些东西的分量，尽可能离得远远的。
“你为什么不找个助理？”
“在片场不需要，公司有的。”顾允珩收拾好行李，“好了。”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时间也差不多，我得走了。”
他望着沈烁，眼底透着点儿隐约的期许。
沈烁站起来，跟着他走到门边，“慢走，我就不送远了。”
顾允珩在换鞋，沈烁靠在墙上，等待的间隙，他从兜里拿出一颗水果糖，单手剥开晶亮的糖纸，放进嘴里。
顾允珩仰头，问他在吃什么。
“程导的糖。”沈烁说。
顾允珩睨了他一眼，似乎不满意他的说法，“那是我给的。”
“对啊，你给的，程导的糖嘛。”沈烁笑着。
顾允珩没跟他计较，问，“饿了”
“没有，就是想吃了。”
顾允珩穿好鞋，直直看向沈烁。
沈烁右手肘慵慵懒懒靠在柜台上，冷白的皮肤在明亮的白炽灯下仿佛玉髓般，他嘴里含着一块糖，一侧脸颊微微鼓起，平日里淡粉的唇色，这会儿深了些。
空气里有隐隐的果糖味道，顾允珩觉得像草莓，又像水蜜桃。
沈烁抿了下唇，问，“对了，你这房间会退吗？我想搬过来，简言睡觉偶尔会磨牙，要是我睡着了还好，不会被影响，没睡着的话就有点难办了，一两天我就忍了，但还有一个月，我……”
沈烁忽然顿住，因为顾允珩用一种极其危险的眼神看着他，“你也知道要一个月？”
“房间可以给你住，就没有别的要跟我说？”
沈烁说：“暂时没有，想说什么打个电话就好了嘛。”
顾允珩眸色沉了不少。
“顾导舍不得我？”沈烁左手扯了扯他的袖口，顾允珩不知道是被他带着，还是主动往前靠了一步，和沈烁贴得很近，两人的衣料若有若无摩擦着。
沈烁眼角挑着，像个小狐貍，“别啊，顾导回去好好处理公司的事，等事情处理好了，我差不多也就回去了。”
顾允珩目不转睛望着他，“你好像很开心？”
沈烁收敛了笑意，道：“就一点吧，港城的戏份拍完了，往后配音这些都比较轻松，还能搬到这个房间，开心还是有一点开心的。”
顾允珩自然希望他开心，但听他这么说，他心里又不太好受，他往后退开些，淡淡道：“走了。”
“不许不接电话。”顾允珩最后说。
脚步声渐渐远了，空气安静几秒。
沈烁站直身体，呼吸里还有点薄荷味儿的淡香。
嘴里的糖终于被他嚼碎，他捏了捏眉心，脑海里胡乱想了些事，要说到底想了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门只是掩着，沈烁正要去关，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沈烁看着去而复返的顾允珩，有点懵，“怎么回来了？”
顾允珩递给他一张纯黑的房卡，“房卡忘记给你了。”
“哦，”沈烁伸手拿，拿了两次拿不动，他擡眸，“什么意思？”
“不想就这么给，”顾允珩很轻地笑了，目光却灼灼。
他两手搭在柜台上，无形间把沈烁圈在了怀里，“把我哄高兴了再给。”
沈烁挑眉，唇角隐隐有笑意，“怎么哄？”
他无意识嚼着嘴里碎掉的糖块，发出极小的响声。
顾允珩听见了，问，“糖甜吗？”
顾允珩自上而下扫过他的眉眼，在那颗小痣上停了会儿，往下，落到他泛着水光的唇上。
“甜啊。”沈烁唇角的弧度大了几分。
他从兜里拿出剩下那一颗水果糖，毫不在意顾允珩的注视，而是专心打量糖果的包装纸，“上一个是草莓味，这个是桃子味，这个应该更甜，”他擡头，“顾导想吃？要我帮你剥开吗？”
他在说手里的糖，顾允珩在看他一张一合的唇。
“够了，”顾允珩对上他的眼睛，嗓音冷冽中带着点低哑，“沈烁，别玩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