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

我在

顾允珩眼眸一闪,“没事。”

他把袖口往上卷了两圈,遮住了血迹。

沈烁狐疑地打量他,追问,“别忽悠我,怎么来的?”

顾允珩没什么表情地说,“在医院遇到一个……断了手的,流着血,不小心蹭到了。”

沈烁不太相信,“真的?”

“嗯。”顾允珩回,“真的。”

沈烁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表情,勉强信了,又问,“秦严在医院没有为难你吧?”

虽然程海说他现在不敢,但沈烁还是担心自己惹出麻烦。

不过他不后悔动手,就当时的情况来看,不动手就会被秦严压制,继而随意欺辱,轻易翻不了身。

顾允珩听到秦严这两个字,眸色一暗,自然下垂的手臂青筋偾起,面上紧绷,明晰的下颌线愈发显出刀削斧刻般的锋利。

他想起秦严在阴暗封闭的楼道里求饶的模样,淡淡说道:“没有。”

沈烁:“那考察的事怎么说?他会不会不给过?”

顾允珩稀松平常的口吻:“不会……简单两句就解决好了。”

“那就行。”沈烁松了两口气。

那头程海找了过来,沈烁明白拍摄马上开始,先行准备去了。

程海守着顾允珩,“老大,那家伙啥情况啊?提什么过分要求了吗?”

“他不敢了,”顾允珩摆手,眼底还蓄着怒气,“别在我面前提他。”

程海忙说好。

“监控掐了吗?”

“掐了,”程海说,“我这儿还留了一份。”

顾允珩:“行,你留着。”

闹剧过去,拍摄还得继续。

港城的戏份接近尾声。

纪枫的戏份一结束,就只剩下沈烁的两场戏。

一场是在证券大楼的办公戏,另一场是跳海戏。

证券大楼是20世纪最早建造的一批高楼之一,一共55层。

拍摄地点选在了54层,落地窗外港城的景色一览无余,混凝土堆砌的楼宇鳞次栉比,形形色色的人都如蜉蝣一般渺小。

沈烁只看了一眼,呼吸加重,腿也有点发软,他几步走回办公桌旁边。

纪枫的戏份结束后,他人并没有离开港城,今天不知怎么又来了拍摄现场,还给大家送了冷饮。

“允珩呢?”

纪枫取下墨镜,环视了一圈现场。

“不知道。”

沈烁也在奇怪,上一场戏是半小时前结束的,说好了20分钟后拍下一场,按理说早该开拍了,可是顾允珩、程海都不在。

剩下的工作人员们也在窃窃私语,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纪枫给顾允珩打了电话,打不通。

“我刚刚打过了,也没打通。”

沈烁靠在办公桌上,察觉到纪枫四下游走的目光,他加了句,“简言跑出去找他们了,你在这里可看不到他。”

纪枫挑了挑眉,笑了,“我说来找他了吗?”

“不是吗?”沈烁随意地说,“我以为你是来找他的,毕竟前段时间你找他的次数蛮多的。”

“试探上我了?我还真是想来看看他。”

沈烁望向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纪枫懒洋洋笑道:“他挺可爱的,一开始我觉得他挺像我弟弟。”

“年纪差不多,成天到晚小跟班儿似的跟着你转,以前我弟弟也这么跟着允珩转。”

“所以你把他当弟弟?”沈烁提醒道:“当弟弟可不是现在这种相处方式,你好歹有点儿边界感,别老使唤他、逗他。”

“那是一开始,”纪枫说,“多相处两天,就觉得他不像了……”

沈烁皱眉,刚想问怎么又不像了,简言就咋咋呼呼从外面跑了进来,“烁哥,不好了不好了。”

看到纪枫时,简言明显愣了下,他匆忙打了个招呼,道:“前辈你咋回来了?”

也没等纪枫回一句什么,简言径直跑到沈烁面前,把手机递给他,“顾董在剪彩仪式上突然晕倒,被紧急送去医院了,报道上写正在动手术呢!”

沈烁和纪枫闻言都是一怔,沈烁抢过手机,一字一句看着上面的内容。

纪枫也拿出手机查看,“有说是什么病吗?”

“说的是脑溢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简言回道。

“剪彩仪式是上午9点,现在快12点。”沈烁在心里估摸着,如果真是脑溢血,要做开颅手术的话,那么现在极有可能还在手术室。

脑溢血……出血量有多大呢?

一旦过了临界点,就回天乏术了。

“顾导人呢?你找到了吗?”沈烁急问。

简言晃了晃头,“整层楼都没有,他会不会直接走了?去机场?”

“应该不会。”

片场大大小小的事不允许他直接撂下走人。

沈烁心揪紧了,顾允珩这会儿指定正难过。

他想去找他,刚好程海匆匆进来,他忙上去问:“程导,顾导在哪里?”

程海面色凝重,不久前他本来在和顾允珩商量下午的跳海戏,顾允珩接了个电话,整个人就完全变了样,只简要说了针对他一个人的工作安排,就打发他走了。

他也是在下楼的时候才看到顾董出事的消息,这会儿还有点懵。

程海知道沈烁在顾允珩眼里跟别人不一样,但他不确定这种时候他希不希望被人打扰,程海动了动唇,却没开口。

沈烁一眼看穿他的想法,“你放心,程导,我就是去看看,他让我走我立马走。”

程海思虑片刻,往上指了指,“楼顶天台。”

“天…天台吗?”沈烁眼睫无序地眨了几下。

“我下来的时候,老大在跟别人打电话,这会儿不知道人走了没有,你要是担心,上去看看吧。”

程海说完后,拿起桌上的大喇叭,“今天上午的工作就到这里,大家先去吃盒饭,吃完回来我们再谈下午的安排。”

众人此刻都刷到了网上的消息,一个个愁眉苦脸,一时竟也没有散开。

纪枫注意到沈烁往门口走去,轻声叫住他,“有什么情况给我打电话。”

沈烁嗯一声。

天台上。

太阳这两天都没怎么露头,今天更是不知所踪,乌云黑压压的从头顶直直蔓延到远方的天际线,天空被压得很低,像一张倒置下来的灰网。

顾允珩才跟连慧和顾唯打过电话,又接到陈驰的电话。

“老顾,你说得没错,伯父一有变故,那边的人就坐不住了,一个劲儿收割散户,意思不要太明显。”

“现在什么情况?”顾允珩问。

“放心,我帮你盯着呢,成不了气候。顾克铭也就只有收割散户这点儿钱,别的我看他是一分也拿不出来。”陈驰哼笑两声。

顾允珩说了句谢谢。

“你跟我客气什么?”陈驰说,“医院这边我也给你盯着的,伯父出血量不大,肯定威胁不到性命,不过他上了年纪,这样的大手术对他的损伤特别大,往后,你恐怕只能老老实实当你的顾总,当不了顾导了。”

顾允珩沉默着。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那头陈驰问。

“买了一小时后的机票。”

陈驰:“这么快?戏拍完了吗?”

顾允珩:“还有最后两场。”

“那你怎么不拍完了再回来?白天拍了晚上回来不行吗?你那电影不是耽搁不起吗?而且你着急回来也没用,这一两天伯父得在iCu,你来了也见不了。”

陈驰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关心伯父,但你得知道,公司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最好把港城的事处理好,回了京都就别再回去了。”

顾允珩心里也明白,“我会考虑。医院你帮我看着点。”

“行,”陈驰最后说,“老顾,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尽人事就行。”

顾允珩挂了电话,又给李特助回完工作批示,这才舒了口气。

他目光幽远地俯瞰港城,冷峻的面孔在灰白的午后,笼罩上一层清浅的阴霾。

面前厚重的石栏上,放着程海遗留下来的烟和打火机,烟盒打开着,几根香烟往前冒了冒头,呼吸里有很淡的烟草香,这对烦躁的顾允珩是一种无声的诱惑。

他大脑凌乱地想着,关于电影,关于公司,无论哪个方面都能牵扯出一大团乱麻似的琐事。

闻着那点烟草味儿,还没彻底消失的戒断反应又来作祟,他伸手拿起烟盒。

“呲——”绵长的一声响,天台的门被推开,沈烁走了出来。

两人的目光刹那间勾连在一起,沈烁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东西,垂眸看了眼,顾允珩的手便不自然地一顿。

他把盖上的烟盒丢回石台上,“程海的。”

沈烁哪还会纠结这个问题,他站在门边,问,“你还好吗?”

顾允珩看着他,缓慢地摇了摇头,“不好。”

沈烁眉心拧紧,“顾董的病情怎么样?”

“陈驰说不会有太大问题,但还在手术室,手术时间比较长。”顾允珩嗓音沉闷,是沈烁从未听见过的低落。

沈烁不太会安慰人,只道:“别怕,顾允珩,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顾允珩挤出一丝笑。

他冲他招了下手,语调柔和,“过来,给我抱一下。”

过去吗?

沈烁喉结滑了两下,“恐怕不行……”

越是明知要逃避,越是忍不住关注。

沈烁的视线像是被引诱了,绕过顾允珩,看向低矮的天,看向高耸大厦冒出来的尖儿,过去的记忆潮水般汹涌袭来,那些他午夜梦回时惊醒的画面再度出现。

经历过那次落水事件后,沈烁本来以为他已经克服了死亡的阴影。

可重新站在这样的天台,一切景象和当初重合时,他后背陡然升起一股凉意,同时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他的脖颈,控制他的呼吸,叫嚣着要把他推到天台的栏杆上。

锁扣断裂的声音仿佛响在耳边。

沈烁被痛苦的记忆钉在原地,每想起一个画画,双脚就被钉得更紧。

顾允珩很快发现他的异常,他神色一僵,“沈烁,你怎么了?”

他跑过去拖住他下坠的身体,走近一看,才发现他额角满是冷汗,唇瓣也在小幅度颤抖着,一双手更是抖得剧烈。

顾允珩把他带进自己怀里,温柔地揉着他的后心,安抚道:“什么事也没发生……沈烁,不用怕了,我在你身边。”

沈烁的额头抵着顾允珩的胸膛,顾允珩的身体阻挡了他所有视线,他看不见梦魇里的天,也看不见耸入云端的建筑,耳边是顾允珩的呢喃,“没事没事……我在…”

沈烁冷汗止住了,但是心跳的频率依然不正常,梦魇的余温还在,他放任自己靠在顾允珩身上,小口小口喘息。

直到心跳恢复正常,沈烁才退开些距离,他擡眸对上顾允珩关切的目光,“对不起啊,本来该我安慰你的,但我……”

“我……会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