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中语 作品

第41章

第 41 章

北棠院火虽灭了,可不能再住人,宋长晏便让谭齐连夜另寻了一座院子。

前往新住所途中,章盈脊背绷得挺直,时不时看一眼窗外,与身旁夷然自若的宋长晏大不相同。方才主动拥吻他的那股劲散了,眼下她连说话都有些结舌:“我,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这已是她第三次问这句话了。

宋长晏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不厌其繁地回道:“城南的景明院。”

“哦。”章盈察觉他也答了几次景明院,窘促地应了一声,索性不再多言。

车厢里一时安静异常,只听得到车轱辘滚动的声音。

宋长晏不露声色地瞥了一眼她跼促的侧颜,故意道:“二嫂,这段日子你不如就先住在那儿,别在找旁的住所了,免得又遇上这样的事,叫人忧心。”

他这声“二嫂”入耳,章盈顿觉浑身不自在,耳根火灼一般地发烫。她想开口让他改了这个称呼,却又觉得这样未免太过刻意,最后只是抿唇点了点头。

左右她在外也找不到别的住处,父亲已经切断了她所有的路。

思及此,她神情暗了下来,闷声问道:“那些刺客捉住了吗?”

宋长晏道:“有两个被贺副将拿下的时候服毒自尽了,其余的都逃走了。”顿了顿,他问道:“你认识他们?”

章盈:“是,带头那人是我父亲的亲信。”

宋长晏讶然:“章伯父,他怎么会?”

是啊,天下有谁会相信,竟然有父亲派人刺杀亲生女儿呢?

章盈久久没有说话,宋长晏接着道:“或许是我最近插手荣家的案子得罪了伯父,伯父才会这般小惩大诫,并不是真要我的性命。更何况有你在场,料想那些人也不会动真格。”

听他这么给父亲找借口,章盈心中更不是滋味,自嘲般地道:“没准他们此次想杀的就是我,碰巧连累你了。”

她怅然若失地靠在车窗旁,自今夜起,他们之间的父女情分,就此了断。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马车总算抵达。

景明院宽敞不少,到处点着灯,长廊水榭,颇有私宅庭院的风格。

宋长晏将章盈送到屋门口,低头对她道:“我会安排人守在这附近,你不必担心。”

章盈仰起脸看着他,“你还要走吗?”

“嗯,朝中还有别的事,我明日再来看你。”

“好。”章盈道,末了补了一句:“你若是忙也不必来,有什么事让下人跑一趟就是了。”

宋长晏不做声,垂眸凝视她良久,俄而擡起手碰了碰她的脸。

微凉的指腹相触,留下一片颤栗,章盈不由得回想起马车上的荒唐,下意识地偏头躲避,“天色已晚,你回去路上小心。”

红润的唇瓣随着话音启合,像是亟待采撷的花蜜。

宋长晏喉结滚动,拇指往前抚过她的右颊,“这儿有些脏。”

应当是在车上唇舌交缠间,被他蹭上的灰烬,章盈迅速地伸手摸了摸他碰过的地方,“多,多谢。”

宋长晏轻声道:“宋府的事都交由我处理,从今往后,你不再是宋家的娘子,无论是回章府,还是去别的地方,都由你决定。”

章盈怔愣地看着他,情不自禁地低声问道:“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宋长晏没有回答,而是眼神希冀地问她:“那,从今天开始,我可以不再叫你二嫂了吗?”

对上他极为认真的目光,章盈心底软如一地月光,缓缓地点头应允。

宋长晏冁然一笑,倾身轻抱住她,在她耳畔道:“盈盈,留在上京吧,别去扬州了。”

万千情意化作一池春水,将人融化其间。

章盈试探地回抱,“我不去了。”

从景明院出来,宋长晏径直回了宋府。

多日未归,偌大的英国公府邸萧条了不少,夜里更是到处死气沉沉的。

他回屋洗去一身污秽,而后换了套干净的衣裳,点着灯坐在前厅,犹如在等谁一般。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预想中的人果真出现在门口。

他擡起头,从容自如道:“父亲来了。”

宋晋远仿佛老了十岁,脸上再没了平日里的威赫,闻言神情微动,一言不发地走到他对面坐下。

宋长晏面带笑意,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自顾自道:“近日事忙,未得空向父亲请安,是儿子的不是。”

这几句话叫宋晋远脚底发寒,他目光沉沉道:“你一向懂事,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宋长晏道:“您养育我二十年,这是应当的。”

宋晋远不再与他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你都知道了。”

宋长晏垂眼看着桌上的茶具,缄口不言。

他不说话时带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之感,宋晋远哀戚地想,眼前人早已不是那个乖顺的宋五郎,不但有军功在身,还极具手段。短短半年他便站稳了脚跟,搅浑了朝中的一滩水。

宋允默的案子,这些时日他想尽办法,依旧无力转圜。他认命一般道:“你若有何怨气,尽管冲我来,别再对默儿下手。”

宋长晏轻笑一声,“父亲言重了,在宋府这么多年,我衣食无忧,又怎会心生怨气?”

言至于此,他霎时敛了笑意,冷声道:“我只是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宋晋远面色苦楚地闭上眼,半晌才睁开眼道:“当年之事,我,我也是身不由己。”

宋长晏冷漠地看着他,“父亲尽管说,我自有决断。”

宋晋远陷入那段往事,徐徐开口:“荣家,也就是你的外祖家,当年几乎是独揽大权,朝中再无人与之分庭抗礼。树大招风,久而久之自然会有人心生不满,章家便是其中一位。章泉暗中联合朝中诸位大臣,搜集了许多荣家意图谋反的证据,加之先帝对荣家早有不满,便定下了荣家谋逆的大罪。”

他轻描淡写地描绘过当时那场血雨腥风,继续道:“先帝下令将荣家满门抄斩,当时荣家的长女虽是东宫太子妃,却也未能免罪,一并下了大狱。不过,不过行刑前,当今圣上——彼时的太子,发现太子妃已身怀有孕,便想尽办法救下了她。”

“当时我是监斩官,若想以假乱真,从中换出一人并不难,因此答应了太子的请求。用一容貌相似的女子,救出了太子妃。”

宋长晏面上不显,心中却不以为然。

宋晋远救下人除了太子相求,更多应是为了宋家考虑。卖未来的君主一个天大的好处,往后宋家在朝中又怎不会顺风顺水?这么多年来,宋国公屹立不倒,位极人臣,不正是缘于此吗?

“殿下那时根基未稳,无法冒险安置太子妃,便只得托我照看。太子妃身份特殊,我不敢假手他人,只有将她安放在别庄。后来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说她是我的侍妾,我也唯有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宋长晏接过他的话:“所以李氏心有不满,三翻四次派人去庄上,逼死了我母亲。”

宋晋远没料到他连这些都知晓,脸色变了变道:“她不知太子妃的身份,才犯下大错,你若是要怪,就怪我吧。”

宋长晏喝了一口茶,慢慢道:“你对我总有恩情,所以李氏如何待我,我不追究。”

宋晋远缓一口气,转而又听他话音一转:“只是她当时如何对我母亲的,如今总要一一还回去。”

宋晋远道:“我明白了。”

“至于宋允默,我会保他一条命,该如何做,父亲应当清楚。”

宋晋远凝神半时,道:“世子之位我会请奏给你。”

宋长晏笑道:“父亲说笑了,我要这世子之位做什么。”

宋晋远一怔,听他继续道:“我并非宋家血脉,这英国公的爵位和家业自然与我无关,只要国公爷明白,整个国公府该站在哪一边。”

宋晋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双如鹰隼般锋锐的目光中,满是权利与野心。

宋长晏直言道:“章泉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在他看来,国公爷自是与我一条船的。国公爷以为,为扶持六皇子上位,他又会如何对付宋氏一族呢?”

这便是避无可避,选无可选。

宋晋远沉吟许久,最终说了一字:“好。”

宋长晏满意一笑,将茶杯推到他眼前:“当年既然国公爷也参与了荣氏的案子,翻案之事,还望您相助。”

宋晋远端起那杯茶一饮而尽,“臣自当尽力。”

喝完他站起身便要离去,被宋长晏出声止住:“还有一事要劳烦国公爷。”

“什么事?”

他原以为是旁的与荣家有关之事,最后却听宋长晏道:“章盈既然已离开宋家,还请国公爷在宋氏族谱上消去她的名字。”

宋晋远露出极为不解的神色,顿了少时点头答应。他似是想通他此举,开口道:“章泉不会在意章盈,你不必在她身上下功夫。”

精明如宋长晏,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制衡章泉,包括他的女儿。只不过章泉并非慈父,又怎会受制于一个女儿。

宋长晏不以为意地笑笑,语气笃定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