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墨白 作品

第264章 骨灰盒里的火种

“姐…”声音哽在喉咙,眼泪砸在湿冷的石板。

弟媳春桃跟在建国身后,怀里抱着刚满两个多月、裹在蓝印花布襁褓里的婴儿。她刚出月子,脸色苍白憔悴,头发松松挽着。看到骨灰盒的瞬间,双腿一软,抱着孩子噗通跪在冰凉石板上,放声嚎哭:“姐夫啊…你咋就忍心走了啊…让俺姐和小川…往后日子咋过啊…”怀里的婴儿被惊扰,尖利啼哭。

余老栓踉跄上前,枯瘦如鹰爪的手颤抖着抚上冰冷的枣红木盒面,指尖摩挲着光滑木纹。浑浊泪水大颗砸落盒盖,裂开绝望湿痕。

“远山啊…”老人嘶哑的声音像从破风箱挤出,带着泣血悲怆,“你…你咋就…这么狠心?你让小麦…往后咋活?你让俺这黄土埋脖子的老骨头…咋闭得上眼啊…”佝偻的身体剧烈摇晃,建国慌忙死死扶住。

李局长站在稍后,风衣领竖着。脸上维持沉痛,目光却如淬冰探针,锐利无声地扫视每一张面孔。视线在余老栓崩溃的身体短暂停留,掠过跪地痛哭的春桃和啼哭婴儿,眼底掠过难以察觉的审视。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笔挺藏青西装、身材精悍的男人分开人群挤进来。他三十出头,古铜色皮肤,短发利落,眉眼间带着历练后的沉稳和一丝掩藏的锐利。李宏伟,余家村人,在县城一家规模不小的建材公司担任副总经理。他比四十出头的余小了近十岁,是余小麦看着长大的邻家弟弟,更是曾与他们夫妇并肩逃亡、生死与共的战友——他左额角那道延伸至鬓角的淡白疤痕,就是那场亡命奔波的残酷印记。

李宏伟手里捏着厚实的白色奠仪信封,走到余小麦面前。他的目光飞快掠过余小麦惨白如纸的脸,带着沉重的痛惜,随即垂下。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克制:

“小麦姐…” 这个从小叫惯了的称呼出口,带着更深切的痛,“节哀顺变。”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传入余小麦耳中,“远山哥…他根本不可能离开北京,这我们都知道!可三天前…我接到了他的电话。很急!只说了两句话就断了!”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炸弹,在余小麦死寂的心湖里激起滔天巨浪!她抱着骨灰盒的手臂猛地收紧,麻木空洞的眼底,瞬间燃起一簇近乎疯狂的火焰!远山哥不可能回县城?那电话…意味着什么?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警惕瞬间覆盖了悲痛。她抬起沉重的眼皮,死死盯住李宏伟,那眼神复杂到极点——有狂涌的惊疑,有对电话内容的急切追问,有对过往生死情谊的撕扯,更有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信息冲击的眩晕。

李宏伟迎着她的目光,眼神坦荡而沉重,带着无声的承诺和同样深重的困惑,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他把奠仪信封郑重地塞到旁边建国手里,用力拍了拍建国的肩:“建国哥,多费心。远山哥的事,就是我的事。”然后,他沉默地退到人群边缘,像一座沉默的山峦,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李局长所在的位置。

葬礼在令人窒息的沉重湿冷中进行。村长和村委干部来了,放下奠仪。陆远山在县城的朋友也匆匆赶来吊唁。余家小院弥漫着呛人的香烛纸钱烟气和流水席味道。白墙黑瓦的老屋更显阴郁。

余建国和春桃强撑悲痛张罗。建国嗓子喊哑,冻疮手因接触冷水裂口渗血。春桃抱着哭闹婴儿,脸色灰败,摇摇欲坠。余老栓大部分时间坐在堂屋角落,守着供桌上的骨灰盒,眼神空洞望着门外灰蒙山峦。

李局长大部分时间沉默待在堂屋阴影里,偶尔与村长低语,左手始终悬吊着。目光如无形罗网笼罩小院,尤其锁定余小麦和李宏伟。两个手下幽灵般在院内院外巡梭,警惕着任何异动。

夜幕沉重落下,将山村紧紧包裹。白天的喧嚣沉寂,只剩灵堂长明灯豆大火苗在穿堂山风中剧烈摇曳,将墙上墨黑的“奠”字映得鬼影幢幢。

帮忙的乡邻散去。建国和春桃照顾婴儿和心力交瘁的老父睡下。院子陷入死寂,只剩山风呜咽。

余小麦独自坐在灵堂角落破旧条凳上,披着粗麻孝衣。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怀里的骨灰盒安置在供桌中央,在昏黄灯火下散发着幽暗心悸的光泽。李宏伟那句“不可能离开北京”和“三天前的电话”如同魔咒,在她脑中疯狂回响。

李局长悄无声息出现在灵堂门口,风衣下摆微动。他隔着门槛,目光沉沉落在余小麦身上,也落在那枣红色的深渊入口。

“小麦,”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冰冷,“小川拖不起。陈教授时间很紧。明早,跟我回省城。”

余小麦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在昏黄灯光下半明半暗,惨白无血色,唯有深陷阴影里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簇在凛冽山风中燃烧的幽火。她定定看着李局长,目光空洞,又似穿透他,刺向未知黑暗深渊。李宏伟的话让她心中的疑虑和寒意达到了顶点。

李局长眉头几不可察一蹙,一丝极淡的不耐掠过眼底:“早点休息。”说完转身,脚步沉稳地离开,受伤的左臂在身侧微微晃动。笃定的脚步声消失在东厢房方向——建国腾出的房间。

灵堂只剩余小麦一人。长明灯火苗猛窜又伏低,光影在她脸上剧烈晃动扭曲。李宏伟的话与李局长的催促在她脑中激烈碰撞。远山哥到底留下了什么?那通电话…这骨灰盒里…

时间流逝,窗外风声更紧。余小麦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越来越剧烈,带动条凳吱呀呻吟。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腥甜铁锈味。

终于,她耗尽所有力气又积蓄最后勇气,僵硬地站起身,动作滞涩如生锈机器。她拖着灌铅双腿,挪到冰冷如祭坛的供桌前。

枣红色骨灰盒在摇曳灯火下沉默,像等待开启的地狱或救赎之门。

余小麦伸出双手,指尖冰凉刺骨,剧烈颤抖,轻轻抚上光滑冰冷的盒盖。她闭眼,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浓郁的香烛焦糊和无机物的死亡气息。然后,她用尽残存力量,带着自毁的决绝,猛地掀开盒盖!

一股混合草木焦糊和无机物冰冷气息的味道扑面呛来。

昏黄灯光下,盒内灰烬并非细腻灰白粉末,而是古怪的深浅灰黑色,凝结成块,异常粗糙。然而,就在粗糙灰烬正中央,一个格格不入、闪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黑色小方块,静静躺在那里,如同深埋灰烬的黑色心脏。

一枚微型u盘。

余小麦呼吸骤停!心脏疯狂擂动如失控鼓点,几乎撞碎肋骨。她猛地捂嘴,堵回冲喉尖叫。巨大恐惧和绝望的狂喜攫住她,头晕目眩。

远山哥…用骨灰…藏下了什么?!这冰冷金属,是地狱钥匙,还是撕开黑暗的曙光?!那通电话…和这个…有关吗?!

就在这时,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脚步声,如同鬼魅,在灵堂外幽深走廊上响起,步步紧逼而来!

余小麦全身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冻结!求生本能压倒一切!她闪电般伸手,不顾指尖被粗糙冰冷灰烬灼痛,一把抓起那枚冰冷、带着死亡余温的u盘!同时,另一只手如铁钳,猛地将沉重盒盖“哐当”死死合上!

脚步声,在门口,戛然而止。

余小麦心脏几乎蹦出嗓子眼。她猛地转身背对门口,双手死死按住冰冷盒盖,身体绷如拉到极限的弓。她用尽全力控制狂乱心跳呼吸,强迫自己不回头。

门口,一片深灰色风衣衣角无声滑入昏黄光线边缘,如同毒蛇吐信。

李局长的身影,巨大沉重不祥的阴影,静静投射在冰冷潮湿的青石地面。他站在那里,目光如实质探针,冰冷刺向余小麦紧绷如岩石的后背,最终,沉沉地、带着审视,落在她双手死死按住的枣红色骨灰盒上。

空气凝固如铅块。长明灯火苗疯狂跳动,在斑驳墙壁投下扭曲晃动的巨大鬼影,挣扎着,仿佛随时会被这沉重死寂吞噬、熄灭。那枚u盘冰冷的棱角,正死死硌在余小麦紧贴盒盖的掌心,如同一个滚烫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