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否定眼前的一切。否定那对主从。否定他们相濡以沫共度难关的壮举。虚情假意,愚不可及的人……
不可理解。
过去的龙术士格林沙,现在的caster,不可能理解这种情感。
历史被抹杀,存在被遗忘,身份被除籍,在屈辱中幻灭,无名的英雄。连英灵王座都踏不进去的一缕孤魂。
不对。即使留下传说,他也只是个集罪责于一身的罪人。绝对不会是让人们津津乐道的大英雄。
这样的他,其实是怨灵吧。
渗入身体的每一处骨肉和每一滴血液,一直带进棺材的那份恨意,让他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地狱中,备受永生永世的折磨。没有人救赎他。直到死也没能得到救赎。
“……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
不敢相信泪水居然会从这双眼睛里夺眶而出。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话语是如此空虚。舍弃为人的本性去完成复仇。舍弃曾经拥有过的那份情感。空无一物的心,不断向自己发问。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回到现界。我到底是在期盼怎样的结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哭。
只懂得憎恨的恶灵,疯狂执念的心中,没有可能还保留被称为爱的东西吧?
不——有的。
或者该说——有过。
恸哭的脸庞好似犹在眼前。从天际拖曳而下的两颗流星。在他快要成为地心引力的牺牲品,丈量天地间的高度摔成碎片时,用尽力量阻止坠落的那个人。优美流利的长发在高温下烧得干枯,卷曲到近乎起皱。那张脸,渀佛至今仍趴伏在身边哭泣。
美丽得就像……大海的女儿。
如果说,复仇才是唯一救赎的道路。那为何他会哭泣。为何那段往事会从记忆的长河提取出来。为何还记得她带给他的爱。
可惜,那个人,终究没能和他一同复生。
“哈……哈……呜啊——!”
caster又哭又笑。
啊,那个时候,若不是执着于沙卡西尔特的那条命,就不会落得悲惨的下场吧。七十年对于龙术士来说不过是昙花一现,原本可以用无数的日日夜夜去看尽人世沧桑。和心爱之人共度每一个良宵,在绵长的亘古岁月里静静相依,这就是男人的梦吧,这就是凡人向往的美好生活吧。唾手可得的幸福为何不去珍惜。作为富可敌国的一城之主,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呢?
是啊,就是这样。
不同的选择酿成不同的后果。一念之差,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羊皮纸上,是一朵又一朵潮湿的、凝固的、融开的泪花。
当远坂烨追出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烧焦的气味冲击口鼻。残破不堪的别墅外,只有碎了一地的天使像和喷泉的尸骸。呼啸的夜风带着刻骨的凉意吹拂起少女乌黑的发丝。至于迪卢木多和他的女主人,连鬼影都看不到了。
五公里外的屋顶上,这里是archer千里眼探测范围的极限。
ncer带着昏迷的主人离开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archer依然十分清楚地看完了全过程。他并不为自己投掷长矛的举手之劳感到得意,吓唬caster为不知其名的ncer的aster壮胆,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宏伟乐章里面的一支小插曲。
但是接下来……
离消失不远了。剩余的时间就是挑战了。在名为布拉格的战场和各路豪杰一较高下,就是他展示过人武艺之时,追求至高荣誉之时,也是英灵阿喀琉斯最心满意足之时。
“嗯,希望没有耽误太久。”
向北方眺望的碧眸,慢慢显露出入迷的笑。
***
有一个男人跪在地上。
一个满身斑斑血迹,满脸赤色泪水的男人。
天生的美貌因悲痛而惨遭扭曲,化为厉鬼般令人可怖的面孔。瞪大的双眼早已不复往日那般清澈透亮,被极端的怨怒填满,被肮脏的血泪浸染,令人胆寒。
杀死男人的祸首是他自己。双手将贯穿心脏的枪尖使劲送入自身的胸膛。
杀死男人的元凶另有他人。内部猜忌和外敌计策共同作用下的必然结果。
“你们……那么……想要赢吗……?!”
男人努力地,用嘶哑的声音低吼。
脚下,是自己的血泊。
周围,是看戏的观众。
一身正气的骑士少女,美丽慈爱的银发少妇,面目呆滞的轮椅男子,怀中紧抱的昏迷女性,还有那位……漆黑大衣的真正凶手。
“为了赢得圣杯……不惜做到这个地步吗……?!”
所有人都各自带着专属的表情见证英灵的终幕。或惊愕,或无奈,或空虚,写在那一张张神态各异的脸上。
“就连我……唯一的真心祈愿都要践踏……你们,就没有一丝廉耻吗?!”
双手死死地按在枪杆刺入的地方,竭力忍住剧痛。男人的心被残酷的现实撕得粉碎。
——用光所有令咒,让servant自我了结——
敌人唇瓣间丢出的话语轻易地好似一片没有重量的雪花,却生生断送了英雄用来赎罪的道路。
借助御主的令咒消灭自家从者,如果纯粹抛开个人私情评价的话,的确是毫无破绽的计谋,以完全彻底的形式把障碍排除掉,斩断任何翻盘的希望从圣杯战争中屈辱地败退。
也因此,跪倒在那里的男人才会如此难以释怀。
“不可饶恕……绝对不会原谅你们!……”
在逐渐失去实体,变为泡沫的消逝过程中,男人始终没有停止怒吼。违背本意的红蔷薇输给了命运刺在自己心口,鲜血汨汨如泉。最痛的,却不是血流成河的伤。
“追逐名利、玷污骑士荣耀的自私小人们……就用我的血来污秽你们的梦想吧!……我诅咒圣杯!诅咒你们的愿望变成灾厄!当你们坠入地狱大锅的那一天,不要忘记我迪卢木多的愤怒!”
麻木不仁地看着这一幕的人们面前,无形可依的朦胧影子终于崩溃了。男人的怨念化作哀声的哭泣直冲天空,飘散了,淹没了,在那个年代里永远不会听到。
重演生前悲剧,含恨退出第四次圣杯战争的英灵迪卢木多。
画面定格在逝去的那一瞬,成为永恒。
“现在是哪年?——”
从昏睡中醒来的荷雅门狄睁开冰蓝色的双眸,发出一声怪叫。只觉得大脑错乱了,就跟当时在地狱被神秘之音唤醒,强制送回现世的感觉一样。
身体不可遏制地跟随惊醒的动作被带动起来,往上扬,可是下一秒,肩部钻心的疼痛立刻如触电般传遍全身,让她不得不乖乖躺下。
“太好了,您总算是醒过来了。”
从近距离内传递过来的热气轻抚耳畔,那是自实体化的英灵口中吐息出来的温暖的、熟悉的气息。
荷雅门狄尚不明朗的思维还停留在梦境带给她的震撼之中。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耳边就响起了更加清晰的,属于迪卢木多的声音。
“不过乱动的话,我很担心伤口会撕扯开来导致恶化。所以请您……保持平躺。”
迪卢木多话音落下以后,周围顿时静到极致。充满尘埃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的难闻气味。视野所及之处都是陌生的景象。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整理混乱的思绪回想发生的事。她只身一人重回别墅,面临在caster的授意下将长枪对准自己的ncer。没想到的是ncer竟以自刎对抗强令。她挡下了,烧死了他的新主人,然后便失去知觉……
回忆忽然被迪卢木多忧虑中沉淀着宽慰的声音惊扰了。
“周围没有敌人的踪迹。我自作主张地将您带到约瑟夫城。找到这间不起眼的小房子,基本处于无人的废弃状态了。虽然环境不怎么好,又脏又乱……不过作为安心养伤的地点再合适不过了。”
约瑟夫城,是布拉格最小的一个城区,位于旧城区北面,可以向左直通马内斯桥抵达城市西部。定居在这里的市民大多是犹太人,集中于用围墙包围的隔都里。狭窄街道和老旧房屋形成的贫民窟,是少数名族聚集地和犯罪暴动的温床。看来迪卢木多也是费了一番心思才考虑把逃离路线选定在这儿。
胡乱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以后,轻轻嗅着混杂在空气里的发霉味道,荷雅门狄把头偏向一边,眼睛四处游移着。
这哪里是脏乱,顶多算是陈旧。长期无人问津的狭小房间里,所有摆设都因为磨损而变得褪色。可是,和整个环境完全不匹配的干净家具,舒适床铺又是怎么回事。视线落在床边的迪卢木多身上,不用问就知道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