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舟 作品

番外:阿芸x魏琛(一)

番外:阿芸x魏琛(一)

大行皇帝薨逝二十七日后,新帝按其遗诏所言除服,于太和殿举行登基大典,改元明德,是为明德元年。

因着国丧,百姓二十七日内不得祭神,一月内需停嫁娶,四十九日内不可杀牲,百日内亦不许作乐,而官员更是要足足守制百日。

于是这一个中秋便过得前所未有的冷清。

虽然不能庆祝,但阿芸觉得月饼还是要吃的。况且家中还有明芷明轩两个孩子,一早便盼着了。

做月饼的步骤麻烦些,阿芸心里又盘算着要多做些,回头给宫中、徐先生和姨夫姨母都送去些,故而她提前四五日便已开始准备了。

阿芸从前实则并未做过月饼,因此眼下的做法乃是问了点心铺子里的师傅后现学来的,但她本就生了一双巧手,心思又灵巧,故而做的竟比那些铺子里卖的还要好些。

做月饼时需用上白灰面,先将其掺水稀释后和在面粉中,揉成柔韧的面团,后将面团一分为二,一半上甑蒸透,且蒸时不能见水汽,而剩下的一半则用炼好的猪油合以凉水来和面,待甑上的面蒸熟,又和生面一样全以猪油和之。如此,面团便算做好了。

取出两份面团放在案板上后,阿芸将生油面和熟油面各自揪成一个个圆润的小团,再于每个生油面团内包上熟油面小团,以擀面杖将那些面团擀成茶杯口大小的面饼,叠成方形,再擀为团,复又叠为方形。

之后便是包馅。阿芸备的馅料样数极多,有这里常见的豆绒、莲绒、核桃、桂花、芝麻一类,也有后世才做的较普遍的蛋黄、甜瓜、肉松、椰蓉一类。将馅料小心翼翼地填好后,阿芸已出了一头薄汗。

看着那一排排白胖的面团,她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好在做到这一步,也算是快要大功告成了。

最后,阿芸将这些半成品的月饼放入提前做好的饼印中,印出花型,再将其放入热炉。一刻钟后,月饼从炉中取出,饼皮金黄酥脆,满室甜香扑鼻而来。

这是第一种,唤做“酥月饼”,也是她从前未曾尝试过的。

除此之外,她还要另做一种普通的、做起来与她从前做定胜糕时方法极为相似的月饼。

还未等阿芸将月饼一个个取出放好,忽然有人从后面扑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阿芸无须转身,都知来人是谁,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果不其然,小丫头下一刻便按捺不住地探头探脑起来:“小婶婶,是你的月饼做好了吗?好香呀!”

“你这小馋猫,就你这鼻子最灵通,每次一有吃的,就数你来得快!”阿芸一边转过身来,一边笑道。

明芷这小丫头如今已十岁了,女孩儿总是长得更快些,加之如今家中日子过得好,不曾再像从前那般节衣缩食地日日省检,每日的饭菜油水都十分充足,故而她今年这个子窜得实在是快,眼下已到阿芸的胸口。

不过虽然长了个子,但明芷的性子却仍旧没怎么变,还是像从前那般古灵精怪又活泼爱笑,即便赵氏要她学的那些琴棋书画、针黹女红她都学得有模有样,可却不曾变得像那些自小养在深宅大院里的女孩儿们那般文静内敛。

阿芸瞧着反倒放心了。

她从来都不希望磋磨掉这孩子的天性,她像如今这般活泼又大方的模样就很好。

素日里赵氏总教训明芷要文静些、淑女些,她心中总跟着暗暗摇头,可是却碍于情面,不便插手赵氏作为母亲对于孩子的管教,只能时不时隐晦地跟明芷提上那么一两句。好在这孩子主意正,并没因她母亲的三言两语就逼着自己强改了脾性。

“才不是呢小婶婶,明轩他也来了,哪里就数我最贪吃了!”小丫头对阿芸的指控并不服气,小下巴一昂,当即便擡起小手指向了门外。

阿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明轩那小家伙正乖巧地站在门口,站得格外板正,如同学塾里的夫子叫人罚站时那般。见阿芸看过来,小家伙脸上一红,有些紧张地扯着衣角,小小声地唤了一句:“小,小婶婶。”

阿芸同样含笑应了一声,嗓音却放得更轻、更柔:“乖,明轩过来。是不是也想吃月饼了?且等着,小婶婶马上就给你拿。”

说着,她伸出手做出一个抚摸的动作,便看着那孩子踌躇了许久,终于才慢吞吞地走上前来,乖顺地将小脑袋凑到了她的掌心之下。

阿芸脸上笑意更深,轻轻揉搓了两下:“明轩真乖,一会儿小婶婶要多给明轩拿两个你最喜欢的,等明日带到学塾去吃,好不好?”

明轩怯怯地擡起头,看她一眼,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得阿芸心都要化了:“好,谢谢小婶婶。”

明芷从头到尾目睹了这一切,脸上却没有露出半分不满。

小婶婶先前同她说过,弟弟胆子小,需要人多主动和他亲近,多和他说说话,而她是大孩子了,也比弟弟更厉害,所以要多帮帮他。

就像刚刚他们在外头一起闻到了月饼的香气,弟弟明明想吃,却不敢主动来找小婶婶要,她便把他一同拖过来一样。

明芷想了想,小脸上不由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她可真是个好姐姐。

阿芸转过身去装月饼,眼中却多了一丝隐隐的担忧。明轩这孩子不知是怎么回事,更不知是随了谁,明明大哥十分健谈,大嫂嫂又整日里东家长李家短地挂在嘴边、喋喋不休,按理说他们夫妻俩的孩子不该像明轩这般胆小才是,像明芷这样天真活泼、性子外放才是应当。

她本以为明轩入了学塾之后,再多结识些玩伴,便能变得开朗、大胆些,却没想到还是如今这样,在家里人面前都尚且放不开,面对外人时更是可想而知了。

可她再三观察和确认过,明轩确实又不像是后世所说的那种“星星的孩子”,他只是胆子小又不爱与人说话。

阿芸又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个正低垂着头看自己脚尖的小家伙,他毛茸茸的发顶像一匹柔软的缎子,整个人透着一股子乖巧。

明芷不明白他的鞋面究竟有什么好看的,此刻正边蹲下身去瞧边同他问话,一大一小两个小身影,让人瞧着心里便柔软得不成样子。

阿芸忽然摇头轻笑。

罢了,不爱说话也没什么,他们慢慢引导便是。

这么想着,她将桂花、芝麻、蛋黄和椰蓉的月饼各挑出一个,每个切成几块孩子一口便可吃下的小块,再装进白瓷盘中,转过身来:“明芷,这些是你和明轩的。你与明轩爱食甜,这里头偏甜些的多,但最好要慢些吃,否则吃多了,你的牙可是会生虫的呦。”

她此番做的月饼本就不大,也就明芷的手掌大小,所以这些给两个孩子并不算太多。

“我知道的,小婶婶,我一定会看好弟弟不让他多吃我那一份的!”明芷顽皮地对阿芸眨了眨眼,故意道。

明轩闻言,转过小脸茫然看了一眼姐姐,又迅速地擡起头,正巧对上阿芸含笑的眼神。他连忙摇了摇小脑袋:“我,我不抢姐姐的月饼。”

他神情颇有几分严肃的味道,但小奶音里却透着一股委屈,听得阿芸直想上手捏捏他粉嫩的小脸,可想到他可能会抗拒,最终又只能无奈作罢。

可惜了,也不知小明轩什么时候才能主动将小脸凑过来给她捏捏。赵氏将他养得白白嫩嫩的,脸上还有明显的婴儿肥,瞧着比明芷的小脸更好rua。

“放心,小婶婶知道咱们明轩不会抢姐姐的月饼。小婶婶这里的月饼还多着呢,明轩若是吃完了,大可再来同小婶婶要,好不好?”阿芸柔声哄道。

许是因为明轩太过胆小、又太过安静,从来不吵不闹,叫她想起当初刚到孤儿院时总是一个人站在墙角的自己,所以阿芸总觉得自己面对他时好像格外有耐心些。

两个孩子前脚刚走出门口,擡眼便见赵氏迎面走了过来。

看见两个孩子手中端着的月饼,她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让他们去玩。

待孩子走后,她一走进厨房来便笑道:“弟妹你可真能干,我才想着来看看你有没有哪里需要帮衬的,你便都已经做出来了。”

阿芸微微一笑:“没有的事,大嫂嫂来得刚好。我这才做出来第一炉,方才还想着要不要让明芷请你来帮这个忙呢。”

有了赵氏帮忙,这月饼做起来确实快了很多。

阿芸正十分熟稔地将蒸好的熟油面揪成一个个大小近乎一样的面球,赵氏忽然凑过来,挤眉弄眼地低声道:“弟妹,我方才在外头瞧着你待孩子是极有耐心的,应当是喜欢孩子的,那怎的你与老四成婚这都两年多了,也不见你俩要个孩子?”

阿芸一怔。

“我知道你有能耐,也有主意,心里还藏着数不清的盘算,想把外头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好。但是弟妹,你跟老四前日不是说年前便将爹娘他们都接来东都么?大嫂嫂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若是还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一心只顾着外头的生意,那等娘来了,我估摸着她便就要开始说道你喽,你心里可得有点儿数才行。”

赵氏说完,良久,阿芸才垂眸道:“多谢大嫂嫂,不过眼下不宜提这些。魏琛如今是官身,这若是让旁人听见了,那咱家兴许是要获罪的。”

赵氏闻言下意识地抿起唇,朝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又有些半信半疑地问:“真有这么厉害?”

“嗯”,阿芸点点头。

赵氏见她不像在扯谎,顿时噤了声,不敢再多说一句。一时间,厨房内变得安静下来,只剩下灶台下偶尔传来的“噼啪”声。

阿芸脑中却不受控制地开始顺着赵氏方才的话题想起来。

她倒不惧怕来自周氏的压力,她相信即便周氏会生出不满,但她若是想要周旋,再拖上个两三年也不成问题。

可不知为何,自赵氏说完,她却忽然下意识地想象起她与魏琛的孩子该是什么样子。

或许那个孩子会眼睛生得像魏琛,长着一双好看的凤眼,鼻梁也像他,精致而挺拔;至于嘴巴,倒是可以像她,饱满而盈润,颊边或许也会像她一样有一个小巧的梨涡,笑起来时像个乖巧可爱的洋娃娃。

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此刻她脸上梨涡深陷,笑里透着一股子甜蜜。

遇见魏琛之前,她从未设想过未来要结婚生子,但如今却觉得,这些好像十分值得期待。

天已黑透了的时候,魏琛终于从宫中回了家。

按魏琛原本的官职,他本不该频繁被天子召见。

然而如今朝中人人心知肚明,陛下走到今日,当初这位魏修撰可出了不少力气,甚至说当居首功也不为过。若不是他资历尚浅,恐怕陛下定要给他个尚书当当。

一时间,一个小小的六品修撰,竟成了满朝尽皆逢迎的对象。

魏琛却并不觉得风光,只觉得厌烦。

他今日陪明德帝在宫中小酌了几杯,此刻有几分醺然,颊边亦染上一丝微红。

他回来时,阿芸正在收拢前日刚洗净的衣衫,且早已整整齐齐地码放好了一摞。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阿芸连忙放下手中的事便迎了出来,见他这副模样,有些担忧,轻轻埋怨了一声:“你手臂上的伤还未好全,怎的还喝了酒?”

魏琛轻笑一声:“无碍,这几日陛下要忙的事太多,便寻我小酌几杯。”

“还有陛下?就他那身子还去喝酒?不行,我得去告诉霜姨一声,看她怎么教训他!”

说着,阿芸擡脚向外走去,却被魏琛一把拦住,并顺势一扯,将她揽入了怀中。

“阿芸,无妨的,陛下喝的正是霜姨亲自做出来的药酒,偶尔喝上一两杯没事的”,他垂眸看她,因着饮了酒的缘故,此刻那双凤眸里透着一点迷离,波光潋滟,甚是撩人。那两瓣不笑时抿成一条直线而显得有些锋锐的薄唇似乎蒙着一层湿润的光泽,比平日里颜色更深,近乎成了绛红色。

下一刻,那柔软而温热的唇瓣便若有似无地贴上了阿芸的脸颊,他的呼吸滚烫,话里带着醉人的酒气,阿芸一时间觉得自己似乎亦被那酒香熏得有些醉了。

他低低道:“只是阿芸,你为何只关心陛下,却不来管我呢?”

嗓音低哑,明明带着十足的诱惑,可话里话外却透着一丝委屈。

阿芸顿时忘了再去计较他今日归家晚了的事。她环住他精瘦的腰身,道:“走,你回房中去躺上一会儿,我去给你备些醒酒汤来。”

说完,她又蹙起秀眉,有些不满地看向他的腰间,半嗔怪半玩笑地道:“你朝中的事还要忙到何时?这些日子你都瘦了,若是再这样下去,身子怕是都要累垮了。”

魏琛闻言,薄唇微勾,笑里竟带着几分在他身上从未显出的邪肆风流的味道,语气亲昵而暧昧:“阿芸且放心,累不垮,我还得留着气力,来日好叫阿芸……高兴呢。”

说罢,他微一挑眉,眉眼间都透着丝丝惑人的意味。

他话音落下不久,便见阿芸颊边染上一层薄红,从饱满圆润的耳垂到白皙纤细的脖颈,亦尽数蕴上丝丝粉意。

“你别乱说!”

被她嗔怪地看上一眼,魏琛眼中笑意更甚。

女孩儿娇嫩得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玉色芙蓉,每一片花瓣都饱沾清晨的露水,清艳、柔软而盈润,仿佛在诱人前来爱|抚、采撷。

他眼帘微垂,掩住眸底涌动着的黑沉的欲|色。

自阿芸醒来那日,他便总是控制不住地去用这种充满掠夺意味的眼神去看她,整日恨不能将她拆骨入腹,揉烂进自己的骨血里,彻底与她融为一体。似乎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时时刻刻担心会失去她。

这种念头,从前他便有过,可阿芸坠楼后昏迷不醒的那几日里,它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似乎是读懂了他的想法,女孩儿的脸蛋从里到外都透出柔嫩的樱粉色,她抿了抿唇,忽然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声若蚊蝇地道:“魏琛,你想不想……要个孩子?”

说完,她便有些羞怯将头埋进了他的锁骨。

魏琛双眸微睁,有一瞬间的惊诧。

他与阿芸实则才圆房不到半年,还从未提及过关于孩子的事。

倒不是阿芸一直抗拒,实则从阿芸应下他不再离开魏家开始便已接受了他。问题一直都在他。

起先他害怕阿芸接受他的心意、决定留下是一时冲动,来日会后悔,所以不曾主动与阿芸圆房。

而后来,亦是他心中存有疑虑。自阿芸将秦家的事告知他的那一日起,他心中便预感将来的路必会走得十分坎坷。

那时他便想,若是有朝一日事败,没能为秦家昭雪,反倒惹出祸事,那他即便豁出性命,也要保全阿芸。彼时他尚不能保证给阿芸一个安稳的未来,所以他不能将她与自己绑在一起。他虽不是那般迂腐之人,可这世道就是如此,若阿芸与他并没有夫妻之实,那来日她想另嫁他人时,便会少受些苛责。

这些都是他不曾对阿芸说过的。

可阿芸太过敏锐,后来一通质问,问出了他心底的想法,反倒成了主动的那一方。

“阿芸……怎么忽然想到这个?”他目光深沉地望进女孩儿那双明亮如小鹿一般的眸子里。

“今日与明芷明轩在一处时,大嫂嫂问起你我何时打算……要个孩子,我这才想起来。”

魏琛闻言低低地笑起来,阿芸伏在他怀中,能感受到他胸口处起伏的颤动,顿觉耳热,轻捶了他一下,道:“你,你不要笑!你若是不情愿就算了,反正我也……”

她正说着,某人忽然坏心地将她圆润而敏感的耳垂含在口中细吮,惹得她浑身一阵战栗,就连眼尾都沁上一抹水红的润泽。一股酥麻从四肢百骸涌上全身,女孩儿身子一软,彻底倒入他怀中。

“怎会,阿芸既然愿意,我自是求之不得。”他笑,嗓音喑哑,透着丝丝撩人意味。

阿芸朱唇微张,正要说些什么,下一刻却忽然发出一声惊呼,被他一把横抱起来,大步向内室走去。

她一时忘了羞怯,有些困惑地问:“魏琛,你这是要做什么?快将我放下。”

青年的身姿挺拔如松,脚步连顿都不曾一顿,轻笑起来:“我向来对阿芸有求必应、言出必行,现在自是要遂了阿芸的意、去做阿芸吩咐的事才好。”

说罢,他眉眼含笑地睇向阿芸,眼中光华流转,缱绻生辉。

注:

守制:指守孝,遵行居丧的制度。《礼记·丧事四制》:“故为父斩衰三年,以恩制者也……故为君亦斩衰三年,以义制者也。”此处“三年”一般有三十六个月、二十七个月和二十五个月三种说法。但自汉文帝有意革除“三年之丧”始,后世各朝多有变更,“三年之丧”成为守丧期限的上限。此处参照清代,以日计月,即为皇室二十七日,军民一月,官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