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看着面前崔善福自信的神情,瞬间便被勾起了兴趣。
叛逃的士卒是最难处理的,如今两军对峙,唐军根本没有精力也根本不可能派遣人手去解决。
可也不得不处理。
若是他们泄露一些军中内部的情形给敌人,又有谁能保证,下一次上战场不会因此而损失本不应该丧命的唐军?
不过崔善福说要借刀杀人,这便有意思了。
李世民的心中也隐隐冒出了个念头。
他笑着看向崔善福冲他轻轻点头:“可是借王世充之手?”
崔善福勾唇:“大王说得不错。”
“如今唐郑双方已然陷入焦灼状态,洛阳城外到处都是王世充派出的间谍。”
说着崔善福眼眸微眯,声音中也带出了丝丝狠辣:“只要我们放出风声,隐约透露几句这些叛徒都是我军刻意派出的细作。”
“只待倒戈之后找准时机,杀掉洛阳城守将献城投降。”
“如此一来,贼子必然心有怀疑,届时我军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假借他人之手杀掉这些叛徒。”
“就算贼子心生疑窦不打算戮敌,可那帮子早就没了信誉的逃兵的话,又有谁会相信?”
话落崔善福颇为得意,虽然垂着脑袋瞧不见李世民的神情,但他还是万分笃定自己这个计策会换来李世民的认同。
李世民盯着崔善福片刻不由拊掌大笑:“好一个崔善福,好一招借刀杀人的妙计!”
“轻轻松松便替寡人解决心头患事,不愧是有多智而尽妖之称的崔家三郎。”
李世民走到崔善福面前:“你如今不过十七便有这般心智,好极。”
崔善福得意洋洋。
下一瞬,李世民收敛了喜色,转头看向一旁的杜怀信,眸中是冰冷的肃杀之意,冷声道:“这件事便由你亲自去做。”
“在唐军内部也要给寡人流出些风声来。”
“寡人要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声音虽然不大,可其中蕴含的杀意却令杜怀信心神一凛。
原先在他面前的李世民展现的更多的是王者侠义之态,但是此刻的李世民流露出来的情绪却是完全相反的。
若是让一个陌生人来评价一下此刻的李世民,那么冷酷这个词语是逃不了的。
但是杜怀信却没有半点害怕,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李世民从来只在真正的敌人面前出现。
而那些逃兵自从背叛的那一刻起,便不再被李世民所庇佑了。
李世民向来体恤士卒,但是作为军事统帅,掌管三军,仅仅有仁义是不够的。
慈不掌兵,从古至今都是一句至理名言。
更重要的是,杜怀信敢笃定,这个法子不仅仅能震慑士卒,反而还会提升唐军内部的士气。
在现代,杜怀信虽然是吃喝不愁的富二代,但早早就看尽了这个圈子里的明争暗斗,对于人心是很了解的。
再加上这么多年混迹军中,杜怀信对不患寡而不患均这句话有着很深的体会。
若是消息一旦传开,必定会有曾经动摇但并未迈出那一步的士卒感到庆幸,感叹自己逃过一劫。
亦会有因着那些逃兵就算逃离唐军也免不了受罚而幸灾乐祸的士卒。
李世民向来赏罚分明,如此一来唐军内部的人心反倒会更稳。
思及此,杜怀信低声领命。
李世民满意点头,沉吟片刻又想到了什么,他凑近杜怀信耳语道:“还有一桩事,这次散播消息不仅仅是为了借刀杀人,还是为了揪出洛阳城外的间谍。”
杜怀信一愣,眼眸瞬间便亮了。
李世民勾唇:“格外注意,向形迹可疑的人分批次透露消息,若是王世充果然中计,便可推算时间找出间谍,如此便可一箭双雕。”
“知晓了这些间谍的身份,往后想要传一些我想要传出的消息便方便许多了。”
杜怀信点头,刚想同崔善福一同退下,脑中琢磨着该如何行事,至少这几日都不能在李世民身边。
想着他突然又想到了当日慈涧惊险的一幕,他的脚步顿了顿。
李世民见杜怀信还没走不由有些好奇:“还有何事禀告?”
杜怀信当即转身说出了心底的担忧:“寻相等人叛逃,只怕二郎这几日的动向都会让王世充知晓。”
“二郎是打算亲自探查地利的,我自知劝不动二郎,只是还望我不在的这几日二郎能多多小心。”
“几个武将中尉迟敬德身手好,因着今日之事二郎也需要再表个态。”
“明日二郎若还是要亲赴前线,千万要带着他,莫要再受伤了。”
李世民沉默了一瞬,杜怀信面上没有展露分毫,但上次之事还是吓着他了。
其实也并不奇怪。
他们二人从一开始便是因着杜怀信想要攀附他活命,两人的交好算不得单纯,这一点李世民心知肚明。
杜怀信总是嘴上嚷嚷着什么要抱他的“大腿”走上人生巅峰,他听不太明白这些词语,却也是能知晓个大概意思。
可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或许是因为杜怀信家人尽失,也或许是因为他出生平民,杜怀信对他已然有了很深的情谊。
李世民擡眸直视杜怀信,杜怀信说不上来自己此刻的感受。
他想也许是因为自己从来都是围着李世民而转,时时刻刻不敢松懈,讨好琢磨李世民的喜好这事杜怀信一干就是好几年。
如此下来在不知不觉间,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李世民已经在他心中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
也或许是他穿越以来见到的第一人便是李世民,在战场上被李世民一次一次所救,杜怀信根本无法想象若是有一日李世民出了意外的场景。
到那时他又该如何,为了活命去讨好李建成李渊吗?
别说他不愿意,他的身上已经打上了秦王党的标签了。
李世民突然叹了口气,但随即轻声笑道:“这几年你活得太过辛苦了些。”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感觉不出来你有时太过刻意太过小心翼翼的讨好?”
“子诺,我给你取这个字便是希望你能顺心而活。”
“你的人生不该只有我这个主公。”
杜怀信万万没想到,不过是几句寻常的关切,李世民便看出了自己潜藏在心底最深的害怕。
害怕自己没有用了,害怕自己不再得到李世民的亲近,害怕自己一睁眼又回到穿越那日绝望又孤立无援的时刻。
杜怀信眼眶微红,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此刻有没有哭,只是下意识侧首低声道:“我知道了。”
第二日,李世民点了五百骑兵本是打算直接外出侦察地形的,可是他却想到了昨日杜怀信临走之前的话。
他顿了顿,最终不仅是带上了尉迟敬德,更是给屈突通留了口信,让他时时刻刻注意他们一行的动向,若有意外即刻率军来援。
北邙山,魏宣武帝陵。
谁让帝陵基本都在山头,是一地的最高之处呢?
毕竟是在别人坟头上走动,李世民心中默默嘀咕了几句打扰了,而后便专心致志观察了起来。
“这一处的地形好多都太过崎岖狭窄了,远处便是洛阳城池,因着连年战乱的关系,周边不仅有残缺断壁还有废弃的长堤。”
尉迟敬德跟在李世民身侧,听着他的喃喃自语心中一琢磨道:“这种地方不仅适合埋伏,大王的骑兵若是冲得太急也很容易被敌军所围。”
李世民点点头,不过却没有太过担忧,对于这类山地的战争他已经是相当熟悉了。
薛举,刘武周这两场战役已经足够磨砺李世民了。
借着地势的便利,往往撬开一个点便能撼动整个局势,轻易便能收获一大批望风归附的州县,对敌军形成巨大的压迫之态。
就是窦建德处于河北,那里少山,平原居多,他还没有足够的经验在这种地形作战。
等拿下王世充后便要对上窦建德了。
他也得抽出时间翻翻史书找找经典案例,寻一些有经验的老将请教一二。
想到此处李世民忽然自嘲一笑。
想这么多做什么,之后对窦建德的战役,李渊估计也不会再派他去了吧?
李世民的目光随意扫视着下方,却突然自不远处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片,这处黑团还在极速靠近。
他眉心微蹙,当机立断吩咐下去:“列队迎敌。”
王世充果然来了。
李世民毫不意外,十分冷静,甚至还在心里估算着敌军的人数。
看这个范围和阵型,应是一万步骑左右,但是因为地形却无法完全铺开,前后连接之处有隐隐的脱节。
后军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知晓前军发生了什么。
他手里只有五百骑兵,数量本就少,若是分散则只会陷入郑军的包围,应该聚拢一处凭借骑兵的速度反复冲击郑军最薄弱的地方。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散前军,让后军不知情况陷入骚乱。
王世充不知他早就吩咐了屈突通,届时只要稍稍拖住郑军,出其不意来个合兵反击,王世充这场偷袭必然会失败。
郑军左翼与前方是排槊兵阵,骑兵不好突破。
而最薄弱的地方,看着领头那人手中格外显眼的一柄长槊,李世民眼眸微眯,是单雄信率领的右翼。
不知是因为他格外自信,还是上次在慈涧因为没有活捉他的不满,单雄信身后跟着的人并不多,似是不想借助太多旁人的力,只想借着自己的手报仇一般。
李世民冷笑,当即嘱咐了尉迟敬德几句,一马当先直直就往单雄信的方向而去。
单雄信见状嗤笑一声,上次是李世民运气好,这次他倒要看看这个小/秦/王还怎么躲过他的长槊。
双方座下的马均是千里良驹,不过几息功夫二人眼瞧着便要撞上了,单雄信毫不犹豫引槊直刺李世民。
李世民不避不让,手握长刀挡下了这一击。
铁器碰撞产生了巨大的嗡鸣声,单雄信往前的动作不由慢了下来,他擡眸死死盯着紧绷着脸的李世民。
就见李世民的右臂因着强烈的冲撞力隐隐颤抖着,单雄信咬牙加大了力度,李世民朝后仰了仰身子,长刀被压得更低。
然而就在单雄信心中的喜意还未完全升起时,自左侧突然响起了一声大呼,他下意识侧首看去,就见一个人高马大的武将跃马直冲他而来。
单雄信一惊,已然认出了来人是谁。
眼看尉迟敬德手中的马槊就要横向刺中他的腰部,单雄信本是想躲闪的,可意外的是一股极大的阻力自手上处传来,他根本没法动弹。
单雄信几乎瞬间便明白自己是中计了。
他狠狠一咬牙,脖颈处暴起青筋,对上了李世民的眼眸。
李世民突然冲他露了个特别灿烂的笑容,眉眼微弯,是那种最纯粹的欣喜。
可单雄信却偏偏从中看出了格外刺眼的讥讽。
已经来不及了,单雄信腰侧一疼,身子晃着,猛地闭眼调整姿势,跌落马下时刻意避开了马蹄护住了头部,接连滚了好几圈这才勉强安全。
身边亲兵立马围上前保护单雄信,单雄信满脸尘埃,浑身上下疼痛不已。
他狼狈地“呸”了几声,擡手狠狠抹去了嘴角的尘土,不甘心地仰头看去。
就见不远处李世民与尉迟敬德相视一笑,而后默契地各自率领骑兵开始冲阵。
作为将军的单雄信被人一槊挑落,不仅是丢人更是让他所领的士卒瞬间陷入了骚乱。
李世民向来是个出手就要咬掉敌人一块肉的性子。
就算是兵力差距巨大,在佯装不敌后撤时依然凶猛不已,不见血不罢休。
这样的姿态不仅激怒了郑军,更是让郑军内部隐隐生了畏惧。
单雄信翻身上马,深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就要率军追击。
来他们郑军中胡闹一通就想全身而退,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
王世充在军中见证了这一场荒唐的闹剧,心中对单雄信的不满瞬间激增。
他原先便觉得此人心性不佳,得了翟让的恩惠,得知翟让被杀后直接向李密跪地求饶。
而在李密战败后他又毫无顾忌地直接归附了自己,连面上功夫都不肯为自己的前主做一做。
果然是个三姓家奴,本事也没自己吹嘘得那么好!
但气归气,王世充也不愿放过这么个良机,阴沉着眉眼跟上了单雄信。
李世民率兵且战且退,得了一个士卒的报信,知道了屈突通已经领兵埋伏了起来,便故作焦急一般就要撤军,实则是把郑军一点一点隐秘地引入埋伏圈。
李世民的余光不小心瞥到了刚刚所处的帝陵山头,又看了看这满场的狼藉与尸身,心中居然生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这样让一个早就逝去了不知多少年的先人再次满眼血腥,还是个信佛的先人,实在是罪过,等战后有空闲他便来此处祭拜一二吧。
念头一闪而过,李世民当即回神,见距离已经差不多了,他立马做了个手势,屈突通大军骤然出现,反倒将郑军给包围了。
单雄信被气得双手一颤,连马槊都险些握不住。他居然又中计了。
他只觉得自己身后有一道异常愤怒与阴冷的目光落在他背上。
不用回头就知道是王世充。
这下子好了,唐军里的李世民捉不住,自己的陛下倒是危险了。
单雄信当机立断回身保护王世充,不论如何都不能让王世充落在唐军手里。
此战,王世充大败,仅以身免,斩首千余,俘虏六千排槊兵,还顺利擒获了王世充手下一员大将。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收敛尸身打扫战场了,战斗了数个时辰,李世民强忍着浑身的酸累下了命令,而后便带着尉迟敬德来到了一处小山坡上休憩。
李世民大喇喇一掀衣袍,毫无顾忌地席地而坐,身子微微晃着,一瞧就是心情极好的模样。
李世民的视线越过身前的尉迟敬德,又不由自主地落在魏宣武帝陵处,居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尉迟敬德是满脑子的不解,顺着李世民的视线看去,只瞧见了一片差不多是光秃秃的山头。
他擡手挠了挠后脑:“大王这是在乐什么?”
说着尉迟敬德顿了下,死命瞪大眼睛这才发现这个山头有一棵极为高大的松树,恍然大悟般道:“大王是看上了那棵树?”
“要不要末将找人把它挖了养在我们军中,等班师后再带回长安。”
李世民茫然地看向尉迟敬德,有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副表情落在尉迟敬德眼中就成了默认,他当即站起身嚷嚷道:“大王便是想要什么,末将都会为大王寻来。”
“便是想要天边的星子……”
尉迟敬德猛地闭嘴,说得太顺口了,这个他是真的做不到。
李世民这个时候才琢磨明白尉迟敬德的意思,他简直哭笑不得,也跟着站起身将人给重新摁回了地面道:“没有的事。”
“我要棵树做什么?”
“我只是突然想到了魏宣武帝,”说着李世民哼笑一声,“如今我这么一套连环计使下来,多么漂亮,王世充可是偷袭的一方,却被我打得仅以身免。”
“想必魏宣武帝看了这么一场精彩的战役,也不会怪我们在他坟头……”
“咳。”
尉迟敬德咳嗽一声,眼瞅着李世民越说越兴奋都不知道要说出什么来了,他赶忙出声打断。
李世民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然后他盯着尉迟敬德开心地上前几步:“昨日他们都说你一定会同寻相一般叛逃,可老天都知晓你绝对是忠心耿耿的,特地寻了这次机会在众位将领面前展示了我的判断。”
李世民的声音不轻不重,刚巧能让周边的人听个清楚明白。
不远处的秦叔宝与程咬金对视一眼,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一旁有些羞愧的屈突通。
相比较这二人憋着笑的收敛,同李世民少年相熟的段志玄则是毫不犹豫轻笑出声。
因着错过了刘武周的战事,段志玄别提多后悔了,这次说什么都要跟着李世民一道东征洛阳。
不过他这个笑没有半分嘲讽的意思,就是单纯的笑意,因为就他对李世民的了解,他绝对不是一个会当众让心腹难堪的人。
果然下一瞬,李世民唇角挂着打趣的笑意与屈突通对上了目光:“行善得福,尉迟敬德今日不仅替我击退了单雄信,更是与我配合默契,一起将郑军耍得团团转,因果回报何其迅速?”
“我是如此,长史亦是如此。”
在场之人只有屈突通做过李世民的行军元帅长史。
屈突通一愣,就听得李世民继续道:“长史心善,没有揪着昨日之事不放,我一提你便将敬德放了,这亦是善举。”
“而今日敬德便同长史并肩作战,互相掩护,这难道不是一种回报吗?”
屈突通呆愣原地,今日作战尉迟敬德确实不计前嫌帮他挡了一枪,他不由看向尉迟敬德。
要说没有芥蒂是不可能的,但是听着李世民在努力消除他们之间的心结,尉迟敬德就忍不住摇头笑着。
“都是同袍,不值得大王如此说。”
听着尉迟敬德满不在乎的声音,屈突通叹了口气,前段时日真的是自己想差了。
战场上十分顺利,战场下的对决亦相当顺利。
这种私底下的活杜怀信早就干出了经验。
事情果然便如李世民所料,王世充本就爱使阴谋,以己度人他找了间谍反复确认后当即起了担忧。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王世充虽然没有动倒戈他的降将只是远离,但对于这些士卒就没有太多的耐心了。
王世充当即下令将这些人通通斩首示众,甚至还故意将这些人的首级直接自城墙上扔下,本意是想震慑唐军,谁料起了反作用。
杜怀信先前的分析差得八/九不离十,这般示众的惩处简直是王世充在帮李世民立威。
自这件事之后,唐军内部消停了不少,不论是担忧还是没有信心的声音一时之间都消散了不少。
杜怀信认真比对了每一份消息与死人的时间,终于锁定了数十名王世充的间谍。
他将这人的背景和特点都记下了后这才乔装打扮,不引人注意地偷偷返回了孝水堡。
刚踏入军营不久他就知晓了北邙山的那次战役,一边欣慰李世民的细心,一边又感叹不愧是李世民,真的是一点亏都不愿吃。
就是王世充这接二连三的失败,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还能安慰自己同李密对战时一样吗?
杜怀信虽然有些佩服王世充这般屡败屡战的韧性,但很可惜李世民并非李密,他从不会有半点轻敌。
眼见着十月多了,也不知晓被李世民派去攻打千金堡与硖石堡的罗士信那如何了。
千金堡位于涧河西北上游,里头有个水柜,不仅是个蓄水的玩意,更加可以调节涧河的水量。
拿下这两个堡,算是包围王世充的重要一步。
一提起罗士信,杜怀信就不免想到了先前被他暂时压抑的不解。
那种悲伤与遗憾,现在让杜怀信细细琢磨,还是没有想明白。
不过他十四岁就上了战场,虽然对同袍亲切非常,但对敌人却是喜欢割耳计数,甚至气头上时也不介意手下屠戮降卒,心性狠辣残酷可见一斑。
虽然杜怀信不赞同这样的做法,只是罗士信自小耳晕目染的都是死人与鲜血,早就定了性子,后天很难转过来。
他又最听李世民的话,李世民在身边时还可劝着,一旦他独自行动无人看管,便有极大的可能释放心中嗜血的一面。
这样子一个骁勇善战的猛将,心智又坚定残酷,应当不至于出什么事吧?
而被杜怀信惦记着的罗士信,此刻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攻下千金堡。
王世充将防御的摊子铺得太大了,兵力自然而然陷入了不足的窘境,罗士信轻而易举便拿下了硖石堡,有了堡内的补给,他只稍稍修整了几个时辰便将目光放到了千金堡上头。
因着有着水柜,这个堡的守军明显多了不少,不能硬碰硬。
如此便该智取,得想法子让千金堡内的守军主动走出来。
罗士信一面琢磨着一面骑着马在千金堡外来来回回的晃悠,偏偏守军又不敢开门迎战,只能眼睁睁瞧着憋了一肚子的火。
当罗士信再度出现在堡外时,有守将再也按耐不住出声嘲讽:“喂,只围不攻算什么本事?莫不是怕了我们不成?”
有一人起头,应声的守将就多了起来,其中言语辱骂用词难听,更有甚者还骂到了秦王头上,罗士信的火气也被激了起来。
心中有了注意,他冷冷扫视了堡内守将一眼,嘴角勾起了抹残忍嗜杀的弧度。
他与王世充本就有仇。
王世充当初表面对他恭敬,可一有了新的猛将就立马忽略了他,这便也就罢了,王世充还放任自己的侄子抢夺他的爱马。
而如今这些王世充的手下一个两个又辱骂起了他,还带着秦王一道。
新仇旧恨,罗士信本就做事随心脾气暴烈,又如何还能忍受?
他当即在心中下了个决定,一旦拿下了千金堡,这里面的士卒一个都别想活命!
思及此,罗士信擡首讥讽一笑,守将心中都是一冷,但只能看着罗士信不断远去的背影,只心中安慰自己是罗士信怕了。
等踏入军营,罗士信当即点了百余名士卒,厉声道:“你们乔装打扮一番,扮作平民百姓的模样。”
说着他又把目光转向了另外一批士卒:“你们去硖石堡内找找,看看哪家有婴孩,给我通通借来,我自有用处。”
“若是有人不肯借,哼……”
罗士信刚想说便一道杀了便可,可此刻脑海中却莫名闪过了李世民对他杀性过重恐会伤及自身的评价。
罗士信一顿,垂眸,终究还是不耐烦地摆摆手:“算了算了,给些钱财打发打发罢了。”
跟着他几个月的亲信是下意识瞪大了眼,怎么罗士信还转性子了?
但是他也不敢多言,领命便退下了。
唐军的速度很快,在入夜不久后便准备好了罗士信所有的吩咐。
但罗士信并没有着急,耐心等了几日才说了下自己的计策,之后便率领大军在堡外的一片密林内埋伏。
千金堡守军盯了好几日了,可却在那次罗士信离去后再也不见唐军的踪影,一个两个正心有疑窦,突然听得阵阵凄厉的嚎哭声传来。
便如婴儿一般尖细,还是在漆黑的夜晚,守军们面面相觑,心中都升起了害怕,有胆大的伸出头去仔细辨认,只知道看衣着并非唐军。
就在守军想要近一步观察时,突然听闻了好些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些声音十分杂乱,各地的口音方言都有,其中最多的洛阳一带的口音,他们不仅抱怨着世道的不公,更是唉声叹气乱世里日子难过。
但其中却有两道嗓门最响。
一个道:“不是说罗总管在这吗?我家特地从洛阳跑来投奔,怎么不见有人开门?”
另外一个道:“搞错啦,这里是千金堡,听说罗总管早就不在这了,人家早就回去了。”
最先询问的那人大失所望:“什么,那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这世道怎么过日子啊,唉。”
接下来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守将们侧耳等了会,直到小儿啼哭的声音越来越弱,这才一个两个激动起来。
罗士信真的撤兵了,而这些人居然是从洛阳逃来的,鬼知道是不是逃兵。
于是守将几人默契对视,有人跑到堡内向将军请示追击,得到赞同后立马大开堡门。
谁知刚打开堡门没多久,守军还在点着士卒列阵呢,就听到了巨大的嘈杂的马蹄声,地面隐隐震动。
“中计了!”
凄厉的嘶吼自一名最先反应过来的士卒嘴里传出,众人当即陷入了骚乱,着急忙慌就要逃回堡内关门。
可骑兵的速度何等之快,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此战,罗士信不费吹灰之力之力便拿下了千金堡,坑杀了所有的士卒,一个都没有漏。
罗士信大胜的消息与张士贵拿下洛阳西侧景华宫的消息一并送到了李世民的案前。
李世民看着罗士信邀功的自述不由眉心微蹙。
他还好意思用这般得意洋洋的口吻,说自己本来是打算屠城的,后来想到了他的劝谏才只是坑杀了士卒。
其中可着重强调了这些士卒是多么多么可恶。
李世民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向来不怎么约束手下人私底下的喜好,只是在他军中就要遵守他的规矩。
这个罗士信性子野,喜欢刺激和杀戮,这样下去可不行,虽然罗士信已经进步了许多,可他还是得想个办法压压这人的性子。
李世民头疼地将这份自述扔到一旁,眼不见心不烦。
听到门外的求见,李世民整理下心情让人进来了。
杜怀信一眼就察觉出了李世民此刻的不虞,他轻声道:“二郎可是有事心烦?”
李世民半阖双眸:“还不是罗士信那个小子,心中戾气这般大,迟早有一日是要反噬自身的。”
“我瞧你同他关系还算亲近,你也帮我一道劝劝。”
杜怀信苦笑:“他只听二郎的话。”
李世民轻哼一声:“哪听话了,尽会惹我生气,罢了,等他回来后我再想想法子。”
话落,李世民正色道:“你这次来是有何事?”
杜怀信自袖中拿出一封密信:“管州总管杨庆想要向二郎秘密请降,希望二郎派出人手接应。”
李世民一乐,随口嘲讽道:“就是那个不晓得到底是姓郭还是姓杨的家伙?”
杜怀信点头,心中默默吐槽。
是啊,就是这个堪称人形变色龙的家伙。
单雄信其实史载挺微妙的这人,他跟罗士信一样换了很多个上司,但是两个人的情况又完全不一样,前期都算不上忠,但是单雄信就怎么说呢,在前主没有大错的情况下,他对前主的态度就很微妙,轻于去就这个词语描述他其实挺到位的。
这次这棵树逃过一劫,下次杨广的那匹马就没好运气了~
罗士信的话史料记载是一个很典型的骄兵悍将,也有着残忍冷酷的一面。
二凤也很有意思,该果断的时候他异常果断,二凤在贞观后期打高句丽有一段真的特别能体现他的性格,他会放了三万高句丽战俘,同样也会果断坑杀反复横跳的的三千靺鞨人,仁义与冷酷这两个完全相反的词语却在他身上完全不矛盾的糅合在一起。
注:崔善福这个故事出自他的墓志。
王之东讨伪郑也,顿兵于北邙之上,麾下百余人叛投于贼,王患之。君献策曰:“王充间谍多在城外,若声言叛者令人翻城,贼必内怀雠【缺字】,可以假手致戮。”王从之,贼果悉斩其头,掷之城下。王悦,赐帛五十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