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隔云端 作品

阴私

阴私

三个小家伙到底年纪还小,很快便困顿了,尤其是李丽质,她从出生起身子就一直算不得好,这些年也一直小心翼翼保护着,所以李世民在瞧见她明显疲倦的神情后立即将人给送了回去,亲自督促着李丽质喝了药替她掖好被角后才从寝殿中出来。

李世民看着站在他身后紧张兮兮的兄弟两个,他叹了口气:“往后带着丽质出去的时候莫要让她累着了。”

李泰担忧地朝屋内看了一眼:“阿耶,妹妹她……?”

李承干当即打断了李泰的话:“已经好很多了,如今能跑能跳的,只要再过些年,肯定能与常人无异的,是吧,阿耶?”

李承干虽然面上一副斩钉截铁的神情,但是话语中却还是潜藏了几分小心翼翼。

李世民摸了摸李承干的脑袋:“是啊,我还要见着她嫁人成家,丽质会好好的。”

说到这个,李世民的眸底微不可察闪过一丝担忧,但是他很快就收敛了情绪。

李世民刚想叫这两个小子回去做功课,可因着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了李承干的腰间,他将要脱口的话当即咽了回去。

李世民诧异开口:“承干,你腰间这个香囊是谁送你的?”

“我先前还一直没发觉,这瞧着像是小娘用的样式。”

李承干下意识侧了侧身,他懊恼非常:“阿耶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李泰倒是瞧瞧李世民又瞧瞧李承干,面上一副了然的神情。

李世民笑了笑:“没想到承干都有秘密了,行了你阿耶我也不问了,你们两个就都回去吧,这每日的字莫要忘了练。”

李承干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嗯。”

瞧着李世民越走越远的身影,李泰这才凑近李承干盯着他腰间的香囊:“是长孙冲托阿兄送给妹妹的吧?”

李承干轻哼一声,他摘下腰间香囊递给身侧的内侍:“送去公主的宫女跟前,就说是长孙冲送的。”

“他自从半个月前见了丽质一面,就天天缠着我给丽质送东西,偏偏丽质还欢喜得不得了。”

“眼瞅着提及这个表哥都快要与我们差不多了。”

说着李承干拽上李泰的胳膊:“走了,打赌打输了,说好的今日还是要绕着宫殿走半圈的。”

李泰当即哭丧着脸默默跟着李承干的后头。

东宫,丽政殿。

李世民甫一入殿,就瞧见了长孙嘉卉站在一面屏风跟前,正仔细地打量着上头书写的字。

李世民轻笑出声:“观音婢说是想要看列女传,书本上的字小又伤眼睛,怎么样,我请虞世南在屏风上抄写的看着如何?”

长孙嘉卉忍俊不禁:“虞公被二郎拉出来做这个,实在是大材小用了些。”

“怎么会,观音婢的事情自然是顶顶重要的。”

说着李世民上前自长孙嘉卉背后将人抱住,他微微弯腰将脑袋窝在长孙嘉卉的肩窝。

他闭上了眸子,放缓了呼吸:“今日又去同上皇请安了?”

长孙嘉卉眼睛还是顺着屏风上的字而动,但是她却是下意识调整了下姿势,让李世民能靠着更加舒服些。

听着李世民的问话她也只是语气平淡:“上皇这几日精神气瞧着不太好,我想着那张尹二妃到底是上皇的妃子,怎么能总是躲在后宫不出面呢?”

“所以我就安排她们二人日日跟在上皇身边伺候。”

李世民闷笑一声:“她们二人如今只怕是要怄死了,哪里还有心思去伺候上皇?上皇瞧见这两个人只怕也会觉得晦气。”

毕竟当初不论真假,但是李世民自己可是真真切切捅破了李渊一直埋藏在心底的怀疑的,这眼见两个同自己儿子关系不明不白的后妃在自己跟前晃悠,不难想象李渊此刻的心情。

说着李世民顿了下,他叹了口气:“其实观音婢也不用每日……”

长孙嘉卉摇摇头:“我不许外人说一点二郎不好。”

“我知二郎心结,夫妻一体,总归我出面也能对外代表二郎的意思。”

“更何况这也没什么不好的,”长孙嘉卉笑了笑,“二郎是不知晓上皇的疑心病是有多重,我在上皇跟前,上皇又没有理由赶我走,这每日的饭吃的也是紧绷着身子,其实瞧着也挺有意思的。”

李世民无奈:“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对我下这般死手,以至于消磨最后一点的父子情谊。”

“不过也是,”李世民讥讽一笑,“上皇的脾性向来就是如此的,是我从前一直看不明白罢了。”

话落李世民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如今这回归中原的百姓我暂且是将他们安置好了。”

长孙嘉卉顿了顿,刚想要开口说什么,李世民似乎是预料到了,他蹭了蹭长孙嘉卉的脖颈:“就我们二人,我早便遣退了所有人,不会有外人知晓的。”

长孙嘉卉沉默一瞬,她笑着继续看着眼前的屏风。

“但除了他们,突厥南下沿途各州的百姓……那个韩州刺史这趟回来倒也不是全无作用的。”

说着李世民的语气冷了些许:“还是太过便宜颉利了。”

“如今府库中还剩了些绢帛。”

长孙嘉卉开口:“二郎是想要拿出来安抚百姓吗?”

李世民点头:“说起民部尚书裴矩也是同我一样的想法,他进言下发每户绢帛一匹。”

长孙嘉卉眉心微蹙:“裴矩……?”

“是那个佞于隋的裴矩吗?”

李世民轻笑:“是他,佞臣直臣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是不是有意思极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君明臣直,裴矩也不过是顺着我的心意来罢了。”

“而且我一直都觉得所谓佞臣就不能用了吗?佞臣佞臣的,为什么我不能放大他们的长处将他们放到合适的位置,如此一来佞臣也未尝不会变为直臣。”

“更何况还有我在上头压着,也掀不起什么波澜的。”

“先前几年上皇一直都在抱怨整个朝廷除我之外无人可用。可能用之才……从来都是不缺的。”

听着李世民毫不掩饰的对李渊的讥讽,长孙嘉卉忍不住轻笑出声:“只不过每户一匹绢帛,这是不是有些不太准确?”

李世民自得一笑:“观音婢同我想到一处去了,所以我的意思是以人口计而非以户数计。”

“每户人数不尽相同,若是依着户数难免会有疏漏不公,这所谓的安抚也不过是朝廷为了谋取名声所为而非是为了百姓切切实实的利益。”

“我所求的并非是这样的虚名。”

长孙嘉卉将视线从屏风上移开,她将目光落到了四周的墙壁上,上头贴着些许的上书言事的奏章。

李世民倒是从不避讳这一点,不过更多的他还是贴在了自己的寝殿,如今他与长孙嘉卉同住一殿,他也是不愿有着关乎长孙嘉卉的闲言碎语传出的。

李世民见长孙嘉卉一言不发,他松开了人走到了长孙嘉卉身侧,顺着她的目光而去。

“二郎之心,轻易便可瞧出,便是连内侍宫女都是知晓的。”

李世民握上了长孙嘉卉的手:“我从未有一刻忘记过我最初的诺言。”

长安,酒楼最上层角落,尹阿鼠正不耐烦地一杯一杯喝着酒。

李渊一朝倒台,上位的还是先前就与尹阿鼠结了仇怨的李世民,长安的人何其精明,逢高踩低,眼见尹家再无起复之态,对着尹府都是极尽奚落的,然而更为不幸的是,尹阿鼠此先得罪过了太多太多的人,如今一朝落难,除了踩上几脚的是一个都没有伸手帮一把的。

尹阿鼠从前的所作所为也是被翻了出来,本应该是按罪论处的,但是因为裴寂求情,更准确的说是裴寂背后的李渊的意思,这一回李渊格外强硬,兼之尹阿鼠确实没有亲自动过手,他直接将下人推了出去只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李世民到底没有将人送去牢狱,只是尹府的大半家财都充了公。

尹阿鼠看着自己身上朴素破旧的衣袍,他怎么也想不到不过几月的功夫,一切都大变样了。

他狠狠将酒杯砸在桌上,喘着粗气,怎么也平定不下内心的憋屈。

“啪”得一声,一个酒坛被人投掷出去,就这么碎在他脚边。

本就心情不悦的尹阿鼠更是按捺不住心头的火气,他刚想破口大骂,谁料有人比他先一步开口。

“该死的!我们跟着……出生入死的,是提着脑袋为他做事,可最后换来了什么!”

“嘴上倒是一套一套的,哼,果然都是一家人,一家的寡恩,一家的刻薄!”

“你身上还有官职还算好的,可是我呢?!”

“说什么我收受贿赂欺压百姓,不过是犯了点小错而已,一点情面都不留直接削去了我的官职,事后几匹绢帛打发叫花子呢!”

“你当我好过啊?我不过是求着要一点武职,要个宿卫的身份而已,我跟着……也有四五年了吧?可是被拒绝了不说,还同我说什么天下为家不能私于一物,真是没有意思透了。”

尹阿鼠眼皮一跳,不知为何此刻他的心跳得飞快,一种奇妙的直觉让他擡眸望去。

就见前方一桌子坐了五六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他们面色涨红一片口中大声嚷嚷着,也唯有一个被他们围在最中央的男人好似还清醒着。

果不其然,下一瞬,那个人面色难看地重重一砸桌面:“都疯了不成吗?!”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不明白了吗?!”

那几个情绪失控的人先是一静,但是很快就又纷纷讥笑了起来:“你如今脾气倒是见涨啊,不过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你跟着……也有五六年了吧?”

“我记得你一直是忠心耿耿的啊,可我怎么瞧着你那待遇还不如那两位的一些旧人呢?你难道不觉得好笑吗?”

那人咬紧牙关,浑身上下紧绷不已,他猛地站起身:“你们若是再敢多说一句,不要怪我不替你们隐瞒。”

话落那人转身便走,但是尹阿鼠却从那人的面上瞧见了几分怨恨与不满。

尹阿鼠眯了眯眸子,这人很眼熟只是他有些想不起来了,他侧首看向身边的奴仆:“你认得那人吗?”

奴仆瞪大了双眸,颇有些咬牙切齿道:“奴当然记得清楚,秦王府的人奴怎么可能不记得。”

尹阿鼠突然笑了笑:“是谁?”

奴仆低声道:“原先的秦王府护军,如今的右武卫将军——刘德裕。”

酒楼外的街道,吃了个闭门羹的杜怀信正皱着张脸往房玄龄府邸赶去。

那孙思邈的徒弟说这几日孙思邈著书正到了最要紧的关头,没有要事最好不要随便打搅他。

李泰那事到确实不急,所以杜怀信也就没有强迫,只是打算着过些时日再来一趟。

思及此,杜怀信摇摇脑袋,谁料下一瞬他一擡首就见远处一个身影很快混入人群消失不见。

杜怀信蹙了蹙眉:“刘德裕?怎么瞧着怒气冲冲的模样。”

不过很快杜怀信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毕竟不过一个照面而已,也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要事。

这几日房玄龄要忙着拟订中央要削减的官员的名单,他自然是被李世民派去打下手了,如今他身上还有任务,不好再耽搁了。

杜怀信一面伸了个懒腰一面脚步轻快。

这章末尾就是为了后面引出贞观元年的一桩谋反案——李孝常谋反案,其中刘德裕作为右武卫将军是个很重要的人,宿卫兵作乱,他是这桩谋反案里最为关键的存在,然而也正是因为他从洛阳一战后就一直跟着李世民,所以他其实同其刘弘基长孙顺德这些秦王府旧人以及郎将城门郎的关系都挺不错的,至于他为什么要跟着谋反,作者的私设就是文中这个理由了,对于待遇的不满,或许可以加上李渊的以利诱之?然后这也算是贞观年间李渊的最后一次挣扎了吧,毕竟李孝常本人和李渊的关系很不错,而且在李孝常谋反案后尹德妃的儿子在贞观二年就直接被赶到了封地,也唯有他这一个是这么早走的,所以写故事的时候很适合一些发散私设。

注:文中秦王旧人的抱怨大体都是有着出处的。

贞观元年,有上封事者,请秦府旧兵并授以武职,追入宿卫。太宗谓日:“朕以天下为家,不能私于一物,惟有才行是任。”出自《贞观政要》

濮州刺史庞相寿坐贪污解任。自陈尝在秦王幕府。上怜之,欲听还旧任。魏征谏曰:“秦王左右,中外甚多,恐人皆恃恩私,足使为善者惧。”上欣然纳之。谓相寿曰:“我昔为秦王,乃一府之主;今居大位,乃四海之主,不得独私故人。大臣所执如是,朕何敢违!”赐帛遣之。相寿流涕而去。出自《资治通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