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一）
倒是没想到那卖家会突然找来，不过也正常。余宥临办事一向随心所欲，估计又没给人家回复，所以才找来了。
“美女，外面下雨了，要买伞吗？”
车窗上已经挂满了密密麻麻的雨滴，转瞬之间，雨滴又密集了一些。
这是什么运气，每次下雨都没带伞。
司机看出她的犹豫和心动，继续劝道：“三十一把，可比你身上的衣服便宜多了。”
斜眼看了一下那伞，心里不由吐槽，这不就网上三五块一把的透明塑料伞嘛！这简直是坐地起价，不由开始怀念起荔山的物价来。
踩下刹车之后，车子缓缓停下，推开车门的瞬间，寒冷和水汽一个劲儿的往车里钻，余薇不由打了个哆嗦。
付好钱之后，余薇颇为嫌弃的撑开那把塑料伞，小心翼翼地下了车。
海市临海，深秋时节，风大雨也大，空气中水汽弥漫，十米开外人畜不分。握着伞艰难前行，总算在保安亭下看到一个人。
穿着一身黑，指尖夹着一抹猩红，在雨中飘摇模糊。
这人应该就是画的主人了。
念头闪过的瞬间，那人身形动了一下，似乎也看见了她，隔着漫天雾气，余薇什么都看不清，为了表示自己的友好，她浅浅扬起一个笑，大步朝那人走去。
越走近，她心里就越发不安，直到两人的距离缩短为两米，彻底看清了男人的模样。
江祁。
心中闪过一个名字，平静的心瞬间狂跳起来，好似要跳出身体，咬唇，手不自觉地扣紧伞柄。
江祁灭了烟，直起身体，脸上招牌式的邪笑在雨中变得模糊，雨滴大颗大颗砸在塑料雨伞上，响而急促。
“你好啊，蔷薇老师，我们还真是有缘。”江祁懒洋洋地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手指冷得泛白，就这么伸在空中，一滴雨水落在他虎口，溅起水花。
那水花极其细微，余薇却觉得溅进了自己眼里，眼睛分外难受。
“你怎么还是这副呆头呆脑的样子。”江祁失笑，擡手捏她的脸。
自始至终，余薇始终都没说一句话，她看着江祁，眼眸含泪，最终滑落在江祁手上。像是被烫了一下，江祁怔仲，随即揶揄道：“这么想我啊，都哭了。”
余薇只恨今天的风雨都不够大，要是再大一点，她就听不清，也看不清了。
自分别的那一刻起，只要想起任何有关江祁的东西，心总会无意识的痛，辗转反侧、彻夜难眠，那天酒店得知被抛下时的绝望，永远在自己脑中挥之不去。
而他呢？忽略了之前的所作所为，轻飘飘的开着玩笑，好似他们不过是暂别了几天而已。
别过头，甩开江祁的手，余薇深吸一口气，将剩下的眼泪憋了回去。
一阵猛烈的风刮过，余薇手里的伞飞向未知的地方，头发被风吹起的瞬间，又被无数的雨水打湿垂了下去。
狼狈不过一瞬间。
余薇深吸一口气，千埋万怨终究汇成一句话：“江祁，你这个垃圾！”
转身的瞬间，眼泪大颗大颗的砸落，即使被雨水稀释，依旧咸涩难忍。她心里很急，可大雨让她没法儿走快，江祁三两步就追上她，挡在她面前。
她转过头，胡乱擦拭了一下后，又想起这是在雨里，于是停了动作，恨恨地看着面前的人，大声质问：“你是不是很得意？”
江祁经历种种，千里迢迢而来，身心俱疲，他原以为这场重逢的底色是开心，至少余薇会给他一个拥抱，却没想到得的是这么……不堪的两句，心间的疲惫穿满四肢百骸，他皱着眉问：“我为什么要得意？”
余薇喘息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心里的难受像是压了一块巨石，钝痛无以复加。
“在你还没来之前，我幻想我们会抱在一起。”江祁说道这里，自嘲地笑了一下，“结果，你说我是垃圾。”
听他说起拥抱，余薇想笑，又笑不出。那天在酒店，她也满心欢喜，结果呢？真是讽刺十足。
“对！”余薇干脆利落的出声，“你就是，从前是我眼瞎，所以觉得你好，现在我终于看清了，不想再和垃圾为伍。”
事情好像变得越加复杂了，一天一夜没休息的江祁脑中钝痛，丧失了思考能力，本能地追问：“那你刚才为什么要在直播里为我说话？”
“是林景鸿骂我狠心！”余薇板着脸，“我不想承受道德压力，所以才帮了你，这样，就算两清！”
“两清”两字她说的分外用力，即使在漫天的雨声里，也显得格外清晰。江祁身形一颤，低头轻声笑了起来，问：“这是你的选择？”
即使这会儿根本看不清脸，但余薇还是心虚，微微偏头，说：“这是你和我一起作出的选择。”
天地之间，除了雨声什么都没有。余薇擡眸，看着密密麻麻的雨滴落下，嘴角泛起一抹苦笑，“那天是我没说清楚，现在我再提一次，分手吧，江祁，我们不合适。”
话音未落，心仿佛被撕开了两半，痛得仿佛失去供血能力，让人几欲昏厥。
再留在这儿，场面只会太难看，她不想做分手还控诉的人，没等江祁回答，余薇背过身离开，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但至少，不想在这里。
走了两步后她还是没忍住，悄悄回了头，只是江祁已经不见踪影。余薇自我安慰般想：他可能也迫不及待吧，毕竟自己这种公主病重度患者，整天就知道折磨他，这下分了手，还不赶紧跑。
余薇躬着身体前行。
今天淋了这么久的雨，应该能生病吧？打了针，吃了药，昏昏沉沉的，可能就没那么难过了。
痊愈之后，痛苦全都消失。
手腕突然被捉住，她不明所以地回头，江祁眼神落寞的看着她，嘴角再没有那种吊儿郎当的笑容。
他打着一把透明塑料伞，看着应该是自己那把，不知道从哪儿找回来的，手突然被江祁抓住，余薇擡眸和他对视。
江祁没错过她眼里的探究和戒备，展开一个苦笑，丢掉原本准备好的话，默默把伞塞到她手里，转身离开。
余薇擡头看了一下伞，又看着雨中岣嵝着的江祁，嘴唇蠕动，心情复杂，她不曾见过他这么虚弱的模样，哪怕之前他生病，也不曾露出一点儿弱者姿态。
突然，江祁软软的倒了下去，栽进雨里，余薇心头重重一跳，手里的伞差点再飞出去。
“美女，你们这演偶像剧呢！”
保安大叔的声音十分有穿透里，隔着那么远，依然清晰。
余薇想笑笑不出，看着雨中倒地不起的人，对着远处的保安大叔大声喊：“大叔！麻烦你给他叫个救护车！”
刚哭过的嗓子有点哑，嗓子眼儿的疼痛，又让她清醒了不少，她心一横，决绝地背过身。
……
海湾别墅，余薇穿着一件白色的丝绸睡衣，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把空调打开之后，她坐在沙发上发呆。
“薇——小姐？”
余薇回头，对上保姆顾姨仓皇的眼神。
“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我这就走。”顾姨慌不择路的要走，不小心被沙发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不用。”余薇冷淡出声。
顾姨站在原地，神色局促，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余薇遥遥一指厨房的方向，“顾姨，有食材吗？你煮点姜汤吧。”
“哟，可能没了。”今天就是来打扫的，顾姨一拍脑门，“我这就去买。”
“算了。”余薇看一眼门外，雨势小了点，但没停，“你这几天就先住这边。”
“好好。”顾姨忙不送的点头，“小姐晚上想吃什么？等雨停了我一起买。”
“顾姨，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别叫我小姐，我妈又不在。”余薇叹口气，这烂俗的称呼她真的听不惯，脑中想起刚才保安大叔的“偶像剧”，她更是一阵恶寒。
“好的，薇薇。”顾姨点点头。
“晚上我不在这儿吃，你就随便——哦不。”余薇眼神转向二楼，“做海市菜，越甜越好。”
顾姨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问：“有客人吗？”
重重叹了一口气，余薇心里又将那保安大叔吐槽了几句。刚才让他叫救护车，大叔愣是不叫，非说怕担责任，只答应最多把江祁扶回别墅。
余薇权衡之下，觉得江祁应该就是感冒，便就答应了大叔的要求。
海市的救护车很贵，死不了的话，才不要把钱浪费在江祁身上！
“薇薇？薇薇？”
余薇回神，冲顾姨点头笑了一下，摸了一下头发擦得差不多了，上楼换衣服。
随便换了身衬衫和牛仔裤之后，考虑到外面的气温，她又披了件浅色的长针织外套，路过江祁房门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停了下来。
悄悄把门缝掰开一个缝隙，发现江祁还在熟睡之后，她蹑手蹑脚的走进去，确定他脸色不如之前潮红，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下楼的时候，顾姨正在干活，见到余薇，顾姨停下，“薇薇，这雨也大，你今晚还是就睡这里吧，晚上我做点你爱吃的菜。”
余薇盯着顾姨，她很久不曾见过顾姨，漆黑的双鬓已然染了花色，沧桑了很多。
“嗯。”余薇点点头。
顾姨眼里是肉眼可见的欣喜，“我多做几个你爱吃的。”
趿着拖鞋上楼，走了没两步，她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顾姨嘱咐，“不要让客人知道我在家，他要是问起，你就说你看他晕倒了，很可怜。”
“这……人家能信吗？”顾姨担忧。
“他爱信不信。”余薇板着脸，冷笑，说：“要走也随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