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买花

腊月二十八这天，罕见的没有那么冷。

万幸安火力旺，直接换成了羊绒大衣，深蓝色的、剪裁得体的长款外套衬得他身高腿长，显得身边裹着白色加拿大鹅的小神仙更圆了一点。

卿苑本来是并不太在意穿什么的，但自从他们从湘西回来之后，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感觉古怪的时候越来越多。

这次也一样，明明之前万幸安怕他冷，给他套羽绒服的时候他都无所谓，只这次感觉到了一丢丢别扭。

尤其是在看到那一套毛绒绒兔耳朵帽子手套围巾之后，这种感觉更明显了。

“怎么了？不喜欢吗？那看看这个？”小万总敏锐地察觉到了卿苑的情感变化，立刻把那套夹杂着一点私心的帽子收了起来，拿出一条和自己同色系同款的围巾。

他脸上依然笑得可爱，但卿苑总感觉，他好像看到对方身后的尾巴低落地耷拉了下去。

“也、也没有，就是觉得，会不会很热？”算了。

善良的小神仙不和信徒计较。

卿苑看着万幸安瞬间亮起来的眼睛沉默了，最终还是穿上了那一套过于可爱的衣服陪着万幸安踏进了花鸟鱼市场。

这是首都最热闹的花鸟鱼市场，也是他们一家三口从小来到大的。

几乎是从万幸安有记忆起，他就被爸爸妈妈带着来这里买花了。

当然，自从他十八岁以后，就雄心万丈的和父母分开买花，并试图在每一年的插花比赛中夺得头筹，可惜，屡战屡败。

但是今年不一样了。

万幸安看着身边精致漂亮的好像个陶瓷娃娃的卿苑，摩拳擦掌，豪情万丈。

今年他这边，可是至少有一个队友的！

卿苑之前也夸他的花好看了！

“我们主要挑红色的花买，当然，如果你看到其他喜欢的也可以买。”

二八买花，整个花鸟鱼市场摩肩擦踵人头攒动，万幸安生怕自己一个没牵住小神仙就被人拐走，几乎是抱着人一路往前走，边走边大声叮嘱。

“不过不要再买仙人球了！我们家好多龙掌和仙人球！不能承受更多了！”

嗯嗯。

卿苑抵着他的下巴老老实实点头。

他对花鸟这些东西虽然算得上挺喜欢，但并没有多大购买欲。

可能是因为......毕竟他是山神，再大的花鸟鱼市场，也比不过他的后花园吧。

比起花草，他反而更觉得这边的人挺多挺热闹的，真有趣。

“鞭炮我们家定制的，对联到时候自己写。”小神仙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万幸安没太看清，误会了他的意思。

“至于灯笼，我们家有祖传的。我从小点到大，一直还是那两个。别说，比现在市面上的漂亮多了，等到时候给你玩。”

“好哦。”小神仙这次回应了一下。

毕竟总听着万幸安一个人说，多少显得有那么一点点寂寞。

得到回应了的小万总心满意足地闭上嘴，安静下去挑他的花了。

不得不说，人是真多啊。

可能人类骨子里总有那么点凑热闹的本能，尤其是这种没有任何危险的、充满这喜悦的热闹。

人越多的摊子前面就有越多的人往里挤，反而是一开始冷清的摊子会一直冷清下去。

小万总凭借着高大的身板，护着小神仙，在一众大爷大妈里杀出了一条血路，成功在人流量最大的摊子里选购到了他心里最满意的花，不出意外清一色的大红大紫，大朵大朵的堆叠在一起，除了花朵本身挺好看以外，没有任何美感可言。

小神仙倒是一直很认真的在支持他，导致今年的万幸安更加过分，往年他还勉强知道买几枝其他颜色的搭配一下，今年就开始信心满满的梭哈。

别说，有人无条件支持你的感觉，真好。

他俩硬生生在冬天的首都城挤出了一头汗，万幸安带着他终于走到市场门口、人没有那么多的地方时，脑袋上都开始冒水蒸气了。

小神仙看得忍不住抿嘴直乐，还伸手薅了两把。

万幸安非常配合地低头给他摸，一矮身再起来，眼角余光非常灵敏地扫到了一抹鲜艳的红色。

“糖葫芦！”小万总瞬间直起了身子，眼睛晶晶亮。

他好像在这一趟买花的道路里彻底走开了，撒欢一样长腿一迈就带着卿苑走到了透明小车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里面精致可爱的糖葫芦看。

“你要吃什么味道的？咱们多买几个口味，还能换着吃。”

“我都可以。”小神仙对上这剔透可爱又颜色明艳的零嘴也忍不住眼睛发亮。

虽然万幸安给他买过山楂糖球，但这种被寒风吹出来的自然糖葫芦，他还真没吃过。

至少他现在的记忆里没有，只下意识舌根泛起一阵阵酸甜相间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咽口水。

“那就来一个圆山楂一个扁山楂，再来一个加糯米的，然后一个加豆沙的。再来个大枣的来个草莓的！”

小万总公司都上市了，自然拥有糖葫芦自由，大手一挥，全款拿下六根糖葫芦！

路过的小学生都馋哭了。

冬天温度低，这些糖葫芦直接在手里拿着也不会化。那老爷爷还送了他们纸袋子，拿取都很方便。

小万总先选了圆山楂的，掰下来一个递到小神仙嘴边。

“先尝尝经典款，这个好吃归好吃，但偶尔不幸运可能会遇到山楂核。”

“可这个我感觉，就必须一次吃一整个最好吃，不然就给你掰一半了。”

小神仙是个很听劝的神仙，直接张嘴吃下了万幸安的安利，感受了一下经典款的魅力。

天气冷，外面的一层糖壳已经很硬了，刚咬下去的时候会有一点扎嘴，但很快，麦芽糖就会慢慢滑开，带来满嘴清香的甜。

这时候再咬，里面包裹着的软软的山楂肉直接迸发出酸味，让人口水疯狂分泌的同时正好中和了糖壳有些过于甜的尾韵。

小神仙吃的眼睛亮晶晶，费了半天力气吃完后立刻就想再要一个，但这次万幸安选择了黑枣的。

“这个几乎就是纯甜了，不过口感很有趣......”

“再来个扁的，虽然都是山楂，但压扁了以后味道莫名就不一样了！”

“再来......”

他俩就这样站在一家三口约定好的集合地点，一个喂一个吃的快乐啃糖葫芦，身边还放着怒放的花朵。

远处，买完了花远远走过来的成彩，只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两个幼儿园小学生。

无论行为还是审美。

“真是没想到。”成彩的目光很艰难地从那一堆花山上移开，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辛酸泪。

“卿宝儿看着这么仙灵的孩子，怎么审美也这么，艳呢。”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万贺锦倒是不太在意这些，他只挺开心自己儿子终于有人陪了。

这样他和他孩儿他妈，就可以更放心的出去玩了呢！

这话稳准狠的戳中了成彩近期最大的执念，成功让她放松了神经，和儿子一样，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糖葫芦上。

五分钟后，脚边放着一堆话的老万夫妻俩，也站在了小万俩人的旁边，你一个我一个的吃起了糖葫芦。

“别说，这糖葫芦真挺好吃的。”成彩女王即使是在外面啃糖葫芦，也是不复这几个男人的优雅。

“你俩慢慢吃，要是觉得冷就回车上。这些花不要带回到老宅了，你俩实在喜欢，送你们自己家里去。”

怎么这样！

小万总不服，小万总联合卿苑莽了上去。

小万总双人组打出了gg。

没办法，就算他的阵营今年多出了一个人，但有些时候，血脉压制是会有连带作用的。

“没事，带回家就带回家。”万幸安高贵冷艳地吃下了最后一个圆山楂，看着自己爸妈绝尘而去的车尾气，哼了一声。

“咱就布置自己家去，不和他们分......哎，怎么了卿卿？”

他只是转身扔了个糖葫芦签的功夫，一回头卿苑却不在原地。万幸安感觉那一瞬间自己心脏都骤停了，还好下一秒，他就在不远处的摊位上看到了一只蹲在地上的大兔子。

被吓到了的小万总狠狠松了口气，赶紧跟了过去。

“怎么了？看到喜欢的了？”万幸安也跟着蹲了下去，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卿苑的腰上。

他借着这个姿势隔着衣服轻轻捏了一把小神仙的腰，示意自己被他吓到了。

但此时此刻，卿苑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眼前的花吸引了。

那是一盆多肉，应该算是多肉。

它很小，只占据了最小的花盆，通体是有些透明的白，但只是白色，几乎没有折射或反射其他任何颜色。

是上下两层，乍一看有点像是个水母，仔细一看，又有点像是两只蘑菇叠在了一起。

“这是什么品种？以前好像没怎么见过。”小万总略带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又看向摊主。

摊主是个年龄很大的老大爷，穿着一身唐装棉袄，在躺椅上悠然闲适地晃着。

也不知道他是不着急卖货还是耳朵不好，万幸安问了三遍他才回答。

“新品种多肉，小丑水母。”他边说还边打了个哈欠，满脸的皱纹都随着他的动作颤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万幸安总觉得这老大爷好像有那么点不太像卖的意思。

小神仙就好像被钉在这水母前了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

“大爷，这小丑水母怎么卖？”万幸安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在小神仙这边。

“五毛，连盆端走。”

行，小万总吸了吸鼻子。是他刚才戏多了。

就这个报价，哪儿是老大爷不想卖，明明是老大爷觉得这玩意不值钱吧。

“好，那我......”

“不要。”小神仙直起了身子，一把按住了万幸安往出掏钱的手，还抻了抻懒腰。

“不要。”他再次重复了一下，然后突然对着万幸安一笑，牵着他的手往外拽了拽。

“回家。”

万幸安他们走的很快，几乎是卿苑那个笑出来的下一刻，小万总就打了鸡血一样速度飚起来了。

老大爷懒洋洋的坐在摇椅上晒太阳，眼睛撑开一条小缝远远地看了一样那俩人的车尾气，伸脚，毫不留情的把那盆小丑水母一脚踢翻在了地上。

“哎呀，你干什么！”

预料之中的花盆打碎声没有响起，而是响起了一个有些空灵地声音。

只不过，一贯平淡还带着笑意的声音里，这会儿却带着非常明显的怒气。

穿着一身白，又顶着一脑袋白色的大水母出现在了原地。

天雷小姐歪了歪头，有些新奇的看向这位大神的眼睛。

和平时不同，这会儿他那对漂亮的浅色眸子里，情绪明显又活跃，好像烧进去了两团火，一跳一跳的昭示着主人内心的不评价。

“你骂我小丑就算了，你还踢我！”

“嗯，我没踢死你算你命大。”天雷小姐的摇椅又摇了一下，那层老大爷一样的面皮骤然裂开，露出她原本的那张冷艳又漂亮的脸。

她也打了个哈欠，回手从茶几上拿起了一块炸鸡塞进嘴里。

“你怎么这么生气？你不是想要卿苑死？”

“我想要他死，和我会因为看到他被狗崽子叼走了而生气，这两点并不冲突。”白色大水母的神色非常严肃，认认真真地给天雷小姐解释。

“而且是第二次！第二次了！我养的那么好的卿宝儿！我养的漂漂亮亮可可爱爱的卿宝儿！两次了，在我眼皮子底下被狗崽子叼走了！”

那还不是你活该。

天雷小姐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会一个人跳脚的大水母，继续自己的热量炸弹快乐餐。

她擡头喝了一口奶茶，小料浮起又沉底，纸做的杯面没有倒影出她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你说，他是不是想起来了。”

许久之后，天雷小姐缓缓放下奶茶，看向了大水母。

白色大水母的动作一顿，也沉默了下来。

“没有呢。”

“不可能有呢。”

老宅里，正在老老实实观摩成彩插花的小神仙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呀，这是怎么了，不会是花粉过敏吧？”成彩瞬间把花带的离小神仙远了点，有些担忧地看过去。

“这个玫瑰的确会有一点味道，你们还是别在这里看着了，反正你们两个也都没有什么审美。”

万幸安摸了摸鼻子，自知理亏，灰溜溜的带着小神仙上楼了。

他们上午好像的确没有看到那种玫瑰，也确实不知道小神仙过不过敏。

虽然他觉得大概率没什么事情，但是，反正他们也不赞同成彩妈妈的审美不是吗。

“不过，倒是没想到麦格尔的审美那么好。”小万总懒哒哒的仰在床上，伸手握住了卿苑蔓延过来的一律发丝。

“这是他们人鱼的天赋能力吗？能被我妈夸的可不多。”

“是吧。”卿苑今天回来以后，就一直有点走神。往往只是在那里坐着，时不时注意力就不知道飘散去了哪里。

他努力地把关注挪到万幸安身上，认真的调动着回忆。

“可能就像，人们总觉得，少数民族都，能歌善舞一样。他们也差不多，是这个程度吧。”

“大部分这种，神奇生物，都会有点，异于人类的审美。不过早就，十不存一。”

“原来如此。”万幸安点了点头，伸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的脑袋放进了卿苑的颈窝里。

“也不知道新的一年，他能不能如愿找到他的族人。也不知道他一条外国鱼，怎么就到了咱们这边来呢？难道他的祖先是我们这边的？”

“或许吧。”卿苑下意识又弯了弯眼睛，笑盈盈的，却是不知道他在回答对方的哪个问题。

万幸安悄咪咪地观察着他，总觉得卿苑最近真的更喜欢笑了。

腊月二十九也在买年货之中很快过去，连他们公司都好好装饰了一番。

带有浓郁华夏传统意味的红色在一天之间就给万氏大楼新换了一层皮肤，设计部的员工们能力十足，最后的效果典雅又震撼。

尤其是晚上打开灯笼以后，各式各样的灯光映衬着，人心里那点美好瞬间就被勾了出来。

他们年三十是直接休息的。

小万总在椅子上活动了一下筋骨，也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这才带着卿苑离开了办公室。

“唉，这个年过得，还莫名有点感慨。”他回头看了一眼比平时还干净的办公室，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

他侧过脑袋看向卿苑，小神仙正抱着他的公文包安静的等着，漂亮的脸仿佛是校园时期最让人心动的白月光。

万幸安正暗戳戳欣赏，没想到这时候墙外的彩灯正好转到了红色，映在小神仙那张白皙的面孔上，竟然有些像是糊上了一层血。

呸呸呸！

万幸安眉心一跳，赶紧在内心深处多念叨好几句百无禁忌，这才牵起小神仙的手，并肩缓步离开了。

他们家里这会儿也已经换上了新皮肤。

毕竟明天就是三十，该准备的都是要今天准备好的。

虽然灯笼和对联福字要明天挂，但是家里的窗帘电视机帘钢琴帘等各种帘子，和地毯床垫各种垫子，都已经换上了新买的。

“你们床单也都换完了，今天上床之前记得好好洗洗澡。”成彩已经换上了新的睡衣，敷着面膜打算睡美容觉。

“你们俩的新衣服也都送过去了，今年必须得穿，我定做的，全家都一样！”

万幸安点了点头，心里却一抖。

他确实忽略了这一点。

往年他们家的衣服也都是成彩女士置办，不然她会嫌弃两位男士的审美不好。今年他也就下意识的忘记了这个事情，可是......

算了。

万幸安定了定神。

可能只是下班时候那个灯光效果的事，他也不一定会害怕卿苑穿红色。

小神仙长得这样古典，皮肤又这么白，理应和合适红色才对。

到了卧室之后万幸安才发现自己想简单了。

何止那衣服是红色，他们俩的床单床罩也都换成了红色！

甚至那一整套还全是真丝，好在成彩保留了最后一丝理智，用的高级的暗红色，也没有往上面绣过于直白的鸳鸯印花。

虽然同心结好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但至少美观度要高上很多。

万幸安关注着小神仙的神色，卿苑好像对红色倒是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稍稍有点奇怪的样子。

这让他稍微放下心，按照往常的习惯给小神仙洗完澡之后，再继续收拾好自己。

他拉开洗浴间的门之前，还是给自己做了一下心理建设。

没关系的，只要提前做好准备，无论是过分的美还是其他什么冲击，他肯定都没问......

“卿苑！！！”

一声极尽撕心裂肺的嘶吼直接把小神仙从睡眠中吓醒，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却造成了更加过分的视觉效果——

暗红色的真丝寝被从他过分苍白地皮肤上划过，暖黄色的灯管下，只好像流动的血蜿蜒而下。

万幸安目眦欲裂，如果不是卿苑敏锐地发现他状况不对及时扑了上去，成彩可能就要下来收拾自己大晚上不睡觉作妖的倒霉儿子了。

“没事，没事，我在这呢。”小神仙抱着万幸安的脑袋，感受着怀里止不住的颤抖，一下下地拍着他的后背。

他并不知道万幸安怎么了，只是凭着本能去动作。

一片慌乱中，他们谁都没有意识过来，为什么小神仙做这个动作会如此顺手。

好在万幸安总算是被安抚了下来，他擡眼死死地盯着小神仙的脸，突然伸手用力抱住了他。

“卿苑，”他压抑着内心突然喷薄而出的惶恐和不安，愈来愈紧地收紧了手。

“卿苑。”他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我喜欢你。”

万幸安怒视阿饼：！怎么回事！怎么就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