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安头一次被卿苑这么积极的牵着手逛街。
这个时期的卿苑似乎比他上古的时候还要活泼，玉白的小脸写满了好奇，澄明的眼睛让所有被他看到的人，都笑着表示出自己的喜爱。
万幸安没有觉得奇怪，卿苑在他们这种异兽里，也差不多是这样惹人喜爱的存在。
就像现在，哪怕万幸安的心思和头脑都被对手是规则神这个事情占满，但在他看到卿苑时，还是会忍不住流露出一点发自内心的笑。
和交友满天下的规则神不同，卿苑的惹人喜爱，是他作为山神独有的，会唤醒人心灵最底层的那一抹深沉的柔软。
他看着卿苑一路走一路接过老乡们送来的各式小零嘴，这些老乡似乎都很熟悉卿苑的喜好，送的都是能吃的东西，也几乎没有太贵重的。
万幸安也跟着他蹭到了不少好意，比如每个集市上都会存在的糖葫芦。
在没有任何科技的年代，哪怕是糖葫芦都显得比现代的好吃。
万幸安一边啃着山楂一边在心里回忆腊月二十八那天吃到的味道，感觉这句话还是有点道理的。
明明这个山楂看起来小很多，每一个还都藏了将近帮的果核，可味道却好像就是要更好吃一点。
他自从醒了以后就一直纷杂的思绪也似乎随着安静了下来。
不仅他想起来了自己是从现代而来，从上古到这里的记忆也在慢慢恢复。
这段记忆和他之前体验过的方式不一样，是电影放映带讲解的模式，他接受起来的速度要快很多。
果然，黎深深没有骗他。
真正上古时期的小麒麟，也是很喜欢黏在山神身边，他黏着山神走过了人类的一个又一个时代，来来往往认识了许多人，经历了许多事，但总归，他们在一起。
随着人类的发展一起发展起来的，还有各项文娱产业。
小麒麟没有经历过什么青春期就长成了大麒麟，大麒麟在看过许多人类话本以后，顺其自然的想明白了自己对山神的心意。
是喜欢。
像父亲喜欢母亲一样的喜欢。
麒麟是神兽，哪怕是大麒麟，也从未有过什么不可言说的躁动或者冲动，他只是很确定自己的心意。
想和卿苑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当然，在他看明白自己的心思以后，也是想要和他的山神一起睡觉的。
瑞兽一族少有纠结的，明白了自己心意以后就风风火火的行动。
哪怕是万幸安也不得不承认，记忆里的自己可比现代的自己莽多了。
几乎是在他看完话本的瞬间就决定了表白，只是在时间地点上斟酌了一下。
比如，去抓了最会卜算的术士给他算了个最适合表白的黄道吉日和地点。
卿苑在没有正经事情的时候是很懒散的，他对于去哪里玩、玩什么这些事情都没有太大意见，属于是喜欢不带脑子点跟随的那种旅游搭子。
他对麒麟万提供的方案没有半丝起疑，乐颠颠地就被麒麟驼了过去。
然后就被表白了。
小神仙比神兽还要莽许多，他天生地养，随心而动率性而为，同样觉得喜欢就直接答应了对方。
绕了一大圈，他最后脚都没有碰到地面一下，就原样又被麒麟驼了回去。
然后......
万幸安脸微微红了一下，感觉自己这个现代人还真是失败的可以。
但也不能这么比较，麒麟万和山神卿都身体健康，还天天无忧无虑没有事情，不像他们，卿卿一直身体有亏，还一直从头到尾的瞎忙。
都怪那个不知道想要干什么的规则神。
万幸安放松了一会儿思绪，又开始任劳任怨的在脑子里面加班。
知道规则神的身份之后，万幸安只战栗了一下，就理智的发现，仅仅知道身份的话，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用处。
他依然想不通对方的用意。
卿苑对麒麟万不设防，甚至连这个时期的规则神也一样。
万幸安不仅有技巧地套了卿苑好几次话，也还和这个时期的规则神本尊见面了好几次。
白色头发的大水母还是和他记忆里一样，笑眯眯好说话，八卦流通第一神。
万幸安眼看着他追着卿苑一直问他们两个的感情状况，吃瓜人的表情活灵活现，怎么看也看不出想要毁灭世界的反派样。
卿苑也说，他这个名义上的引导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目标和爱好，他就喜欢看着世界按照规则缓缓运行，喜欢观察人类的各种悲欢离合。
万幸安知道他没有撒谎。
至少，从上古时期一直到现在带的规则神，的确一直展现出的是这样的形象。
小万总定了定心，稳住了情绪。
不急，他这次的记忆是从这里开始，而不是之前的某段时间，一定有其用意。
或许，很快他就能找到什么线索。
安下心了的万幸安多了几分从容，还试探了一下卿苑是不是也和他一样的情况，在发现不是以后也没有多灰心，而是带着记忆里的小神仙纵情享受生活。
事情的发展也的确符合他的预料。
又过了大概没几天的时候，万幸安在一天起床时候发现，他们生活的这一片地区，彻底听不见其他生物的声音了。
规则神也头一次主动来访。
总是勾起来的嘴角放下了些许，没了笑容的规则神看起来无比冷漠。
他毫无诚意的在院子里拍了拍手权当敲门，一双浅色眸子如霜一样看着万幸安。
祂很努力的让自己的语气和平时一样，但依然传达出了一点暴躁：“叫你家小宝贝出来，所有神明......要共谋大事。”
会议的发起者是盘古，这位大名鼎鼎的创世者和他的名声一样威严。
其他神仙或多或少都会卖他的面子，无论他们和盘古本神有没有什么关系。
万幸安跟着卿苑蹭到了这个会议的入场券，他紧张地握着卿苑的手，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比平时快了许多。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事情。
他满心警惕，各方面注意都提高到了最高级别。或许是他不安的气氛太过浓厚，让坐在首位的神明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盘古的声音和他想象的不同，并没有多厚重，反而是有点空灵的青年声音。
只是有些沧桑，无论是说话的声音还是语调。
祂看着万幸安，对他摆了下手：“走兽之王吗？你也可以做到自己的座位上。”
万幸安一愣，顺着对方的指示，果然看到了一个空着的席位，旁边做了个有点眼熟的身影，那是个高挑的人形，头发的颜色是五彩斑斓的金色。
很眼熟，好像在墓道里看到的某只凤凰。
凤凰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对他略微一点头当做问候。表情不远不近，看起来比他对旁边那条龙的态度好。
万幸安还礼，之后饶有兴致地多观察了对面两眼。
原来从这个时候开始，水生动物的代表就已经变成了龙。
这条龙通体白金色，头上还顶着没有化形掉的龙角，和之前看到的那条龙不同，这条看起来更青涩一点，也没有那么严肃，虽然正襟危坐，但一直在用眼睛偷偷瞟着场上众神。
看到万幸安的目光，还瞬间露出了一个十分灿烂的笑。
万幸安同样回应了一下，就收回目光继续站在卿苑身边。
好在其他神似乎也没有在意他到底坐在哪里，总之人到齐了，可以开会就可以。
盘古也没有再说什么，很快就切入了正题，气氛也严肃了起来。
“或许诸位也该清楚，某请大家来的目的。”
这个事情似乎并不是第一次商议。万幸安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出之前是不是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但盘古的话比他的思绪更快。
“人类的速度比我们预想中的还要快许多，近千年以来，天道渐倾，已经有许多神明被替位，或直接消失。天地间的灵气十不存一。”
“确实是到了......不再需要我们的时候了。”
这是万幸安没有想到的发展。
整个场上都安静了一瞬，似乎是明知道真相之后的沉默相抗。
怪不得规则神过来找他们的时候，表情会是那个样子。
万幸安第一时间看向卿苑，他的小神仙似乎对此接受良好，还乖乖地对他笑了笑。
他又用余光偷偷扫了一眼规则神。
无所有这儿的表情倒是没什么破绽，十分平静似乎接受了现实的样子。
只绷紧的嘴角显示出一点他的内心。
这件事情看起来的确不是第一次讨论，盘古的目的好像也并不是为了讨论，而是一个通知。
他们在之后的时间里大致敲定了离开的顺序，创世神首当其冲。
女娲是第一个。
和其他神不同，她和其他几位人类始祖是无比推崇这个决定的，她们的心里充满着对人类的爱意，哪怕离去的力量都是温柔。
天地间五彩光显现，人类惊喜的发现那十年里风调雨顺，各方面事物进程猛的推进了很大一截。
很多神明没有继续留在会场，有些回到了自己的府邸静静等待消散来临，也有一些不信邪的加强了和人类的联系，试图通过神赖人灵的方式留下自己的力量。
但无疑都失败了，历史的车轮不为谁而停顿，再强大的神明，不被需要，也只会成为规则之下的养分。
万幸安和卿苑哪儿也没去，万幸安是想要更多的盯着规则神，卿苑则是万幸安在哪里，他在哪里。
规则神很配合，来找他们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人的存在合乎天时地利，祂这位规则神的力量反而好像更强了。
万幸安在某次见面时，直接了当的问出了这个问题，却只得到了一个奇怪的眼神作为回答。
卿苑笑了他一会儿，才好心的代为解答。“他和我们是一个时代的啦。等我们全部消失之后，你想想，哪怕规则依然存在，但规则神，还会存在吗？”
“他，还会存在吗？”
万幸安猛地醒了过来。
这次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枉死域专有的荒凉。
他再一次经历了一段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混乱时间，好在这次这段混乱持续的时间不长，他很快就找准了自己的思维和定位，明确地绕过了地上躺了一片的队友，向唯一坐着的卿苑走了过去。
卿苑靠着一个大石头旁边，眼睛半睁着，纤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他的目光。
万幸安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把他搂进自己怀里，贴到了他耳边轻声吐字：“你早就想起来了是吗。”
小神仙确实醒着，他放松地窝在麒麟怀里，两个手指在空中敷衍地比划了一下：“一点点。”
万幸安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握着卿苑的手一挥，一个眼熟的茅草屋拔地而起。
他熟门熟路地带着卿苑进屋关门，又反手设下了一个结界。
黎深深很快就再次醒了过来。
和万幸安一样，她也再次恢复了绝大多数记忆。
枉死的狐族祭司，无论经历多少转世依然坚定不移地当她的狐貍，并且在祭司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甚至让她可以窥探些许神明的事情。
她眼睁睁看到了许多神明陨落消失的真相。
枉死域本来不存在于世。
是卿苑，亲手打造了这个独立空间。
黎深深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做这个事情，她只是接受了枉死域主的位置。
毕竟，她的确是最早、且影响最大的一个枉死的灵魂。
过去和现在交织让黎深深恍惚，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眼前那个十分熟悉的茅草屋。
狐貍沉默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身爬离了这一段区域。
她不是很想知道这屋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像上次的房车一样。
茅草屋里，万幸安并没有做什么狐貍不想知道的事情，他设下结界，只是单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正在生气。
他把卿苑放在了那个他们一起睡过了无数次的窝里，擡手扶着卿苑的肩膀，强行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卿苑。”他很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怒火，没有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太过分，但显然，他并没有控制的很好。
他的动作依然温柔，语气却加重了许多：“是你做的吧？我原本，应该是可以恢复全部记忆的吧。
告诉我，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小神仙当然感受到了爱人的怒火，但一项温顺且好说话的山神这次无比沉默。
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对着爱人，笑的无比漂亮。
小神仙的确骗了万幸安。
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恢复了记忆了。
那是在什么时候呢。
卿苑笑着，脑海里的记忆开始漫无目的的发散。
活得太久的一个坏处就是记忆太多，他又不能像电脑一样把它们按需分盘，每次想要回想起什么的时候都需要花费很大力气。
或许是过年那天，也或许更早。
更可能，他在接触了万幸安之后，记忆就已经一点一点恢复了。
他要怎么说呢。
那些根本不想回想起来的记忆。
神仙的生命无比漫长，漫长到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对爱情产生那么大的回应。
他最开始知道，盘古想要带着所有非人类的存在消散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他是自原初显现的神，对生死并没有太大概念。
生也好，死亡也罢，对他来说不过是换了一种存在的形式罢了。
他其实被规则神教养的很好，同样对人类心怀善意，一开始的时候，甚至是对这个决策充满期待的。
麒麟万不一样，瑞兽本身也有寿命和生死。他在漫长的岁月里思考过很多种自己的结局。
所以他想着，似乎和爱人一起消散，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结局。
但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万幸安的结局会来的那么快。
他们在规则神离开以后也同样离开，回到了最开始啊茅草屋里，打算一起度过生命里最后的这一段时光。
虽然不知道哪天就会消失，但那一段时间也依然是快乐的。
规则神也偶尔会造访，他也似乎终于接受了结局，脸上重新挂起了笑。
时光好像退回到了上古时期。
直到......万幸安有了预感，自己可能，快要消散了。
其实前几天，他们就已经得知了龙凤消散的消息，万幸安心知肚明下一个就是自己。
他没有瞒着卿苑，他甚至和卿苑一样，也很认真的期待那一天到来。
小神仙也开始主动分散力量，打算和他一起归于虚无。
最后的地方，被选择在了常年居住的窝里，他们收拾好了茅草屋的一切，甚至把规则神的房间也全部复原。
卿苑有过推测，规则神的离开应该在他们之后。所以，如果对方也想要回忆忘昔，这里绝对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规则神来了。
却是先了天地一步，杀死了万幸安。
那是卿苑从没展现出来的神态。
以往他虽然也慢，也迟钝，也像个漂亮的娃娃一样观察着世界，但以往，他是活着的。
现在他死了。
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死寂的气息，明明还在动，甚至嘴角还挂着刚才那种幸福里带着期待的笑，可现在连笑容都透出一股死寂的意味。
就好像他已经碎了，再也拼不起来。
他愣愣的看着手里泛着金光的鲜血很久，突然像平时一样，缓缓地、缓缓地想要从窝里爬起来。
然后他被万幸安挂在窝边沿的宫灯撞翻在了原地。
他挣扎了两下，似乎是想爬起来，但又没有爬起来。
最终只是直愣愣地躺着，咳出两口血，发出了一声幼兽一样的悲鸣。
他第一次，主动向着规则神发起了挑战。
规则神今天来的目的就是送他们上路，显然做出了充足的准备，甚至还好整以暇地跳出了茅草屋的范围，猫戏耗子一样溜着卿苑。
这个可爱的山神是祂一手养成，祂太过了解对方的性子了。
卿苑真诚，乖巧，几乎完全继承了规则神善良的那一面，哪怕是现在，他也只会随着本能的愤怒，向规则神发出一些毫无章法的攻击。
规则神对卿苑毕竟有感情，这也是他留到最后才来这里的原因。祂已经杀死了许多仍存留于世的神，只要处理好了卿苑，祂就可以带着这些神，补齐新世界的规则。
世界可以没有神。
无所有不行。
祂漫不经心地应对着卿苑的攻击，心里算计着时间，打算给自己的世界选一个最好的出生时辰。
但很快，祂的笑容僵硬在了原地。
祂的力量消失了。
不等祂有些惊恐的逃窜，卿苑用尽全力的最后一击已经把他锁定在了原地。
无所有的躯体被没有规则的空气分割成了一块一块，碎星一样散落。
过了很久很久，藏在山石后面的小狐貍才甩着自己的九条尾巴，小心翼翼地跳了出来，她用力蹭了蹭一直站立着的卿苑，又用脑袋去撞对方的小腿。
“祂没有死。”
卿苑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提醒，又好像没有感受到。
他伸手触碰了一下空气中的光屑，终于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那是一个复杂又瑰丽的手势，是黎深深从来没有见过的、似乎不存在于神明、精怪和人类的手势。
她看不懂卿苑在做什么，只能看到空气中的闪光聚了又散，而卿苑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悲痛中掺杂着清醒的奇怪表情。
他终于把目光移向了黎深深，伸手摸了一下她柔软的皮毛。
“我也，要去沉睡了。”
“如果可以的话，下一世，别当狐貍了。”
“去当人类吧。小狐貍，还有......”
他并没有说完这句话，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
黎深深不知道那句话有没有后续，只是依照本能，跟随了他的指示。
但她在转世投胎以前，有特意找到了山神，把枉死域的管钥还了回去。
当时的卿苑已经陷入昏迷，她擡爪拍了拍对方的脸，感觉这位漂亮的神仙似乎有轻轻笑了一下。
之后她也有特殊留意了一下人间，这会儿的华夏还在蓬勃发展，精怪也没有完全消失，甚至因为神明大妖的离去，反而有了一点短暂的发展期。
没什么意思。
小狐貍这样想着，终于投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