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苑不想让万幸安知道他上辈子死在了自己前面，说不出理由，就是不想。
他为此特意阻拦了万幸安和黎深深的那一段记忆，可惜他本行不是这个，顶多能拖延他们恢复的速度。
而且还顶多只能控制住这两个。
比起他，他对象显然是更会用脑子的那个，小万总在发现自己没办法从卿苑那里突破之后，就及时转换了目标，并在第一时间找到了合作对象。
黎深深这只狐貍乱没有原则的，小万总只花了百分之一的股权就骗到了对方的合作。
交易甚至当着小神仙的面进行，卿苑气得一人敲了一下脑阔。
却也没能最终阻止他们联手。
就像万幸安对死鸭子嘴硬的小神仙没办法一样，卿苑也没办法真真阻拦住万幸安想做的事情。
他只能心虚并沉默地看好两个再次陷入沉睡的人的躯体，然后擡头，对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天雷小姐打了个招呼。
殷栎沉默地聚集起了一个人形，身上穿着一件蛋黄色的连体睡衣，十足的可爱风，和她那张冷艳到诡凄的脸庞不太相符。
她四肢摊开，舒舒服服地飘着，好像这里是她的家一样只在，垂下头，低到了一个和卿苑几乎脸贴脸的距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卿苑没动，任由她脸贴脸的对着，同样面无表情的脸，比起天雷小姐的五官，反而看起来更加柔软。他擡头直视对方的眼睛：“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吧。”
天雷小姐笑了一下，她笑起来以后倒是不显得那么冰冷到可怖，和身上的睡衣还挺搭，声音也懒散了下来：“你难道不是故意到这里的？”
“祂也知道的，只是不想来而已。”
虽然“祂”在汉语里和很多人称代词同音，但显然，他们都知道这是在说谁。
小神仙没什么表态，天雷小姐放松了下嘴角，再次开口：“其实我还挺好奇的，他虽然没告诉我，但祂不想来......是不是你在这里杀死过祂？”
卿苑点了点头，这没什么不能说的。
殷栎嗤笑了一声：“难怪。可惜，你没杀彻底，现在，祂想要你的命了。”
卿苑没觉得好笑，他就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语气不紧不慢：“但你不想，对吧。”
天雷小姐这下也没了表情。
她和卿苑对视了良久，终于垮下肩膀，长叹了一口气。
“是的，我不想。”她无所谓地点点头，承认了。
这不难猜到。
从一开始，就是这位天雷小姐一直活跃在他们眼中，而且甚至并没有给他们造成太大影响。甚至隐隐还有一点指引着他们调查的意思。
比如蓉城，比如之前的黎深深。
她似乎并不受规则神控制，而是有着自己的想法。
她不看卿苑了，而是整个人平躺在空中，目光漫无目的地投向远方，轻声开口：“我一开始就没有被祂迷惑。”
“只是不得不承认，祂长得蛮漂亮，天天在梦里听他说话，当个乐子似的，还挺有趣。”
“后来我父母去世，我只是......太无聊了。”
总是在梦里造访的白发神灵也换了个说辞，从一开始的高高在上，到现在有了点勾引的意思，目光水盈盈地好不可怜。
偏巧那时候她刚刚失去父母，本来精神就不太稳定的她就上了贼船。
她举起一只手放在眼前看着，留的有几乎三寸长的指甲上面镶嵌满了银饰，夸张又漂亮。连接着手掌的手臂纤细有力，薄薄的肌肉走向精致完美。
她欣赏了一会儿，又突然开口：“不当人其实挺好的，再也不用担心发胖，不用焦虑下一步到底要做什么，也不用思考明天该怎么过。”
“活着就活着，死了就死了。我其实是享受派，我并不明白祂为什么那么想要重建一个新世界。”
“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定是我。”
规则神当然不止迷惑了殷栎一个，天雷小姐也曾经偷偷向其他人打听过这白毛的做派。
最后得到的答案十分统一，连表情都是相似的虔诚和狂热。
“当然是神！神明救了我！”
可不是这样。
殷栎在心里纠正，如果不是那规则神对她用了不择手段的方式，她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受人迷惑。
她明明是坚定不移的乐子......啊不，大善人。
但凡换个人，都绝不会像她这样勤勤恳恳花己方的钱，给对方送情报。
卿苑也没想明白眼前人的特殊之处，但现在这并不是重点。
天雷小姐带来的除了消息，还有规则神写下的一个小纸条。
据说可以重伤卿苑，殷栎虽然对此事表示嗤之以鼻，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就没直接给对方，而是在说明了情况之后折叠着放到了身前。
“我别的不能确定，但我知道，祂是真的想你死。”
“雪山上的辣条袋看见了吗？我留的，你但凡多走一步，他就会把你引到祭坛上方，让你直接跳下去。被他布下的阵法杀死。”
“据说那是他研究了一千年的好东西，之前本来留着对付盘古的，没想到当年没用上，被你杀了以后就一直改进了一千年，现在便宜你了。”
卿苑这次有了反应，把目光从那张纸条上移开：“一千年？”
他起身，走到了天雷面前，路过那张纸条的时候，顺手把纸条收进了大山深处。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殷栎，“你没事？”
天雷小姐明白他的意思，一甩头发笑了一声：“嗯。祂虽然离谱，但并不算残暴。而且看起来，似乎并不想换掉我这个天雷，可能我根骨清奇。”
也不是真的毫无反应，比如说扣掉了她一周的外卖经费，也停掉了她网购的卡。
但也仅此而已，看起来就很无能狂怒。
殷栎成为天雷的日子不长，心态却已经十分自然的融入了非人类的视角，无论做什么都十分无所谓。
映衬地规则神更可怜了。
“祂现在......在干什么？”
天雷漫无目的地放空了好一会儿，突然被卿苑的声音拉回现实。
她揉了揉额角坐了起来，小腿耷拉着一晃一晃。
“可能在庆祝。”她摊了摊手，身形渐渐散去，“也可能在虔诚祝愿我不要捣乱。”
“咱说他这个心里也挺复杂，明明知道放我出来，我一定会捣乱，可还是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了。你说......祂到底想不想你死啊。”
当然是想的。
小神仙没有说话，只深吸了一口气，默默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那张纸条......开始发挥作用了。
原本的阵法或许并没有这么轻易，但毕竟是规则神，总有些异于常神的独到之处。
让天雷过来送就是个阳谋，话也都让天雷说了，自己不用出现，还可以光明正大地炫耀。
看，我也知道你在那里。我知道你的计划。
你不就是想要让我掉以轻心吗？不就是想让我以为，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被我影响了吗？
你不就是......想引我出来吗？
失败了哦。
小神仙垂下眼睫，调整了一下姿势，把自己放进了万幸安的怀里，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不一定呢。
万幸安这次醒来的很快，比黎深深还有快上一点。
他原本的一点怒火早在记忆的一点点回溯里消散了，尤其是当他发现，竟然是他先于卿苑离开的时候。
小万总瞬间就明白了卿苑不想让他恢复记忆的原因，心里酸软地一塌糊涂。
如果是他，他也一定不想，让卿苑回想起自己的死亡。
但不一样，他们那个时候，本来就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他只是离开的太仓促了。
他惧怕的卿苑染上的红，原来是自己的血。
不想离开。
不想死。
就这样死在卿苑面前的话......他的小神仙该怎么办呢。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万幸安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快点从回忆里挣脱。但他并没有成功，本以为就是结束的记忆还有一段没有播放完毕。
那会儿他正在等着投胎，引他下路的黑白无常把他送到地方就恭敬的离开了。
他听见了卿苑说的要做人，他也的确想要排队当人。
但那几年打仗太多，世道不安稳，他的魂魄又不能被普普通通对待。
几殿阎罗开了许多次会议，总算探讨出他的去向，刚想去请人，才发现魂魄不见了。
万麒麟感应到了醒来的小神仙，硬是从地府，赶到了对方身边。
那把刀的确是他。
没恢复记忆的时候感觉荒谬，恢复了记忆以后，万幸安差点心痛到晕厥。
他更加明白，为什么卿苑不想让他恢复记忆了。
小神仙知道的，他知道那把刀是自己的爱人。
只有他的爱人，才会在他挥刀的时候，努力调整到一个可以更快杀死敌人，而不让他受伤的姿势。
万幸安回到地府的时候满身是血，这次他没有见到黑白无常了，好在他也不在乎，自己过了孟婆桥，转身投了胎。确实如同小神仙所说的那样，当了人。
又捡回了失忆的卿苑。
这次他终于恢复了意识，还没睁开眼睛，手臂就下意识收紧了些。
扒开眼皮果然看到主动出现的卿苑，小万总毕竟当了一世商人，逐利刻在本能里，快速上前贴了个够本。
卿苑并没有睡着，但他也没有回应。
比平时更甚千百倍的痛苦细密的从骨缝里渗透出来，压得他几乎窒息。
他不敢说话，担心开口就会暴露出自己的状态，只敢把爱人抱得更紧。
万幸安确实被他糊弄了过去，把他的动作当成了阻拦恢复记忆的歉疚。他好心地没有加重爱人的尴尬，反而伸手拍了拍对方的后背——
摸到了一手冷汗。
那张纸条不仅是个绝杀阵法，更多的，是一个互换阵法。
规则神想要置换世界，不然也不会费劲搜进那么多创世神的神力。他也在很认真地想要搭配出合理的生物多样性，山神自然必不可少。
阵法就是做这个用的，只要卿苑接触到，无论是否打开，都会开始从他身上往下硬剐他的神力。
进而神格，最后，是左右支撑“山神卿苑”存在的东西。
卿苑接下了这个阳谋，他倒也不是无脑莽，而是想起了......那个沙漏。
置换反应。
他和规则神相处的时间足够长，足够建立联系。但卿苑没有第一时间使用沙漏，这应该算是规则神唯一不知道的，他们的底牌。
科研部总共就做出了仨沙漏，全给他们了。
现在，科研部已经变成了最鸡肋的特办处部门，研究课题好像也变成了玄学与生活的结合。
不能说这不好，他们承认，规则神也并不想世界大乱，甚至推进的也很有条理。
但，就像他们不会选择让天雷成为执法者一样。
人治不可取，更别说，要给自己在脑袋上树立这么一个能压死所有人的规则神。
卿苑现在越想越觉得盘古大神们说得对，这个世界，现在已经不需要神明了。
所以，虽然有点对不起万幸安。
但是......
小神仙咽下了一口血。
自从上次失误，当着万幸安的面吐血以后，他已经总结好了规律，学会了应该在什么时候处理沿着喉咙涌进口腔的血。
山神卿苑，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霖鲤他们醒过来的更晚。
他们倒不是因为记忆恢复，纯属是卿苑让他们睡了一觉。
进枉死域的确只是他的一个计策。
他还是挺相信他们这一小圈人的抗性，尤其是霖鲤还修了他的典籍，这不仅对于规则神来说极为棘手，对于他们来说，也是需要认真对待的存在。
决不能被规则神影响。
一旦影响，后果将不堪重负。
卿苑因此决定，化主动为被动，不仅是引无所有出现，更多的，也是想主动的保留一点有生力量，让他们也能喘息一下。
霖鲤他们全部醒过来的时候，小神仙已经可以彻底掌控住自己的痛苦，恢复平时的状态了。
他这会儿才有点迟钝的反应出来，似乎他其实，一直都是痛的。
被折断了的四肢会痛，瞎掉的眼睛也会痛。只是他因为一直在痛，概念就被岁月模糊了。
直到新的超过阈值的感觉叠加，才让他发现了这其中微妙的不同。
良好的休息是灵感的来源，霖鲤明明只是睡了一觉，却依然在梦里找到了一个事情的答案。
尤其是在她听见“一千年前”这个时间点之后。
小神仙有避重就轻地给他们讲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只是没有提那张纸而已。
他们本来所有人都在消化信息，然后就听见霖鲤突然大叫了一声，还伴随着夸张的肢体......鱼鳍动作。
“我就说！我就说总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
那是从她出生起，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的感觉。
尤其是在近年来，灵力越发充盈之后，她反而感觉更加不舒服。不然，她也不会那么义无反顾的跟了卿苑那吭哧瘪肚到最后也只有一千多个字的经义。
她激动地脸都红了，语速也加快了许多：“你们就没有想过哪里奇怪吗？为什么规则神一出现，各种需要玄学的事情都出来了，明明，一千多年前，是不需要神明了，你们才会去消亡的。”
“环境和人是互相作用的，如果不是没有了灵气，天地间的奇花异草和奇怪小动物就不会消失，神明就不会消失。可既然你们已经决定消散，就反而可以证明，灵力应该是越来越少的才对。”
“规则神......祂从哪里弄来的，这种让鱼十分不舒服的灵气？”
别说，这还真的是只有她才能发现的重点。
毕竟只有她一个人，是需要灵气的。
来自上古的这一小波，比起灵气，依赖的更多是来自于自己本身的力量，他们虽然也会有所感觉，但顶多是感觉这一段的空气好闻了，或不好闻。
仅此而已。
卿苑想了想身体里的阵法，感觉自己好像从未认清过规则神。
阵法的改动改了一千年，创作的时间肯定更久，再加上霖鲤提供的证据，能做到替换灵力，也绝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就像这次一样，哪怕祂是规则神，却也要借助官方做好的前期准备工作。
可上古时期，他们明明都生活的那么愉快。
联想起对方那近乎恐怖的社交能力，卿苑往万幸安怀里钻得更紧了一点。
哪怕明知道真相，可让他直接面对规则神的真面目，他还是一时有点难以接受。
万幸安倒是还好，可能因为他一开始就接受到了父母传递的讯息：这位规则神不简单。
也可能因为，在他接受那些传承记忆以前，就已经对这个“卿苑不知名的叔叔”没有好印象了。
怎么会有人要求自己的子嗣继承遗产时候，必须单身的啊。
这人不就是恶心他们吗？明知道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不廷胡余一直沉默，他来自上古，但被替换的太早，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觉醒什么记忆，也不能像霖鲤一样感受到灵力的变化。
他只是抱着手臂，有了少年人轮廓的脸上表情复杂：“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在枉死域里能做什么呢......？去地府找那些丢失的魂魄吗？从灵魂入手，能不能阻挡规则神的步伐？”
“还是说，对方的能力已经连地府都渗透了？”
那必然是不可能
事物总有两面性，没有黑暗，光明就也不复存在。
地府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地方，只不过没有生物出现的时候，它仅仅是和世间相对的区域。
是哪怕规则神，都没有办法污染的存在。
卿苑本来就有过猜测，枉死域里的灵魂消失，可能是规则神在从中作梗。
还有地府消失的灵魂，可能都是对方为了新世界准备的。
就算祂真的成功了，用他自己伪造出的灵力建造了新的世界，但只要那个世界出现，与之相对的阴面也一定会出现。
也一定会，脱离规则神的设定和掌控。
但如果他真的能借灵魂搭建出来就不一样了。
卿苑不知道，阴阳两面全被一个人掌控在手里的世界会怎样，他也完全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
他只是知道，他绝不会让这个事情发生。
但不廷胡余的这个想法也有一定可实施性，反正他们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做，又不能出去自投罗网，除了偶尔把手机伸出去更新一下新闻和时事热点意外，似乎也确实只能去地府了。
正好他们都在枉死域里，去着也方便。
黎深深是枉死域主，但并非真正的主人。她和卿苑对于枉死域的关系，有点类似于一个公司的董事长和ceo。
黎深深都可以通过这里去地府，卿苑就更不必说。
但保守起见，他们还是分成了两路，黎深深坐镇枉死域，带着泰逢和不廷胡余加上麦格尔。
卿苑和万幸安带上了岑道和霖鲤，属于无论是哪一队，都不会出现生命上的大问题。
关于岑道的去留他们也斟酌了一下，后来还是岑道主动要求下地府。
卿苑感觉她在某些时候和那个天雷还有点像，尤其是双手环胸的时候。
“反正最次不过一死。我本来就不怕死，只怕亲人担心，又怕疼。”
“现在这个情况也不怕他们担心了。而且下地府的话......应该是最无痛的死亡方式了吧？”
这个精神状态，就很难评价。卿苑甚至反思了一下是不是自己的问题，怎么遇到的每个人类女生都多多少少有点疯。
万幸安表示这个问题他没法回答，他认识的人类女性样本太少，不能构成证据。但他依旧给卿苑提供了一个优秀的解决方案：“问题不大，等我们顺利下地府之后，可以多和女性魂魄们沟通沟通，毕竟他们生前都是人类女性。”
小神仙觉得他言之有理，并光荣地把引路去地府的任务交给了他。
“反正，你也去过的，不是吗？”
万幸安看着卿苑嘴角的笑，莫名感觉自己好像有点玩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