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弓来。”◎
林幽微微皱起了眉,眸光深邃:“谁说我要把你娶回家讨债了?”
云落落撚起一块红豆糕塞进嘴里,香甜软糯的红豆糕被贝齿咬开,瞬间就融化在她的舌尖上,甜到了她的心里。云落落幸福得眯起了眼睛,一边吃着红豆糕,一边问他道:“那你为什么要娶我?”
林幽望着她这副没有心肝的模样,心中不由叹气。他最终认命一般,垂下黑睫,望着盘中的红豆糕,白皙如玉的耳垂逐渐染上了一层浅淡的薄红:“还能是因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我心悦于你……”
“咳……”
云落落猛地一咳,嘴里尚未嚼碎的红豆糕渣滓全都喷到了林幽俊朗的脸上。
她捂着胸口,拼命地咳嗽起来,咳得小脸通红,眼泪都溢到了浓睫上。
林幽来不及拂落脸上的红豆残渣,连忙伸手为云落落拍打后背,将卡住她的糕点拍打出来,低沉的声音有些担忧。
“好一点了没有?”
云落落摆手:“好、好一点了。”
林幽这才松开触碰她的手,拎起茶壶为她倒了一盏清茶,递到她的唇边。
“喝点凉水压一下。”
云落落接过林幽手里的茶盏,看到林幽那张俊朗不凡的脸上沾着红豆残渣,心中莫名有些发虚。她捧着茶盏喝了两口水,实在是忍不住伸手指了指林幽的俊脸。
“你脸上有东西。”
林幽漆黑深邃的墨眸望着她。
“我没有东西擦。”
云落落只好从怀里掏出一方雪帕,递给林幽擦脸,林幽接过雪帕,擦完脸后却没有将雪帕还给她,他的墨眸里染上了熠熠生辉的笑意,唇角轻扬地说道:“这就当作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了……”
“林幽……”
云落落低头捧着手里的茶盏,蓦地打断林幽尚未说完的话:“我其实并不想嫁给你,你还是去找我爹退婚吧……”
林幽轻扬的唇角缓缓地落了下去。
少年脸上张扬肆意的笑容变淡。
他脸色苍白地盯着她。
“为什么?”
林幽是桀骜不驯的天之骄子。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林幽冷着脸拒绝别人,从来都没有人会拒绝他。
他自幼跟云落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地长大,云落落从小就爱缠着他,他以为她绝对不可能会拒绝他。但云落落却突然告诉他,她不想嫁他,林幽的心里生出了一种比不甘心更加晦涩痛苦的情绪。
她为什么会不爱他?
明明他从小到大都这么喜欢她。
为什么她却不像他这般爱他?
她难道真的没有心吗?
云落落垂着脑袋,不敢看林幽望向她的眼睛,捏着茶盏的手指缓缓收紧。
“林幽,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把你当作我的弟弟,我从未……”
“我比你还大一岁。”
林幽语气冰冷地打断云落落的话,眼尾逐渐变得发红:“你就算是想要拒绝我也该捡个像样一点的理由吧?”
云落落闻言,脑袋垂得更低了一些,林幽说的是身体年纪,但云落落说的却是灵魂年纪,她早就算不清自己有多少岁了。她从小看着林幽长大,心中一直将他当做弟弟,从未动过嫁他为妻的念头,她也不知道林幽为什么会爱上她。
难道是因为喂她喂上瘾了吗?
她并不排除这个可能。
想想也是。
人这种生物最容易产生感情,就算是喂猫喂狗,喂它个九年,也会产生感情。
更何况是喂人呢?
林幽他可能真的很爱喂她吃东西吧。
云落落正在感慨,就听到耳畔传来林幽清冷的声音:“云落落,说话。”
察觉到少年语气里的不豫,云落落瑟缩了一下,脑袋里混乱得像是一团乱麻,她想要快刀斩乱麻,硬着头皮说道:“其实我心里有一个喜欢的人,就是吴家那个病秧子,我的梦中情人就是他……”
“病秧子?”
林幽皱眉说道:“他叫什么名字?”
云落落支吾着答不出话来。
“他叫、叫……”
她也只是听丫鬟婆子们私下议论说,云夫人想要将她嫁给吴家那个先天体弱的病秧子冲喜,因为吴家出的聘金很丰厚,所以云夫人想要等她及笄后将将她嫁到吴家去。云落落自己对这门亲事也很满意,因为病秧子没有行房的能力,她可以在保全自己清白的前提下,完成林幽的月光任务,简直就是一举两得。至于那吴家的病秧子姓甚名谁,云落落早就忘记了。
林幽见她答不出来,清冷如玉的俊脸逐渐复上寒霜:“你连那个病秧子的名字都不知道,还跟我说你喜欢他?云落落,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这些鬼话吗?”
少年的语气里带着愠怒。
云落落硬着头皮道:“我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的梦中情人就是他这样纤弱无力的美少年,是你不懂我的品味。”
林幽冷嗤了一声:“你的品味还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听到他语气里的讽刺,云落落的脑袋垂得更低了一些,都快要碰到茶杯了。
一只白皙冰冷的手,蓦地捏住了她小巧的下巴,将她的小脸擡了起来。
云落落被迫对上了林幽漆黑的眼眸。
他皱着眉,俊朗的脸上,表情有些不满:“下次跟我说话的时候不准低着头。”
他不喜欢她对别人低声下气的样子。
哪怕是面对他。
“哦……”
云落落闷闷地答应他。
林幽乌黑深邃的墨眸盯了她很久,最后抿起了薄唇,放低了声音问她:“明天想不想吃天香斋的酥梨糕?”
云落落的眼眸立刻就亮了起来。
闷闷的声音也变清越了。
“要!”
林幽被她眼中的明媚光亮感染。
心中也变得清朗和霁起来。
就像是雨后初晴的太阳。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那我明日下午给你送来。”
云落落弯起眼睛高兴地望着他。
“好。”
林幽看到她明亮湿润的眼眸,唇畔忍不住轻扬起来,暗道这女人还真是没有心肝,不过也幸好她没有心肝,所以什么事情都不往心里过,永远地开心雀跃。
就像林间的雀鸟。
但这只雀鸟却不喜欢栖息在他身上。
没关系。
他会把林子里所有的树砍光,这样她就只能栖息在他的身上了。
翌日,云落落吃到了林幽给她从天香斋带回来的酥梨糕,边吃边擡头小心翼翼地观察林幽,见林幽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因为昨日她拒婚就要跟她生分的意思,便心安理得地等他继续投喂自己了。
就这样悠哉过了好几日。
这天,云落落的丫鬟锦书突然从外面听到了一个消息,跑来告诉她:“小姐,奴婢听人说,世子爷最近在淮安营里弄了一个病秧子小队,专门训练京中的那些病秧子。他每日都拉着那些病秧子蹲马步、骑马射箭、跑圈打拳,说要让他们摆脱病体,为国效忠。吴家那个病秧子也进了那个小队,最近都变得红光满面了。”
云落落:“……”
林幽这是在发什么疯?
翌日,林幽扛着一些木材,翻墙跃进了云落落的院子里,云落落看到他扛在肩上的木头:“你这是要做什么?”
林幽将木头堆在庭院:“你昨日不是还说想搭个葡萄架在院子里午睡吗?”
云落落怔了怔:“我只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真搭起来多麻烦呀……”
“不用你来搭,我给你带了五味斋的桃花糕,你就坐在旁边吃甜糕……”
林幽一句话就把云落落堵了回去,云落落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林幽翻墙跃树地将淮安侯府里的木材,全都扛进了她的小院子里,亲手为她搭建起花架来。
她坐在一旁吃着糕点问:“我听说你弄了一个病秧子小队,专门训练那些气虚体弱的病秧子,这是为什么呀?”
林幽放下手里的木材:“我把那些病秧子全治好,这样你就只能嫁我了。”
说这句话时,林幽没有擡头看她,而是低头望着地上的木材,那张俊朗如玉的脸上带着灿烂若金的笑容。
宛如落在夏日林间的天光。
肆意不羁,焕曜夺目。
云落落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两人没有再说话。
为了方便干活,林幽用一根发带将满头墨发系住,卷起袖子,露出白皙精壮的手臂。他低垂着头,忙着钉木材,几缕青丝从他的鬓边滑落了下来,落在他美如冠玉的脸上,显得他那张俊朗不羁的脸庞格外的柔和。
认真工作的男人真的很迷人。
云落落撚起一块桃花糕塞进嘴里,望着林幽出神,心中不知什么滋味。
应该是好桃花的滋味吧。
她都有已经遭遇过两朵烂桃花了,老天爷这次,应该会送给她一朵好桃花吧?
林幽一直忙到了晚上,这座花架才彻底搭好,他起身跟云落落告别:“我明日再来种葡萄藤,你马上就有花架了。”
林幽正要转身离开,云落落却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林幽俊脸一怔。
他回过头望向她。
“怎么了?”
“林幽……”
云落落擡起一双澄莹秀澈的杏眸。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林幽乌黑深邃的墨眸望了她很久。
“因我喜欢你。”
云落落攥住林幽衣角的纤细小手缓缓收紧,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如果跟你做邻居的人不是我,而是其他姑娘,你也会对她们像对我这么好吗?”
如果那天晚上,爬上墙头偷柿子的人不是她,而是其他姑娘,林幽也会像投喂她一样去投喂别的姑娘九年吗?林幽一怔,微微皱起了眉:“我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你是我邻居。”
“那是为什么?”
林幽熠熠生辉的眼眸盯着她:“因为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很宁静。”
他从小众星捧月一样长大,众人望向他的眼底总是带着太过热烈的情绪。女人想要嫁给他,男人想要超越他,他们充满欲望的眼神令他感到厌烦。只有跟云落落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心才会觉得平静。
她好像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
满脑子只知道吃甜糕。
她望向他的眼神,就像是隔着云端欣赏一幅画,对他没有抱有任何想法。
他喜欢被她注视的感觉。
这令他觉得安宁。
云落落听到林幽的话,平静的心湖突然荡开了一丝涟漪,她不断安慰自己,或许林幽跟萧曜陆离都不同……
前两个世界都是她主动接近主角,但这个世界,却是林幽主动靠近她,或许主动爱跟被爱的结果不一样呢?
云落落听到自己微颤的声音传来。
“林幽,明年我们就成亲吧。”
林幽一怔,那双漆黑深邃的墨眸里绽放出狂喜,他蓦地将云落落抱到怀里,脸上露出灿烂欢喜的笑容:“真的吗?”
“到时候你可不许变卦。”
林幽唇畔轻扬:“我怎么可能会变卦呢?”
两人的婚事终于提上了日程。
林幽为云落落在庭院里种下葡萄藤,为她花了半个月做了一个藤椅,那双乌黑深邃的墨眸含笑地望着她:“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就可以躺在花架下午睡了。”
云落落高兴地点了点头:“嗯。”
她想要帮助林幽躲避被流放的命运,所以故意装作夜里做了噩梦的样子,告诉他们昊元帝会杀淮安侯,并且还说出了几个即将发生的事情作为梦境的佐证。
林幽将这件事告诉淮安侯,但淮安侯却说道:“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
淮安侯是愚忠的人,哪怕事实摆在他的面前,他都会对昊元帝忠诚到底。
云落落和林幽只好对此事作罢。
云落落在外受了点欺负,林幽就会立刻执剑杀到那户人家里,为她报仇雪恨,打得那户人家半年都下不了床。
他为她遮风挡雨,为她扫清前路。
他立下重誓说要护她一辈子。
第二年,云落落风风光光地嫁进了淮安侯府,夜里喜烛高照,帐暖香浓。云落落在浪潮之巅,终于明白过来,林幽说的宁静根本就是假话,她分明听到他急促剧烈的呼吸,在摇曳的锦帐里荡开。
云落落的腰都快要被他撞散架了。
约莫过了一年,淮安侯被奸臣诬陷通敌卖国,被抄家夺爵,流放漠北。
林幽写了一封放妻书,想要跟云落落脱离关系,让她免去漠北流放之苦。
云落落撕碎了那封放妻书:“你答应过我要护我一辈子,就要护我一辈子,怎么可以赖账呢?”
林幽眼尾泛红,声音低沉沙哑。
“我不想让你跟着我吃苦。”
云落落哭着伸手抱住他:“跟你在一起就不是吃苦,我一点都不怕吃苦。”
许久,林幽才缓缓擡手,紧紧地抱住了云落落的身体,力道之大像是要将她揉进他的骨髓,融进他的血液里一样。
“你怎么这么笨……”
爱一个人就是会变笨。
云落落跟着林幽一道流放漠北。
在她的帮助下,林幽杀死了原著里那个会刺杀淮安侯的亲信,救下了淮安侯的性命,众人在漠北定居起来。
漠北的风沙很大,夜里天气很冷,众人吃不饱,穿不暖,诸事皆苦,云落落几辈子的苦都在漠北吃尽了。
草屋四面漏风,裹着霜雪吹进来。
她和林幽就像是两只怕冷的小兔子,在寒冷的冬日天挤在被窝里取暖,靠着彼此的体温,才能撑过整个冬日。
林幽时常问她:“后不后悔跟过来?”
云落落摇头:“不后悔。”
林幽抱着云落落的双臂不断地用力。
“我不会让你后悔。”
云落落隐约察觉到林幽想做什么。
他想杀回洛京。
但淮安侯最终却还是死了。
他没有死于刺杀,而是死于了疟疾。漠北没有大夫,林幽跑死了三匹马,从附近的县城掳回来一个大夫,但淮安侯最终因为病情耽搁得太久,所以在病榻上咽了气。
淮安侯这一生精忠报国。
最终却落得个病死他乡的下场。
这一切都是昊元帝的错。
云落落陪着林幽为淮安侯殓尸焚骨,为他安葬立碑,磕头祭拜。
两人走下山时,天空骤降大雨。
滂沱的雨水淋湿了林幽苍白的脸庞,云落落在大雨中睁开眼睛,她看到了林幽苍白的俊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恨意。
林幽痛恨昊元帝,淮安侯一心报国,最后却被昊元帝逼死在了漠北。
他誓要杀死昊元帝为淮安侯复仇。
后来林幽蛰伏三年,厉兵秣马,原本光风霁月的性格,变得越来越阴鸷易怒。云落落时常看到他责骂将士,但他看到云落落之后,就会立刻收起脸上的厉色,变成从前那副俊朗如玉的温和模样。
他擡手,犹豫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那双乌黑深邃的墨眸安静地望着她。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云落落摇了摇头:“没有,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不会吓到我……”
三年的时间一晃而过。
林幽将云落落留在了漠北,率领十万铁骑杀回洛京,临别前,林幽亲了亲云落落的脸颊:“等我回来迎你当皇后。”
云落落将昨天夜里,她坐在微弱的灯烛下,亲手为林幽打的红色剑穗送给他:“我不想当皇后,我只想要你平安回来。”
林幽用力地抱紧她,声音低哑。
“我会平安回来。”
林幽从漠北离开之后,云落落每天都收到了他的家书,那些书信一封封寄到她手里,战鸽都换了好多只。信上都是一些日常的问候,让她不必为他挂心。
云落落将信全都小心地放在妆奁里。
一个月后,云落落听漠北的将士们告诉她,林幽势如破竹,带领大军快要杀到皇城门口,她马上就可以当皇后了。
云落落的心骤然放松。
但当天夜里,云落落却突然被人用手刀砍晕了,擡进了马车里。一路上昏昏沉沉,云落落被人灌下了不少迷药,对方不想要她的命,甚至还专门派人给她喂饭送水,不知赶了多久的路,云落落终于被人擡下了马车,五花大绑地送上了城墙。
城墙上旌旗招展,迎风裂响。
云落落被人用剑推抵着押在城墙上,狂风拂过她苍白的脸颊,墨发被风吹得凌空乱舞,头上的金钗坠落到了地上。
隔着遥远的距离。
云落落看到了城脚下的林幽。
一如当年,她趴在墙头上,突然看到了那个乌发雪肤的小男童。
林幽兵临城下,策马悬刀。
他擡眸望向城墙上的她。
林幽的背后是肃杀嗜血的十万大军,宛如黑云压境一般,围住了城墙。
这里是洛京皇城。
他离报仇雪恨只剩下最后一步。
只差这一步,林幽就可以杀进皇城,砍掉昊元帝的脑袋为父报仇。
两人的距离太远。
云落落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但她却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嗜杀之意。
城墙上的将士将剑抵在云落落纤细白皙的脖颈上,对城下的林幽道:“世子妃如今在我手上,世子爷若想保住世子妃的性命,就立刻带兵退到十里之外。”
云落落被将士用剑架着抵在城墙上,狂风吹来,满头的青丝被风吹得如泼墨般散开,凌空乱舞的墨发拂过她苍白的脸颊。
隔着遥远的距离。
云落落目不转睛地望着城下的林幽。
她听到林幽冰冷的声音。
“拿弓来。”
将士恭敬地递上了一把弯弓。
林幽手执弯弓,对准了城墙上的她。
云落落的视线逐渐被泪水模糊。
一支冰冷尖锐的雕翎箭破空射来。
贯穿了云落落纤细的身体。
鲜血喷涌,冰冷刺痛。
云落落的身体如同断翅的残蝶一样,从十丈城楼上笔直地坠落。
直到坠地香消玉殒的那个刹那。
云落落才终于明白。
漠北的风沙太冷。
早就将男人的心冻得像玄铁一般冰了。
他的眼底只剩下复仇。
他早就忘记了,她是他曾经立下重誓说要守护一辈子的妻。
作者有话说:
因为男女主太惨所以今天没有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