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守护的暴君(4)
◎“她一定来送我了。”◎
“嫁给我?”
林幽脸上怔了怔,颓靡的身体缓缓坐直了,他眼尾泛红地望着云落落:“你不是讨厌我吗?为什么要嫁我?”
“我不讨厌你。”
“那你为什么要退婚?”
云落落蹲下身,曲膝坐到林幽的身边,慢慢垂下了纤长浓卷的睫羽:“你还记得我去年告诉过你,我会梦到一些未来会发生的事吗?这些都是我拜过的神佛仙灵赐给我的预知梦。当时我梦到工部尚书的三公子会在端阳节上赢得龙舟赛魁首,户部左侍郎的五公子落水,被工部尚书的三公子救了起来,结果众人发现户部左侍郎的五公子竟然是女儿身,最后工部尚书的三公子娶了户部左侍郎的五公子,两人结为恩爱的夫妻。这个梦后来真的应验了。还有那内阁首辅的女儿,她真的被封为了太子妃。十一皇子也真的染上了天花……”
林幽正色道:“我记得,你还告诉过我说,我爹未来会被抄家夺爵,他会被亲信出卖,死在流放的路上……”
云落落安静地点了点头,那双澄莹秀澈的杏眸望着他:“其实昨天我午睡的时候,梦到了我们被流放之后发生的事情。这次我梦到爹躲过了亲信的刺杀,但没过多久,爹就得了疟疾。你为了治好爹的病跑死了三匹马,去附近的县城找大夫,但爹最终却还是死在了病榻上……”
林幽脸色一白:“我爹还是死了?”
他以为只要他提前知道叛徒的身份,在漠北杀死那个会刺杀父亲的叛徒,就可以帮助父亲在流放途中躲过一劫。却没有想到,父亲最后仍旧是死了……
云落落想起淮安侯的死亡,心中忍不住伤痛起来。她隐隐察觉到淮安侯在这个故事里是必死无疑的结局,因为只有淮安侯死了,主角才会黑化变成暴君。
天道和剧情都在推着淮安侯死亡。
云落落缓缓闭上了眼睛:“我和你一起为爹敛尸焚骨,再之后,你就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昔日的温和清雅全都消失不见,你变得阴鸷易怒,冰冷嗜血。”
林幽听到云落落的话,微微皱起了眉。
他从小被父亲一手抚养长大,父亲教他武功绝学,授他做人的道理,带着他走马观花,见识过山川日月,领略过江河湖海。
父亲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敬重的人。
如果父亲真的死在了漠北,他会变成什么模样?阴鸷易怒,冰冷嗜血,林幽心中陡然惊觉,他可能真的会变成云落落所说的那副模样。
他心中正在动摇,却听到少女微颤的声音传来:“你一心为爹报仇雪恨,最后甚至亲手用弓箭杀死了我……”
“这不可能!”
林幽蓦地打断云落落的话。
少年脸色苍白地盯着云落落的脸。
“我绝对不可能会伤害你。”
云落落听到脑海里传来系统音。
【叮!林幽对你的心碎值+10!】
【目前心碎值:20分】
云落落一愣,没想到林幽光是听到她的复述,心都会碎掉十分。
看来他现在真的很喜欢她,喜欢到仅仅只是想象,都会觉得心碎的地步。
云落落望向林幽道:“你想要否定也没有用,这都是我亲眼所见的梦境。那时候你率领十万铁骑杀回洛京,我被守城的将士掳走,他们将剑架在我脖子上要挟你退兵。但你不仅没有退兵,还亲自挽弓,一箭杀死了我……”
“我不可能会杀死你。”
林幽的双眸逐渐染上了血红。
哪怕是云落落挡了他的道,他也绝对不可能会伤她分毫。更何况云落落根本就没有挡道,他为什么要杀死云落落?守城将士用云落落的性命逼他退兵,他退兵就好了,退兵之后他还可以卷土重来……
但落落没了就永远没了。
他怎么可能会因为复仇就杀死他心爱的落落呢?
光是想到那个画面,林幽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用手撕裂扯烂一样。
他绝不可能会伤害他的落落。
云落落听到脑海里再次传来系统音。
【叮!林幽对你的心碎值+10!】
【目前心碎值:30分】
云落落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没想到林幽的心竟然会这么好碎。
她明明什么狠话都没有说,什么恶毒的事情都还没有做,仅仅只是把她的所见所闻告诉他,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碎了。
他也太容易破碎了吧。
这家伙真的是那个被复仇冲昏头脑失去理智的嗜血暴君吗?
云落落擡起一双迟疑的眼眸。
她茫然地望着他。
少年脸色苍白,双眸血红,那张俊朗憔悴的脸庞上,似乎还有些愠怒:“那些把预知梦塞到你脑袋里的神佛究竟是谁?我一定要去烧了他们的神庙,他们为什么要把这么可怕的噩梦塞进你的脑袋里?这个噩梦绝不可能是预知梦。”
云落落安静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这个梦的确不是预知梦。
而是我前世亲眼目睹的现实。
我的眼睛不可能会欺骗我。
云落落道:“不管你相信不相信,这就是我在梦里看到的一切。”
林幽缓缓攥紧苍白的手指,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望着她:“你昨日就是因为梦见了这个,所以才要跟我退亲?”
云落落点了点头。
林幽薄唇紧抿,声音低哑地问道:“那你昨日说的那些话,究竟是想要退婚的气话,还是你心中真实的想法?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是在逼迫你,推着你跟我成亲?”
云落落问:“我的想法很重要吗?”
林幽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想让你受任何委屈。若你实在是不喜欢我,这婚事我们可以就此作罢。你说过,我十七岁时我爹会被皇帝抄家夺爵流放漠北,明年我就十七岁了,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连累到你……”
云落落一愣:“所以你昨日答应退亲答应得那般干脆是因为害怕连累我?”
林幽道:“嗯。”
云落落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
没想到她昨日对他说出那般绝情冷酷的话之后,林幽心中不仅没有生气,还处处都在为她着想。
云落落垂下眼睫:“都是气话。”
她想让林幽得到后再失去。
所以她必须跟他成婚。
更何况,那些话的确都是气话,前世到今生,她从未觉得自己被林幽逼迫过。反倒是她仗着林幽的庇佑,在云府里获得了尊严和地位,让众人不敢欺负她。
林幽暗淡的眼眸立刻变得有了神采。
俊朗不羁的脸庞溢满了光华。
“那我们继续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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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风波很快就消散了。
淮安侯府和云府继续筹办两家婚事。
这日,林幽带着云落落出府游玩,在街上碰到了褚小将军褚绍,褚绍是林幽的发小,他看到云落落的脸之后,惊艳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凑到林幽身边问道:“这位姑娘就是酥梨糕的主人吗?”
云落落竖起耳朵:“什么酥梨糕的主人?”
褚绍笑道:“姑娘不知道,咱们这位世子爷,以前每次小宴都会提前离场。我们问他为什么走这么早,世子爷说天香斋的酥梨糕午时出锅,未时卖完,去晚了就买不到了,所以世子爷时常半途将我们扔下,去给他心爱的姑娘排队买酥梨糕。我们向他打听那姑娘是谁,世子爷怕污了那姑娘的名,怎么都不肯将她的名字告诉我们。久而久之,我们都称那位姑娘为酥梨糕的主人。后来淮安侯府跟云家的婚事在京城中传开了,我们这才知道那酥梨糕的主人是谁。想必她就是姑娘您吧?”
云落落这才知道,原来天香斋的酥梨糕这么难买,怪不得她每次都买不到。
她前世见过褚绍几次,印象中他是个不错的纨绔。林幽被抄家流放时,褚绍还专门去城外送他离开,偷偷往将士的手里塞银两,让他们能够善待林幽。
云落落点头:“我就是云落落。”
褚绍脸上含笑地拱手向她作辑:“在下褚绍,见过未来世子妃。”
云落落向他回了一个平辈礼。
“见过褚小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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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淮安侯府里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在满座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云落落跟林幽拜堂成了亲,林幽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手,将她送进了厢房里。
“等我回来。”
林幽在外面应付赴宴的宾客,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他才微醺地回来。
“我回来了。”
云落落坐在床上等他。
林幽掀起红盖头,露出云落落那张纤美动人的脸庞,他忍不住低头,想要亲吻她的唇,却被她狠狠地推到了地上。
林幽的酒立刻醒了大半。
“落落,怎么了?”
云落落清冷地望着林幽:“我昨天还是碰到那个梦了,你再次在梦里杀了我,用同样一支冰冷的雕翎箭……”
话音刚落,就听到他心碎的声音。
【叮!林幽对你的心碎值+10!】
【目前心碎值:40分】
林幽的心真的太容易碎了。
他在她面前,就像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羊羔,对她的刀毫无招架之力。
云落落真的无法想象,心这样软的男人最后竟然会对她狠下那么硬的心。
林幽苍白着俊脸望着她:“那只是一个噩梦,我绝对不可能会伤害你。”
云落落道:“你发誓。”
林幽穿着红色的新郎喜服,跪在冰冷的地上,举起手指,那双漆黑幽暗的墨眸坚定地望着她,对天发誓道:“我林幽这辈子都会用性命守护云落落,绝不会伤害她一根头发。如果违背这个誓言,就罚我万箭穿心而死,死无葬身之地,永受刀山火海之刑,百蚁噬心之痛,永世不得超生……”
云落落安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老天爷竟然没有天打雷劈?
真是不公平。
云落落抿唇道:“虽然你发誓不会伤害我,但我心里还是不想跟你亲近,我们以后分床睡吧,不要告诉爹……”
林幽望着她的眼尾泛起了湿红。
他声音低哑道:“好……”
林幽很自觉地去衣橱里抱出两个红色的被褥,铺到了冰冷的地上,将床让给了云落落一个人睡,他合衣躺在被子上。
云落落问:“新婚之夜,却只能睡在地上,你是不是觉得心中很委屈?”
林幽道:“不委屈。”
那你就继续受着吧。
谁让你敢那么狠心对我呢?
翌日,云落落根据记忆画了一幅画,将它挂在了她和林幽的喜房里。
她想用这幅画日夜折磨林幽。
林幽擡脚走进房里,就看到西面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残阳如血,旌旗破碎,少女胸口中箭从城楼坠落,城门口一位玄铁铠甲的少年,手中挽着黑色的弓箭。
分明就是他和云落落。
林幽脸色苍白地望着这幅画。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云落落听到脑海里响起系统音。
【叮!林幽对你的心碎值+10!】
【目前心碎值:50分】
云落落听到林幽沙哑的声音传来。
“这就是你的噩梦吗?”
云落落冰冷地说道:“它现在应该是你的噩梦了。”
林幽没有再说话。
后来,林幽每日入睡之前,都会驻足在这副画面前,盯着这幅画凝望良久。
他的心再也没有碎过。
不论云落落用再怎么狠毒的话伤害他,用再怎么冰冷的手段去折磨他,林幽都只是脸色苍白地望着她,沉默着不说话。
两人终于变成了一对怨偶。
一年的时间一晃而过。
这一年来,林幽没有练剑,而是跟着太医们学习药理知识,草药针灸。
他每日都抱着许多医书古籍翻看。
云落落知道他在做什么,本想冷血无情地泼他冷水,但却想起了淮安侯。淮安侯前世待她真的很好,云落落涌到了嘴边的狠话最后变成了提示:“你可以多看看葛洪的青蒿方,青蒿可以治疟疾。”
林幽俊脸一怔,从医书上擡起头来。
他双眸含笑地望着云落落。
“谢谢娘子。”
云落落冰冷地翻过身:“闭嘴。”
她背对着林幽,抱着怀里的薄衾,察觉到那道炙热深邃的视线,落在她的背后很久才挪开。
在林幽十七岁生辰前两个月,淮安侯遣散家中仆役,让仆役们免去漠北流放之苦,林幽送了她一封放妻书。
“落落,你自由了。”
云落落接过他手里的放妻书:“你是不是觉得我会撕碎这封书,然后陪着你一道流放去漠北?我才不会这么傻……”
林幽含笑道:“我只想让你自由。”
云落落收拾好包袱,里面塞满了地契和银票,足以让她后半生无忧。她冰冷地背着包袱推门离开,但走到庭院之后又重新折返回去,将藏在袖子里的平安符强硬地塞到林幽的手里。
她冷着脸道:“这是我在庙里给爹求的平安符,你帮我送给爹……”
林幽问:“怎么只有一个?”
“自然只有一个。”
林幽道:“我的呢?”
云落落擡起一双冰冷的眼眸:“你亲手杀死了我,我怎么可能会帮你求平安符?你最好……”
她想诅咒林幽死在漠北。
但那句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双眸泛红地盯着他,想要说些什么难听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她狼狈地落荒而逃。
云落落知道自己心软了。
这辈子林幽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她却每天给他脸色看,结婚后从未给过他一个笑脸,对他颐指气使呼来喝去,将他所有的财富都装进了她的行囊里。
临到分别,云落落心中竟生出了不舍。
她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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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淮安侯因通敌卖国谋逆造反之罪,被抄家夺爵,流放漠北。
那日黄沙漫天,残阳如血。
林幽一身囚衣坐在流放的木笼里,最后回首望了一眼繁华的洛京。
淮安侯问:“是不是在找落丫头?”
林幽道:“她一定来送我了。”
淮安侯伸手从怀里掏出平安符,递给林幽道:“拿着吧,落丫头的平安符肯定是给你求的,为父用不着这东西。”
林幽摇了摇头:“这是她送给父亲的平安符,我若是拿走,她会不高兴的。”
淮安侯叹息了一声:“你跟落丫头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真的不爱你了吗?”
林幽垂下纤长浓黑的鸦睫,在苍白的脸上落下黯淡的阴影:“她只不过是被噩梦魇住了,吓得不敢继续爱了而已……”
远方残阳如血,流景扬辉。
林幽低头望着手里的那方雪帕。
那是云落落唯一送他的东西。
淮安侯顺着林幽的目光,望向他手里那方干净的雪帕,在摇晃的囚车里,他听到林幽温暖坚定的声音传来。
“没关系,我会帮她从噩梦里走出来……”
作者有话说:
云落落:我没有来城外送你。
林幽: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