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之巅

远山之巅

宿傩拉着美穗走向门外,五条悟悬在甚尔居住的屋子上空审视二人,他对宿傩说:

“要离开这里吗,怎么办才好呢?是不是在去别的地方以前,最好先和我定下「束缚」比较好?我希望你不能伤害普通人,一旦你主动地去伤害他人,我一定会亲自处决你。”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十分冷淡。

美穗睁大眼睛疯狂地对他点头。

五条悟扶额:“不是在跟你说,笨蛋。”

“喂喂,听得到吗?那位叫两面宿傩的诅咒,我说的话你听——”

五条悟感受到一股毛骨悚然的视线,他寒毛直竖,说不上来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觉那是来自基因最原始的战栗,他空灵的蓝瞳微缩。

“我想你搞错了什么,” 宿傩说:“我来到这个世界,可不是来做好人好事的。”

就在宿傩准备对五条悟下手的时候,美穗瞬时两眼泪盈盈的。

有触手勾住宿傩粗壮的手臂,还有触手黏腻亲昵地缠住他的脖子,显得漫不经心,却又有些危险,就是这触手,成功地阻止了两人即将发生的冲突。

触手的肉色吸盘兀自分裂,从中探出深色的尖勾,离宿傩的脖颈仅有0.01毫米的距离,像是他再做出什么过激行为,说不定会血溅当场,舞动的触手便给宿傩来个头颅和身体做个美妙的分离手术。

“真令人伤心,我在你这里的信任度降得可真过分,看来没有选择的是我呢。”宿傩似笑非笑地说。

【唯有一点……不可以。

不要真的伤害她的小孩。】

“你的条条框框可真多,这也不让,那也不让,控制欲可真强。”宿傩如此感慨道,一口咬在她的触手上,却没下重口,而是犬齿微微磨蹭。

触手“嗖”的一声颤抖着缩回。

美穗在宿傩的怀里,纤细手臂的环着他的脖子,手摩挲到他柔软的粉发,人形的宿傩看上去十分俊美,肌肤微微渗了点汗珠,脖颈上的黑纹也很性感。

宿傩带黑纹的脸颊微微蹭到了美穗的脸颊,他的嘴唇狎昵放肆地流连向下,至脖子,吐息间暧昧酥麻。

他的两只手臂牢牢地将她锢在怀中,一只手重重地抚摸她的脊背,一只手摩挲她的脖子,他的喉咙发出低沉的笑声。

“你必须要做一个,”美穗用触手再次快速而窒息地缠紧宿傩的脖子,她威胁道:“「束缚」。”

宿傩鼓励她的触手缠得更紧些:“你还得做得再过分些我才会答应,对,再重一点——不要抖动,要勒这里——”

对于半边已经迈入克苏鲁体系的两面宿傩而言,「束缚」对他起的作用近乎于无,美穗也知道这一点,她看上去纯粹是坚持要定「束缚」来哄那个叫五条悟的小孩。

有尖勾的触手已经深深嵌进宿傩的脖颈,勒出紫红色的痕迹,他几乎说不出话,却依然用蛊惑的气音让对方勒得再深一点,然后更无所忌惮地靠近对方,五条悟听见接吻的水声。

“啊啊啊啊啊算了算了不用做了!赶紧滚!”五条悟两只手盖在脸上,发出凄厉地叫声,他不想再看见现在的场景了。

五条悟已经从两人的反应和对两面宿傩咒力流动的观察,明白了世间的束缚大概对两面宿傩也没有什么效力了。同时他相信美穗看得住两面宿傩。

宿傩像能够定位这个世界手指的精准雷达,重复着“发现手指——宰掉吞噬”的流程。

二十根手指,除了里梅手里有五根,漏瑚手里有十根,还有一根在五条悟手上,已经被从这个宿傩给吃掉了,另外四根下落不明。

这些流传千年之久阴晦咒物,本身是无法销毁的,如果能被宿傩吞噬,大家也乐见其成。

那些本身就是他自己,所以会互相吸引。

宿傩尚未离开鹿儿岛就发现了新的两根手指,他乐得吞掉手指,甚至对这些是“另一个自己”的家伙说风凉话。

于是手指成为了宿傩恣肆释放恶意的对象。

不过他并没有过分玩弄这些猎物,最后常常是随便挥挥手送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下地狱,他的肉.体在狂欢,灵魂却仿若抽离般很冷淡。

那个表情,让人根本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他低头自言自语:

“果然,不论是谁,都越看越可恨,让我无法笑得出来啊。”

绕了一圈,看过鹿儿岛上的风光与留存的旧日痕迹,宿傩沉思了半天,又带着美穗绕回了鹿儿岛,回到了美穗曾经住的卧室。

卧室桌上放着一簇白玉色的野茉莉,柜门大开着,入眼望去能看见一排漂亮的和服,这些和服有些是美穗在的时候甚尔送的,有些是后来甚尔添的,留到了现在,宿傩抚摸过柔滑的绢料,这时,他才践行他的诺言。

“你知道那个跳窗逃跑的小鬼究竟怎么了吗?”宿傩说。

“我伤害了小甚。”美穗答道。

“你哪里伤害了他?”

“我不知道,我让小甚伤心了。”

那时,宿傩注意到了甚尔不停颤抖的手臂。

那只手臂,它不停不停不停不停地颤抖着啊。

人在极度寒冷害怕的时候,牙齿会上下打颤,发出美妙的“咯咯”响声,甚尔极力遏制了那种冲动。

作为诅咒之王,宿傩最清楚人类的负面情感。

嫉妒犹如蝎子钩上的刺,毒液一点点注入了甚尔的心房,将他腐蚀得乱七八糟。

“那家伙在嫉妒我呢,他·嫉·妒·得·发·疯,他恨不得把我给杀了,”宿傩说:“他伤心得不得了,还要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真可怜。”

“我爱小甚,小甚爱我,我以为他知道。”美穗说。

“他不只想要那种爱,他还想要更特别一点的。”

“更特别的?”

“在我的时代,只有丈夫和父兄才能给女人送和服,”宿傩用手指绕着美穗的一绺发丝,慵懒地说:“我猜他并不想做父兄。”

美穗沉默。

“是男人对女人的爱,他想要那种爱,还想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永远?”

他一眼就看出了那家伙的心。

“永远。人类很难做到的那种离不开、甩不掉、死也要在一起的永远。”

“我知道了,”美穗说:“只要他想的话。”

像是终于下定某种决心,有种意味不明的森诡感。

宿傩不确定美穗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是什么。

尤格索托斯的信徒近日开了新的演讲会。

主讲的地点在日本东京,主讲者是一位日本学者,叫做神户川,在信徒中很有威信,在他信仰尤格·索托斯以后,他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外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神户川的身材异常高大,额头宽长,一对金属眼球能在关灯投屏时看到瞳心有红光,他的全身经过改造,在会场蓝郁灯光的照射下,锡质的蓝皮肤显现出某种鳞片状的机械光泽感——

单从外表来评判的话,他不像日本人,甚至不太像人,像阿拉斯泰尔·雷诺兹笔下的机器人艺术家齐马,初次看见都会吓一跳,你会怀疑他的皮肤质地是否也像齐马一样能坚固到在熔岩中游走,继而怀疑他是否是人类,他的言谈举止却绝对足够人性化。

因为近几年污染物的渗透,一些地方出现了绿蓝皮肤的深海混种,人类甚至并不感到惊恐,反而接受了,就好像有什么在影响着他们的认知。

所以对于神户川的外貌,他们会感叹道:“多元化嘛,是该多包容一些。”却完全意识不到,这已经不是多元化的问题,而是异种入侵了吧。

污染物比咒物更早同人类世界达成了和谐的共识。

但神户川却认为,不能再这样放任邪神们去侵蚀。

他说:“如果将宇宙比作深海,世界就是一艘行驶在深海上的航船,祂们则是更加深不可测的海中巨怪,神若想上这艘船,便要通过眷属与污染同船建立锚点,想方设法勾住这艘船,逐步加深和这艘船的联系。”

“这样下去……会沉船的,我们的航船已经变得不够牢靠、千疮百孔了,现在那些孔洞还能堵住,但以后呢?只要祂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上了船,无关乎祂想不想,祂的存在便会顷刻毁灭这艘船上的一切。”

“我认为人类的现状之所以可控,是源于居于幽暗厅堂沉睡的祂的‘克制’,神的‘克制’,无疑祂是在克制,不然我们早已毁灭。”

“但,若有一天,祂无法再‘克制’下去呢?”

“如有必要,我们必须切断神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灭除眷属与污染、阻止神进一步‘注视’这个世界。”

有观众提出疑问:

“我们同祂们相比,只是微弱的灰尘,作为人类的我们根本没有更好的办法去阻止这种侵蚀的进一步加深,蚍蜉怎可撼树?”

神户川回答道:“这便是人类最深感绝望的地方,但是,我们不应该因此放弃……”

坐在观众席位上,一个额头有缝的日本女人若有所思。

等演讲者结束演讲之后,这个女人走了过来,同演讲者攀谈起来。

很快,神户川便被这个女人所吸引,她自称叫做水原奈,一位离异的年轻母亲,非教团成员的她第一次来听演讲会。她气质优雅,温柔美丽,最重要的是,她赞同神户川的想法,认为总有办法切断神的注视。

她说:“我们不该被这些异类所掌控,人类的未来应该属于人类。”

接下来的两个月内,两人一直在电话中有所来往,神户川虽然长得奇怪,但为人幽默,且绅士温柔,很快,神户川开始同水原奈约会。

他们一起去了咖啡厅,还去了电影院、公园。临行前,在水原奈红着脸的暗示下,他在一棵有淡黄花朵的枥木树下,第一次亲吻了水原奈柔软的嘴唇。

这一切原本十分完美。

直到他从感到唇下有什么穿过他的口齿,进入他的鼻腔,他从水原奈嘴中嘬出了一条长长的肉色蠕动的黏肠。透明的水线带来惊人的恶心感。

“啊,不好意思,自从脑子只有半个以后,时不时就会这样,有东西擅自出来呢。”女人嘴唇微张道歉。

女人的真名不叫水原奈,而叫羂索,正是史上最恶诅咒师。

羂索的本体是一个完整的肉色大脑,通过寄生吞噬他人的人脑而存活。

羂索曾经因为邪神的注视而失去了半边脑袋,尽管只有半边,他仍然得以存活,他所占据的这具女人肉.体曾经的某一个身份,便是虎杖仁的妻子香织。

羂索蠕动的肠肉组织顺着神户川的嘴进入鼻腔,再试图进入神户川的大脑,他想要寄生神户川。

然后,羂索愕然地触碰到了一片冰冷的铜墙铁壁。

羂索本以为,就算心血管系统已被细密的机械管道所改造,在神户川的脑袋深处,也该是柔软温热的,因为除了外貌,神户川就像个正常的人类一样,富有情感。

隔绝神户川大脑区域的,是硬冷的锡制物。

怎么可能,他的大脑只是凝固的金属?

“抱歉,我的大脑不在这里,它在我家地下室内最精密牢固的保险箱内,泡在如母亲子宫般温暖的容器里,为了守护人类,我早已抛却掉了人类的肉.体,”神户川平静地说:

“请允许我介绍我的神,祂全知全能,祂无所不能,过去在祂,现在在祂,未来亦在祂,因为万物皆在祂,祂知晓你的过去,知晓你的现在,知晓你的未来……祂知道你会来。”

犹格·索托斯。

羂索的身躯一震。

神户川用机械手臂,一点一点将羂索抽了出来,羂索被揉成一团“啪叽”扔在地上,然后他镇定地掰过“水原奈”的下巴,完成了这个亲吻。

公园的休息处。

一只眼睛如蜂巢般密集的黑鸟咒灵衔着一长团的脑肠降落在长椅上,脑肠看上去刚刚经历过一场逃难,落魄不堪。

那团脑肠很快地溜进了长椅上一个流浪汉的鼻腔,进入到他的脑内。

很快,一个漂亮的短白发青年走了过来。

里梅对着流浪汉狠狠皱了皱眉头:

“羂索,你怎么回事,这么狼狈?”

“出了点小意外。”羂索微笑着说。他花了很长时间才从神户川手里逃脱。

假设羂索将世界比作猎场,他是游荡其中的鬓狗,神灵便是庞大恐怖的猎手,任何一位神灵都棘手无比。事到如今,整个世界危机四伏,已经不再单单是咒力的游戏。

“如果不能有价值,就去死。”里梅的话像是认真的,他冷冷的注视着羂索,直到羂索跟他又说了些什么,他才打消这个念头。

现世的里梅始终追随着只剩下二十根手指的宿傩,为宿傩的复活计划而努力奋斗。

尽管在积极的寻找,但里梅对剩下手指的下落并不清楚。为了宿傩大人,他和羂索是互相利用的同盟的关系。

就在这时,一只带有咒力的纸鹤落在了里梅手心。

里梅脸色巨变。

他不确定地喃喃道:“……宿傩大人?”